孟思清走到老人床边,将手伸到老人鼻子前,老人已经没了鼻息。她又看了看面部,面部并不僵硬。再将头埋在老人胸前,还有心跳。于是她回头对众人说道:“她还活着,还有心跳。”
一语惊醒梦中人。姐弟二人一时疏忽,没有最终确认便被悲痛所蒙。霎时,众人转悲为喜。陆风也马上拿出了从京城带出来的药引,对小茜说道:“小茜姑娘,这是上次大夫说的那味药,你却煎了给你娘喝下吧,应该会好转的。”
小茜马上道了谢,就要去煎药。小熙也似乎来了精神,目光从窗外回到躺在病床上的老母,心里燃起了希望。
孟思清仔细把了把脉,心里却一怔,眉头紧皱。老人的病拖了几十年,早已经是油尽灯枯。如今虽尚存心跳,却是回天乏术。即使有那位药引,却晚了这么多年,有亦或是没有了它,都并无多大区别。即使是服下,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是她一句话提醒了他们,给了他们希望,而如今希望却已渺茫。
陆风见她如此神情,便问道:“思清,怎么了?”
孟思清支支吾吾,一时找不到什么委婉的词便只好直接说道:“大娘……虽还有心跳,尚且活着,但是……服药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大娘能拖到如今已算是奇迹。如今身心都在痛苦中煎熬……最迟也挨不过明日。”见众人又是惨白着脸,她轻声安慰道:“她一直忍受着痛苦也是为了和你们多呆一天是一天。其实她早点去了,也并非一件坏事。”
从悲到喜,又由喜转悲,小茜早已忍不住,大声哭出来。小熙也低下了头,脸上发白,虽然悲伤却怎么也哭不出来。陆风和孟思清还是替小茜将那药煎了来给老人喂下。虽说是没有用处,但还是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只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老人终是西去了。
孟思清和陆风默默地操持着老人的后事。陆风见孟思清眼睛红肿,便劝她去休息,一切都由他来便好。而孟思清却摇头拒绝,还不时地安慰着悲痛中的两姐弟。
小茜跪在老人的坟前哭泣,小熙依然是默默无语。孟思清想着自己三岁时,娘亲去世,她也是默默地跪在娘亲坟前,面无表情,却心里悲痛欲绝。她有点心疼小熙。她有着切身体会,知道悲到极致是不流泪的。但是旁人却是劝不住,只能等伤口慢慢愈合。
一切忙完后,已是过了几日。孟思清问陆风:“陆大哥,我们是不是要把他们带上?”
陆风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他们两个小小年纪,无依无靠,在这个镇上也少不了会被人欺负。而将他们带上又要怎样安排他们呢?小熙又还小,也不能去参军。而小茜再过一年也是该出嫁了,带在身边更是不好。
孟思清见他还在思考,打趣地说道:“不如就将他们带上。小茜姑娘长得也娇俏,或许以后还可以作嫂嫂。至于小熙嘛,年纪还小,要嘛,就跟在我身边充分享受纯真的‘童年’。等再过几年凭他的爱好,也学些本事,将来要做什么也随他的意愿。或者让他也跟着你,早早学些文韬武略的也好。”
听了前面一句话,陆风心里有些不自在,不过对小熙的安排也还行。具体怎样也要全看小熙的选择了。只是这个小茜到底要怎么安排却还是没想出来。于是他说道:“小熙要怎样,就由他所愿。只是小茜……”
正当他们还在讨论的时候,小茜和小熙已经收拾好包袱站在门外了。他们早就想好了要跟在陆风身边。二人的对话,两姐弟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小茜进了门,白皙的小脸微微乏红。她看了一眼陆风,然后低声说道:“陆大哥不必烦忧。我只希望在陆大哥身边做个丫头就行了。也算是报答陆大哥上次的救命之恩,还有对我们家的照顾。”
陆风突然似想到什么,微笑道:“在下怎能如此委屈小茜姑娘在我身边做个丫头?不过若是小茜姑娘真的能愿意委屈,正好,这位思清姑娘身边倒真缺一个丫头。至于我嘛,我家的丫头也多,暂时还不缺。”
孟思清好笑的听着。这位小茜姑娘明显就想呆在他身边。人家都说了,是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以及对他们家的照顾。更何况她其实也不需要什么丫头。在孟府的时候,虽然身边也有丫头,她却并非离不得那些人。
最后说来说去,小茜还是留在了孟思清身边。而小熙答应跟着陆风。
在小镇上耽误了好几日,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后,他们又找来了一匹马,陆风骑在马上,他们三人坐在马车里,然后众人便一起上路了。小茜虽名为孟思清的丫头,但是一路上却总不忘帮着陆风端茶倒水,扇扇凉风。陆风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当然也不会推辞,只是偶尔提醒她孟思清那边大概也口渴了。
孟思清看着面前忙碌的人,微微一笑,什么也不曾说,只看着车外景色。马车疾驰而过,真似要走过万水千山。她又想起“万水千山”、“不管多远”……
第四章
洳疆,四面环山。东门外有一草原,与如国北面及漠西国东面接壤。虽是边城,却不见荒凉,其虽算不上车水马龙,到底亦不似他国边城萧瑟。
北方如国自七年前便时常扰境。四年前,如国虽是有胜有败,然而,终归抬得起头来。然则,最近四年则是屡战屡败,竟无一次胜利而回。洳疆百姓都知晓这其中之功均应归于四年前的少年,如今的年轻将军。
孟思清一行人又是行了几日,才最终到达了洳疆城。在距洳疆百里之外时,孟思清便听说了二哥在洳疆与如军交锋时的种种事迹。
进入洳疆城后,陆风道先歇息一下便去将军府。于是,他们进了聚贤楼,坐在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几人坐定后,便听得茶楼里说书人口沫横飞,正津津有味地讲述着洳疆的大小事情,以及人们对诸事的纷纷议论。
这议论得最多的便是孟思清这位相府三小姐与某位公子私奔之事。而这位三小姐的二哥,也就是他们最为尊敬的孟将军也因此而烦恼。还有一件谈论得较多的事便是:紧邻如国及离国的漠西国国内大旱,正闹饥荒。很多灾民都大量涌向离国边境洳疆东门外。当然其他的就是人们口中经常提起的如、离两国常有的大小冲突。
孟思清听得关于自己的议论,只心里笑叹流言不可信。在听说漠西国饥民后,她见陆风俊眉一皱,便道:“我们先去看看吧。”
到了洳疆东门,只见东门外十里之内,流民如鸿雁飞集于野。目之所及处,男女老少或站、或坐、或蹲、或躺,哀鸣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个时代,农业本就落后。生长出来的粮食便是少之又少。“水利”在这个时代,并不十分注重。天灾来时,颗粒无收的情况时有发生。
孟思清无奈地想着,却也无能为力。她虽有着21世纪生活时的记忆,知道有“水利”这种说法及做法,还知道许多其他的东西。但是她只是知晓有这回事而已。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她所能的也就那点医术。只能帮着这些痛苦的人减轻些眼前的病痛。
许多流民的面色潮红,额头大量出汗;也有的人四肢湿冷,面色苍白。这些都是轻度中暑之症。孟思清仔细为流民把了脉。发现大多都是因饥饿发晕,还有便是发热、中暑了。于是她写了药方,叫小茜照着方子抓药,等到了将军府后便可煎了药送过来。
“喝口水吧。”
见孟思清忙活了许久也未休息,嘴唇已经有些干裂,一直在旁帮忙的陆风递过来一个水袋。他从未想到过作为丞相家的千金居然会如此。而且更不讲究那些“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之说,还大老远的和他一个男子从京城一直来到边疆。其实他知道这并非什么她不讲究礼仪,她只是不拘小节而已。只是在别人眼里看来,该是有些闲言碎语的。而他却深深地被她吸引。如此清丽柔弱的女子却不理会世人言语,只做有意义的事,难怪孟逍会经常提起她,也难怪孟逍每每在提起这个妹妹的时候便是一脸温柔。
孟思清道了谢。全然不知陆风心中有如此多的思量。她皱着眉头看着民众痛苦的样子。又病又饿,甚是凄惨。
“我们还是先回将军府吧。”见她替他们诊治得也差不多了,又见数十名士兵送来了粥,陆风便提议。
见她仍然是皱着眉头,知道她还在担心,陆风便说道:“我们回去见到你二哥再说吧。”
孟思清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正欲离开,忽闻流民之中传来一阵喧哗。仔细一听,是流民愤怒的骂声。原来是一位漠西国老人去向一士兵讨粥救救快饿死的孙儿,却被那人给打骨折了。老人现在正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拉着那个士兵为老人讨公道。而那位士兵却说他并没有打过那位老人。
陆风快速地走了过去,孟思清也紧跟着走了过去。被围着的士兵是位二十岁左右的健壮男子。他正和那些人争得面红耳赤。那三十岁男子说他亲眼见他打了人。还说离国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惺惺地拿些粥来嘴上是仁义道德,却是暗地里下了药,害得这么多人都身体发虚,浑身无力,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
“凭什么他们离国人要这样对待我们?凭什么他们有饭吃,我们就得饿肚子?我们不吃那下了药的毒粥。乡亲们,我们冲进城门去,我们要粮食!”
“我们要粮食!”
“我们要粮食!”
随着那人的高喊声,其余的人都跟着喊了起来。也再不理会面前的士兵,作势便要朝城门冲去。
“慢着!”孟思清一声呵斥,满脸尽是肃然。
听得这声呵斥,人们像着了魔似的,瞬间停下来,疑惑地看着面前女子。如此清丽的女子却有着如此不容侵犯的气势,让他们不由得一愣。
“这位公子,你说是你亲眼见这名士兵殴打这位老人家?”孟思清看着那位一直申讨离国的男人,脸上没了那股肃然,却是温婉一笑。
“正……正是。”男子看着这一笑,心里一怔,呐呐地回道。
“那我也看见是你殴打了这位老人家。”孟思清面带微笑,却是一脸认真。仿佛她说的真是事实。
而男子此时已看着面前的女子出神,许久才回过神来。然后低低地说道:“你这样说,可有证人?”
“那你又可有证人?”孟思清反问。
那人尚未反应过来,只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陆风默默笑看这一幕。他却是没想到她那一声呵斥会如此让人不敢反抗,更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敏捷。她还真是每每出乎他的意料。
良久,男子才似醒过神来,说道:“我是漠西人,当然不会伤害本国的人。而你们是离国人,我们怎么能相信你们?更何况这些人吃了你们送来的粥就病了,这难道不是你们离国人下的毒?”
孟思清弯腰仔细替他旁边躺着的几个人诊了脉。他们还真不是饿晕和中暑了,果然是中毒了。她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这几人的确是中毒了。”
“瞧瞧,我说得没错吧!”男子瞬时理直气壮,抬头挺胸起来。
众人也是一片哗然。
“只不过这毒却是离国没有的毒药‘如仙’。中此毒者立刻浑身无力,腰肢酸软,面色苍白,肚腹绞痛。体内毒素急速蔓延。两个时辰内不解便可致命。而据我所知,这名为‘如仙’之药只在如国才有。并且多是如国皇宫里赐死罪人所用之药。”孟思清不急不缓地说着。
“就算你所言属实,那么我们也是在吃了你们的粥才有这种情况的。你如何会提到如国?就算只有如国才有此药,但也少不了那些商贩贩卖了来离国。”男子镇静地说着。
“那么请问公子,这如国皇家才有的玉佩要作何解释?”陆风指着那人腰间的玉佩笑问。
那男子一听,一时无法解释,便飞身一跃,逃开众人。陆风虽料到他会逃走,却是轻功一施,没有追上。
真相大白后,陆风对众人说道:“请大家放心,我们孟将军定会好好安顿大家的。这粥,大家尽可放心食用。”
孟思清朝陆风会心一笑。总算是告一段落了。现在还是先去将军府再做打算。
正向城门走去,却又听阵阵马蹄声传来。抬眼望时,一群身着黑色盔甲的士兵渐渐走近。
孟思清一眨不眨地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人,满是欢喜。她嘴角含笑,明亮的眼睛里却是深谙着泪水,而她却努力地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此时,孟逍一身玄色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俊眉星目,幽深的目光清澈却一眼望不到底。仔细看去竟叫人移不开眼睛,却又深怕被陷进去。身着铠甲的他不如平日那般俊逸,却是多了几分凌厉与英气。
在离她三丈远时,他右手轻轻一抬,士兵们便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孟逍缓缓朝她走来。
她看着他,当年俊朗的少年,如今已是这般英气勃勃。想起儿时的她受了委屈后却从来不哭,反而缠着要他背。而他总是说她长得胖乎乎的,背不动。却是每次说完之后,便蹲下身子,说道:“不过长得胖胖肉肉的才乖哦。”
“那二哥喜欢我长得胖胖的吗?”
“当然喜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反而瘦了下来,怎么也长不胖了。她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目光温和,便如从前。
“二哥……二哥……”她哽咽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时竟只能唤着“二哥”,却再也说不出其余的话来。
第五章
“二哥……二哥……”她哽咽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时竟只能唤着“二哥”,却再也说不出其余的话来。
孟逍在她面前停下,只凝视着她,久久不语。最后,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向她伸出手。
孟思清粲然一笑,身子却在伸手的瞬间缓缓下滑。
“清儿!”孟逍双眉深锁,低喝一声,快速闪身将她抱在怀中,飞身上了骏马,只大喝一句:“陆风!善后!”
话音未落,骏马已绝尘而去!
孟逍坐在床边,轻轻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她长长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