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追陌尘站在高高的云端之上,垂首俯瞰乾坤,墨发飞舞,白衣鼓荡,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俊如修竹的身躯之上,灼灼朗目,灿若星辰。
那圣洁而悲悯的目光中包含着对天下苍生最为深沉的爱——他一直努力传达给世间的,原来就是这份要快乐生活下去的勇气啊!
于是火鳞神君谦卑地跪了下去,向着那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这世上最为慈悲的圣仙,叩拜。
他更加忘不了那一幕,追陌尘伸出纤长的玉指指着下界哈哈大笑道:“那个人的脑袋上只有一根毛儿~~~好难看~~~”
他从云上掉了下去,摔坏了一根弦儿,从此以后再也不相信神明……虽然他自己就是。
这时,一声清晰的吸面条的声音将火麟神君的思绪拉回现实,只见李小尘正抱着大木碗大汗淋漓地吃着面,边吃还边哼哼:“好吃,呼呼,真好吃!”
火麟神君心想,她有成为第二个追陌尘的潜质。
李小尘察觉到异样的目光,突然抬起头,警觉地看着火麟神君,然后用小手将大碗一寸寸地往怀里拢。
追陌尘爱怜地看着她,温柔的目光似暖阳下的春水,能将人溺毙其中。但是李小尘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火麟神君和怀里的那碗面里,两只爪子将大碗护得紧紧地,生恐被火鳞神君抢回去。
火麟神君汗道:“我是不会跟你抢的。”
李小尘裂嘴笑出了白牙,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吃完之后,抹抹嘴,对着红奴笑道:“真好吃,谢谢你~~~”
红奴红着脸儿抿着嘴,摇头道:“不用谢。”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李小尘招了招手笑道,“你随我来。”
李小尘跳下凳子,回头看着追陌尘,他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屁颠屁颠地随着红奴跑进店里,便看到她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件看似很绵柔的薄衫放到李小尘手中,腼腆地笑道:“这个……送你。”
李小尘见这件朱红色衣服轻薄如丝,上面流淌着金色的光泽,触手温暖,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她受宠若惊地看着红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她心中那股汹涌澎湃的感激之情。
红奴笑道:“这件是用火狐狸毛缝制的衣服,虽然做得不好,但是却可以抵挡一部分凡间兵器所造成的伤害,希望你能用得上。”
“……”
红奴无措地看着呆呆的李小尘,“你不喜 欢'炫。书。网'么?”
“喜 欢'炫。书。网'喜 欢'炫。书。网'!红奴送我什么我都喜 欢'炫。书。网'!”李小尘激动的无与伦比,抱住她的身子狠狠地“啵”了她一口,红奴惊叫了一声,捂着脸跑出了店门。
李小尘笑嘻嘻地将火狐衣套在外衫里面,心中大喜,这可是居家旅行穿越的必备法宝啊!以后她干什么都不用愁了!就是不知道这件衣服能不能挡住义父的隔空点穴呢?
“小尘,咱们该走了。”门外响起义父的声音,李小尘乐呵呵地跑出店外,见火鳞神君正狠狠地瞪着她,周围的气压很低,忙道:“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就不叨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再见!!”
“慢着。”火鳞神君突然出声,“不要忘记两月之约。”
“不会忘的。”追陌尘将大包裹收入袖中,环住李小尘的纤腰,纵身一跃,如幻影般消失在浓重的暮色中。
望着大小二人远去的背影,火鳞神君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红奴道:“他总是这样来去如风。”
红奴点头。
“他给饭钱了么?”
红奴摇头。
“……”
镜头切换。
追陌尘夹着李小尘刚一踏入悦来连锁客栈的大门中,便有一个白面眯眼的小二哥扑上来叫道:“公子,你们来啦!”
追陌尘一侧身闪到了一边,任由那小二扑进马厩里。
另一个小二又扑了上来,热情洋溢地叫道:“公子你来啦,快进快进!”
李小尘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怎么这家店里的小二哥都跟喝了春|药一样,比妓院的姐儿们还热情啊?基因突变?生化危机?
“我要一间上房,备好洗澡水。”追陌尘难得一见地板着脸。
一间房?洗澡水?李小尘立马开始往不纯洁的地方想,鼻血隐有下行的趋势。
进入屋内。
追陌尘将全身僵硬的李小尘立在墙边,笑道:“你怎么了?”
“没……没想到……义父如此热情,我还……还没准备好!”
追陌尘俯身笑道:“为师有多热情?”
李小尘不争气地双腿颤抖,突然跳到一边,双手成奥特曼发射光波状,叫道:“义父!你的伤还没好呢……那啥……还是将来再说吧……”
“小尘真是太有趣了。”追陌尘挑起她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享受那种柔软的触感,“就是有些不听话,所以师父才要时时看着你呀。”
“我错了,义父。我不该偷偷跑下山,害你受伤中毒。”她现在虽然极度紧张,却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着说着,鼻头就红了,两只大眼中升起了朦胧的雾气。
追陌尘揉乱了她的细发笑道:“怎么又哭了?只要你知道错了,诚心悔改,为师就一点都不会生气。现在为师要洗澡了,你就先睡一会吧。”说罢抬手戳在她那几乎被点肿了的睡穴之上。
李小尘歪头闭上了双眼。
追陌尘抱起她瘫软的小身子,轻轻将她横放在床上。
回身打开窗子,翩翩飞出。
半盏茶的时间以后,李小尘支起身子,摸摸身上的火狐衣,叹道,这衣服可真管用。
接着她从育儿袋里掏出了毛毛,用包子大法将它唤醒之后,小声道:“快去追上爹爹,别让他看见你,看看他去做什么,回来告诉娘娘。”
毛毛点点头,化成一道金光从窗口飞出。
“暗点儿~~~暗点儿~~~”
那光点立刻消失了。
李小尘抬首看着明月高悬——今晚,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46章 四十六。忘记
黑暗的夜,屋里的三盏美女花灯都亮着,发出昏黄的光芒,李小尘孤单地坐在悦来连锁客栈三楼的头等客房里,托着腮帮子等着毛毛回来。
雕花窗棂,青纱幔帐,就连茶杯都是白玉做的,这房间一定很贵吧……义父放着这么好的屋子不呆,跑出去干什么?
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么?
李小尘越想越觉得不安,就在她刚想站起身子追出去的时候,窗外想起了高频率拍打翅膀的声音。
“嗡嗡嗡!”
大家不要怀疑,这不是小龙女放玉峰群入侵客栈,而是我们的毛毛回来了。
李小尘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毛毛飞了进来,兴奋地在桌上跳啊跳。
“宝贝,别跳了,你追上爹爹了么?”
“追上了!追上了!”
毛毛的运动细胞目前还处于兴奋状态,跳得很像一个桔黄色的乒乓球,李小尘看得眼晕,一把将它抓入手里。
“快说,爹爹干嘛去了?”
毛毛眨巴着清澈的小眼睛,“爹爹去见两个坏人。”
“什么样的坏人?”在毛毛眼里,妖魔鬼类都是坏人,这样范围太广了。
“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两个坏人,爹爹叫他们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那么经典的名字,因该是鬼界的人,他们和义父有什么关系?
李小尘的双手开始颤抖,抚摸着毛毛的绒毛说道:“来,宝贝,快告诉娘娘你爹爹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毛毛点了点头,开始回放当时的对话——
“白无常,孟婆汤你们带来了么?”
“带……带……带……带来了。”
“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我让黑无常碰撒了她熬汤的锅,她就追,我就将锅里剩下的汤带来了。”
“噗!你还挺聪明,那汤还剩下多少?”
“一碗。”
“嗯~~~你们干得不错,过来,我给你们奖励~~~”
“啊啊啊~~~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噗!”
“圣……圣仙?这是哪?”
“白无常,你和黑无常跑到人界吃酒,喝醉了,是我将你们从酒馆里赎出来的。”
“啊!谢谢啊,那我们走了。”
“记得别告诉其他鬼啊,不然你们该被罚了。”
“知道了。”
“……”
李小尘刚刚从发现毛毛有复读机功能的惊讶中缓过神来,越听心中越是惊疑不定,义父要孟婆汤干什么?他想消除谁的记忆?
难道是,我的?
李小尘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能这样?她好不容易才认出他,怎么能这样?
毛毛睁着小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如死灰的李小尘,“娘娘怎么了?”
楼下传来热情的小二哥招呼客人的声音,李小尘惊觉现在不是悲情的时候,忙将毛毛举到面前,正色道:“今晚娘娘让你做的事,跟谁都别说。”
毛毛圆睁双眼点了点头。
“睡吧,宝贝。”
李小尘将它塞回育儿袋里,自己重又躺回床上,好像从来都没有醒来过。
本以为追陌尘很快就会回来,但是她猜错了。她躺在床上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她迷迷糊糊地真的睡着了,追陌尘才踏入房门。
他缓步进入屋内,坐到李小尘床边,见她虽然睡着了,但颊边却留有泪痕,不禁叹息。
“痴儿。”
第二日清早。
阵阵的鸟鸣声将李小尘唤醒,她疲惫地睁开双眼,略带迷茫地转过头,就看见斜靠在木床边闭目休憩的追陌尘。
他闭着双眼,朱砂赤红,长睫如扇,俊美的侧脸上笼着淡淡莹光,未绾的青丝如绸缎般流泻至地,穿着新买的月色长衫,静静地靠在那里,美得连神都会嫉妒。
李小尘的脑海中产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这间普通的客房便是云海之上的华宇神殿,而他,就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主宰,只要淡淡的一个浅笑就能令她神魂俱灭。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灵砂在打伤她时的那种疯狂而绝望的眼神——我看他还能躲多久!
她现在终于能理解灵砂当时的心情了,他就是这样,一直逃,一直逃,不愿沾惹一点感情。
当全天下的人都爱上他的时候,他却负了全天下的人。这就是圣仙的样子吗?博爱又无情,慈悲又残忍。
李小尘虽然一抬手就能碰触到他,却觉得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刻都更遥远。
想到他宁可消去她的记忆,也不愿正视她的爱,心脏就像被人猛地用匕首刺穿一样,好痛,好痛。
如果她真的忘记,会不会好受一些?
察觉到身边人紊乱的气息,追陌尘睁开了狭长的凤目。
清晨的微光下,小小的少女满脸是泪,一双乌黑的眸子中溢满了悲伤和绝望,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在路边然后又受伤的小狗,无助而又惊惶。
“你怎么了?”
追陌尘想用衣袖擦干她脸上的泪,却被她一把攥住了手。
“义父,你昨晚去哪了?”不要骗她,千万不要骗她。
追陌尘抽回了手,默然不语。
“你昨晚去哪了?”
李小尘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明知道自己不该问,不能问,破碎的话语依旧从唇瓣间溢出。
“去哪了?”
追陌尘抬起手想碰触她泪湿的脸,却停在了半空。深邃的墨瞳中包含着千言万语,却终是垂下了手。
“你昨夜没睡好,再睡一会吧。”
撩袍起身,推门而出。
李小尘看着那月白色的背影,突然觉得累了。让她睡么?好,睡过去也好!这样她就不会再自欺欺人了。他是住在高高云端上的人,又岂是她能够配得上的?
可是心已经爱上了他,她该怎么办?难道让她一辈子都守着这个镜花水月般的梦么?
李小尘趴倒在床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掏空,恨恨地想,忘了吧,忘了也好!
就这样吧……
李小尘是真的生气了。
追陌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一天到晚都板着脸,跟她说话也不理,让她吃饭也不吃,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边做伤春悲秋状,时不时还用袖子擦擦眼角的小泪花,活脱脱的一个被相公抛弃的小媳妇样。
本来他还觉得她这样很好玩,很有戏剧效果,但是几个时辰过去了,她依旧不言不语,追陌尘就有点坐不住了。
“小尘,还想去吃面么?”美食诱惑。
李小尘继续装雕塑,还是会喷水的雕塑。
“谁欺负你了,你告诉为师,为师去揍他。”温情诱惑。
“……”
“小尘,明天一早咱们就要动身去天山了,不然为师身上的毒怕是来不及解了。”苦肉诱惑。
“……”
“为师要洗澡了,小尘帮为师擦背吧。”最后的必杀技,美色|诱惑。
李小尘“哼”了一声,突然莫名其妙地来了句,“让我喝吧!”
追陌尘一怔,看着她满是泪痕又倔强的小脸,目光迅速变得幽暗。
“喝什么?”
李小尘强撑着哽在喉咙里的呜咽声,睁圆了红肿的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孟、婆、汤。”
追陌尘向后退了一步,碰翻了桌上的白玉盏,在一片玉碎的声音中,他仓惶地闭上了双眼。
原来这孩子早就知道了,他那险恶的用心,她早就知道了。
他不能让她爱上他,他已经害了她母亲,害得她前世魂飞魄散,害得她今生孤苦无依,怎么还能再让这孩子爱上他,继续害她?
李小尘像被掏空了灵魂般愣愣地看着他,心,就像那白玉盏,碎成了千片。她想的果然没错,那孟婆汤就是给她预备的。
“给我吧,我喝。”
明明手脚都变得冰凉,却依然倔强地看着他。
“这样你就如愿了吧?”
追陌尘启唇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苦笑。
“小尘,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只要我不爱上你,对吧?”
追陌尘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一如往日般慈爱温暖,“对不起。”
李小尘流泪大笑,对不起?他以为只要说一句对不起就能摆脱她了么?他是不是也这样对灵砂说过?究竟有多少人听过他说的对不起?
然后他接着说——
“我会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的。”
她没有理由恨他的,不是吗?义父对自己一直都很好,拿她当真正的女儿照顾,她有什么理由恨他?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她傻,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眼睁睁地看着追陌尘从袖中掏出了翠玉瓶,放入她手中,静默地看着她。
瓶身冰凉,其中碧绿色的液体只剩下一半,发着碧蓝色的幽光,李小尘将瓶口凑到嘴边,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追陌尘几乎要阻止她,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李小尘睁开眼,看到他怅然的表情,突然挑唇笑了出来。
“你不是想让我忘记我爱你么?”她轻声地问,声音是从没有过的妩媚温柔。
“告诉你,你做梦!!”
她突然猛地将手中的碧玉瓶向着窗棂砸去,“叮”的一声脆响,玉瓶破裂,四溅的碎玉将她的嫩手划的鲜血淋漓,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