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回忆往事,最后说道:“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不曾认识你父亲。”
“何出此言?”
他忽然像是收了惊吓的海蚌,收起他华美的柔软,紧闭蚌壳。看来,所谓的“合作”,见不得人。
我便不为难他,“乔先生见过我,我却未见过乔先生,甚至我父亲病重时塞了你的名片于我,我也不晓得这‘乔尊捷’所谓何人,当时心下一片茫然。”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又不是乔先生害我父亲生病,抱歉也是无的放矢。”
他抽回在把玩暗纹的手,正色道:“有什么忙可以帮的吗?”
“乔先生可会修复心脏?”
他摇头,一脸抱歉,那张原本阳光爽朗的俊脸也染上了一丝阴郁。
我站起来,去卧室打开我从美国回来后一直都没有打开的行李,在衣服内袋找到那张皱巴巴的名片,握在手心里回到客厅,递到乔尊捷面前,“这是我爸爸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他做事谨慎,大病当前,也不会随便抓着无关紧要的人的名片。”
乔尊捷接过面片,看了看,“对不起。”
“这个对不起是因为什么?”
“上面的电话很久以前就失效了。”
“我知道。”那个号码我打过无数次,从一开始希图它能将我救赎,到后来心灰意冷渐渐绝望,其中的苦涩,岂是他适才一个轻而易举的“对不起”能偿还的?
我从小到大就很少有过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经历,一则我想要什么爸爸都会给我,二则爸爸不能给我的我便自己去争取,然而那一次,我攥着这张名片,头一回感觉到了希望落空的绝望。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当时心中想要嚎啕大哭的感觉。
“我以为那件事之后,我和你父亲不会再有交集,便抽了一张应付女伴纠缠的名片给他,我没想到……”
“到底,你和我父亲有过什么样的‘合作’能肮脏到让爽朗的你也讳莫如深?”
乔尊捷眼神晦暗不明,似有暗潮涌动。他观察我良久,最后松开了紧抿的唇,说道:“穆小姐,我这里有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我眼里闪着亮光,“愿闻其详。”
他理了理思绪,说道:“我八岁那年,我母亲见我孤单,便办了手续从中国领养了一个男孩到美国与我作伴,他就是禹森。”
乔禹森,我知道,那场车祸的始作俑者。
“我母亲不喜(…提供下载)欢女孩,她厌恶任何脆弱的东西,所以事前特意嘱咐我不要有太大期待,或许我会有一个调皮吵闹的弟弟镇日烦我。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是弟弟是妹妹无关紧要,我当时只是迫切需要玩伴。禹森当时3岁,他的皮肤白皙如牛奶般细腻丝滑,棕色的大眼睛目含秋水,浓密的睫毛像两道小小的羽扇,是个比女孩还要漂亮上百倍的弟弟。我很喜(…提供下载)欢他,为了不让他忘记他是中国人,我开始努力学习中文,每学一句就转教他一句。他5岁时,我把他乔装送去参加格瑞滋百货“最美宝贝女儿”的评选,他不出意外地拨得头筹。”
“难怪长大后当了明星。”乔禹森当时的确是万千少女热捧的偶像明星,要不是那场车祸,他现在恐怕要在影视圈独当一面了。
乔尊捷笑得苦涩,“我很爱他,他犯任何错我都能原谅他,甚至帮他欺骗我母亲。”
“你母亲不喜(…提供下载)欢他?”
“当然是喜(…提供下载)欢的,他那么漂亮。我母亲总在实验室和冷冰冰的机器打交道,见到禹森第一面,便觉得自己见到了小天使。”
“漂亮的东西固然吸引力,但女人有时候也会表现出惊人的理智。”我能猜得到,乔禹森不会因为漂亮、哥哥的妥帖保护,就能逃过一劫。
“你倒是和我母亲有些像。”
“不敢。”
乔尊捷有些怅惘,继续说道:“禹森很爱哭,而且怕黑。我母亲应付了他一两次之后就不耐烦了,先前我也说过,她厌恶脆弱的东西,本以为禹森是男孩子便能幸免,不料禹森比起女孩有过之而无不及。是我赋予了禹森任性的权利,使得他时常在母亲厌恶的眼神和我的疼爱之间摇摆,到最后演变成他分不清好坏的个性。”
的确,聚众飙车是个很坏的爱好。
“但是他很爱惜自己,也很爱漂亮,喜(…提供下载)欢打扮自己,去街上表演。我母亲很保守,她始终认为比她更强硬,更有能力的才叫做男人,因此禹森那些五颜六色的演出服和他袒露着的腰肢便招来了我母亲恶毒的咒骂。禹森负气离开美国,回到故土,彻彻底底宣告和我母亲决裂,我虽不愿意他离开我,但我知道我留不住他,他才华横溢,更重要的是,他太过美丽。”
乔禹森大红大紫之际我人还在大不列颠,加上我本身对明星之类也不感冒,因而失去了见证他用美貌俘获众女粉丝真心的全过程,不过,我曾经在飞机上和他擦肩而过。
我去纽约和薛世恒看婚纱回来,遇上乔禹森的粉丝在接机,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在头等舱碰见过那个戴着黑超从纽约一路睡过来的男人。
乔禹森代言的产品也很多,我回穆府的路上就看到他代言的3C产品巨大的广告牌立在环形路口中心,当时还对薛世恒说:“这女明星叫什么?”
薛世恒看着我,一脸的无语。良久,才提示道:“晓光,请注意人家的喉结。”
我这才恍然。。
我从小到大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漂亮的人围绕,比如我妈妈,她的美温柔娴静;比如先瑶,她的美纤弱冷艳;比如薛世恒,他的美贵气逼人。而乔禹森,他如同孔雀一般,他的美超越性别意识,是“unisex时代”到来的预告。
多年后,人们依旧对那场惨绝人寰的车祸深感惋惜,乔禹森的墓前从来不乏鲜花和祝愿,因为深具美貌,即便是他死后,关于他的传奇仍在继续。只有我知道,这个漂亮男人不只是外表美丽这么简单,他神秘深邃,邪气非凡,并且肆意破坏别人的自由与尊严。
☆、第八章 002
乔尊捷的确是非(提供下载…)常宠爱自己的弟弟的,否则不会因为乔禹森想投身艺能界便在一夜之间成立了耗资巨大的吉因吉。这个腾空而出的娱乐公司盖在情人坝边,巨大的玻璃建筑晶莹剔透,仿佛是经过精心打磨的蓝色钻石,每一个棱角,每一个切面,都泛着锐利的光芒,割裂着我的心脏。
他走后,我愣愣的坐在奢华而又异常阔大的客厅里。
爸爸和乔尊捷的约定是:我爸爸帮他做口供,承认车祸的主因是薛世恒驾驶不当,避免造成乔禹森的名誉损失。而他答应帮我爸爸将薛世恒带到美国一间封闭的疗养院里修养,那里与世隔绝,高强林立,与监狱无异。
不过,乔尊捷反悔了,经过一整晚的思量,他最终还是决定对即成事实保持忠诚,虽然乔禹森的粉丝可能会为偶像因任性而丧命感到失望,但他不想用欺骗换来他亲爱的弟弟一个清白的人生。毕竟,车祸中丧命的不止他弟弟一人,更何况薛世恒当时也住在重症病房,薛世恒是无辜的。这场车祸里,没有谁有义务要替谁背黑锅。
不过,他还是答应我爸爸将薛世恒带到了美国,爸爸当初义正言辞地与乔尊捷说:“薛世恒是我女婿,他若落下残疾可能会误我女儿终身,美国的医疗条件比国内好,就算他不能恢复到正常的水平,我也希望他能坚强地活下去。他很高傲,身体的残缺对他打击会很大。请你帮我好好照顾他。”
“举手之劳。”
不过乔尊捷在安排好之后,因为思念死去的弟弟,悲伤过度,被他母亲强制送到了一个法属小岛去散心,他在那个消息闭塞的小岛上独自过了半年才缓和过来,无意间想起我爸爸的嘱托,打电话去疗养院,院方告诉他薛世恒于一个月之前伤口恶化,转到了瑞士的医院。
他又打电话给我爸爸告诉我爸爸这个消息,电话是钱秘书接的。“薛世恒?是已经去世的薛世恒吗?”
乔尊捷大惊失色,“去世了?”
“对,病情太严重,抢救无效。”
乔尊捷挂了电话,心情不佳。他不知道的是,我爸爸其实在他带走薛世恒后就对外宣告薛世恒离世的消息,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买通医院的医生来配合他演这出戏的,但他的确骗过了所有人,即便是跟了他那么多年的钱秘书,他也没有透露半分,让精明能干的钱秘书也信以为真。
“你的病情并不算严重,没有见到薛世恒的遗体,你怎么会相信他死了?”乔尊捷对我发出疑问。
我当真不知说何是好,这混沌世界到底还有没有清澈的人心呢?我真的看不明白了。
我的爸爸,生我爱我的爸爸,我敬他,我爱他,可他对我撒了迷天大谎,仅仅只是阻止我嫁给他不喜(…提供下载)欢的人。这计谋,一环一环,丝丝入扣,步步为营,骗得我好惨好惨。
“穆小姐?”乔尊捷叫我。
我喉头发紧,泪盈于睫,“那场车祸,我的确是受伤最轻的,但是,我有‘见’到薛世恒的遗体,因为当时,我失明了。”
车祸后我初次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问薛世恒在哪里,护士告诉我薛世恒在隔壁病房,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折断的手臂也感觉不到疼痛,心中感到万幸。
爸爸接到我醒来的消息连忙来看我,我躺在病床上,睁开眼四处看,却什么也没看到,虚弱得问了一句:“爸爸,天黑了,你不开灯吗?”
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医生给我爸爸的答复是因为强烈的撞击导致我眼角膜脱落,我失明了。
我当时还安慰爸爸,“没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一定还能够再次看到的。”对于死过一次的我来说,能活着已经是奢侈,失去一双眼睛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为看不见,我心中的很多头绪都得到了释放的出路,我躺在病床上规划着我和薛世恒的婚礼、蜜月、婚后生活。
现在想想,我怎么能这么笨,爸爸很可能就是看到我那些甜蜜的希翼对比起了薛世恒残破的身体,在经过考量之后,他决定不再让我终日沉溺于那些虚无的幻想,找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推到我面前告诉我那就是薛世恒。
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双手一寸一寸摸着那具冰冷的尸体。
薛世恒的眼眶很深,鼻梁很高,嘴唇很薄,他额头上有一个被他爸爸用酒瓶砸伤的痕迹,他最近嫌烦理了个寸头,头发应该有些扎手,他的锁骨很长,肩膀上有一块突出的骨头,他的手指很长很有力,中指上戴着我们的戒指……
我反复摸着那枚戒指,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爸爸来扶我,我撤掉眼上缠绕着的厚厚纱布,空洞无神地眼底萌生的战栗充满了敌意,那是因为真实的恐惧。
那时的我没有料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那个高傲的父亲自尊心作祟,顺水推舟地让简单的车祸变成了天人永隔的惨剧,目的只是为了断了我嫁给薛世恒的念头。
我的妈妈抛弃了迂腐之极的门第之见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他却用门第之间毁掉了我和薛世恒。
我开始真切地恨自己,薛世恒失去了一条腿,我恨不得代替他承受一切苦难,因为他何其无辜。
“管家!管家!”我忽然大声叫道。
管家一路小跑过来,“穆小姐,有什么事吩咐吗?”
“帮我打电话给薛先生,请他即刻回来。”
管家领命而去,我站起来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干涸的眼泪让皮肤辣地生疼。
面对镜子里湿答答的自己,我心中想着如何能将这漫长而浩大的骗局用最简单明了的言语解释给薛世恒听,还有,我不再坚持了,或许,和他结婚不会像我预想中的那么糟。
过了一会儿,管家在外面叫我,我出来时见她面色尴尬地站着,“怎么了?”
“宋秘书说薛先生去温泉山庄疗养了。”
“有说何时回来吗?”
管家摇摇头。
“那有说是哪一间温泉山庄吗?”
“宋秘书说这是私人行程,他不方便透露。”
我“哦”了一声,“谢谢,你去忙你的吧。”
管家见我一脸失望,补了一句:“穆氏的钱秘书有打电话来,您在和乔先生会面,我与她说您会给她回电话。”
“知道了,谢谢。”
管家带上门出去。
我拨通了钱秘书的电话。
“晓光,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早先电话打来,管家说你在和乔尊捷谈话,这是真的吗?”。
“嗯。他来我这边喝茶。”
“……我以为你是找他注资的。”
我一愣,对了,工厂的事情,险些又忘了。
“阿姨,我并不是很清楚他的底细。”
钱秘书像是很有把握,语气中竟有笑意:“晓光,你不需要知道他的底细,我能告诉你的是,他很有钱,有钱到让我们这些穷人忍不住就想宰他一刀。”
我失笑,“阿姨,我和他只见过两次,称不上熟稔,另外,身为曾经的有钱人,我能告诉你,有钱人对于想坑他一笔的人总是特别敏感。”
☆、第八章 003
薛世恒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宋持只说他人还在温泉山庄没有回来,我便胡搅蛮缠起来:“他是想把自己泡地起皮吗?”
宋持在通话中顿了片刻,最后说道:“穆小姐,总裁前几天摔倒过一次,请你说话客气点。”言罢便摔了我的电话。
我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当下怔忡了一会儿,连着三天不敢碰电话。
那厢钱秘书不依不饶地打电话来让我好好考虑乔尊捷这个冤大头,我想了一番,只要脸皮厚,这事说不定真的能成。
钱秘书开心地给我致电吉因吉,而且很快答复我乔尊捷星期四下午有空见我。
我不知道该不该苦笑,怎么全天下的男人都那么忙,我心心念念地忙着养伤,我有求于他的见我要看档期。我穆晓光何时沦落至此了?
一气之下,我下楼去养生会所做了通络,又蒸了半小时的香薰浴,把皮肤弄得晶莹剔透红润又有光泽才满意地回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