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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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未冷-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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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书架上略作浏览,总算找到本不算艰涩的《东晋门阀政治》,坐在竹榻的软垫里静心而读,倒也看出了几分兴味。
  “王与马共天下”的故事看了不过一半,他见易漱瑜吃力地抱着一个和她人差不多大小的东西跨进门,旗袍的下摆有些起皱,腕上还挂着一个小纸包,便放了手里的书。
  她见状,忙道:“我自己来。麻烦你拿一下衣帽架后头的架子。”
  他依言照做,又在她放置时搭了把力。她在茶几的前方调整好木架的位置,一一整合完毕,才拉开丝绒套子,一旁的火炉上朱砂壶盖“噗噗”直跳,引得她停了手,这才想起还有件正事。
  耿清泽随意一看,那绒套里头竟是一台古筝,下意识张了张口,眼睛再望向她时,看她已安坐在茶几前,用沸水烫起茶具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又在原先的竹榻里坐下。
  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烫壶洗杯不出一声,之前的那几分好奇神色已荡然无存,易漱瑜想了想,说:“是挺无聊的。不过是过程吊足了胃口,才觉得喝进口里的最后那道茶分外让人满足。”
  她一面极尽自嘲,一面却颇有耐心地拆了腕上的小纸包平铺于茶几上。耿清泽没有回话,伸手拈过几片茶叶,略有些意外,“这不是铁观音,倒像是狮峰龙井?”
  她将茶叶分了粗细分别置于朱砂的茶壶中,冲入略有冷却的热水,这才慢慢道:“对,是明前的。去年气候不好,今年的明前茶少了许多,这还是楚先生的朋友送的。”
  “就是替你修琴的老先生?”
  “嗯。看在奶奶的交情上,也算是勉强将我收入门下。不过他从来不承认,想必是怕我这不成器的半吊子辱没了他的名声。”她又在炉上的水壶里注满矿泉水,拿了钢叉将炉底的碳依次翻了个个,无奈地眨眨眼,“去年,老先生无意中听我改了别人的琵琶曲,气得劈断了两根弦。”
  “然后?”
  “我……”她顿了顿,才又道,“这筝是桑枝木的板,没人敢动,最后还是得求他出马。”
  她没有顺着他的问话继续,却止住话头。他也不再追问,默默看着她用头道茶将整套杯具一一洗过,重新在朱砂壶里注入热水。
  覆手于壶上,她看着炉上升腾的袅袅水汽,缓缓道:“其实是一个道理。就好比龙井代替了铁观音,没有雨水井水,矿泉水甚至一般的饮用水也行,要的不过是这样静心凝神的过程,哪来那么些清规戒律。所谓‘尽事听命’,最后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强求不来。至于是否如己所愿,更不得而知。所以我只相信万事万物归根到底,无非是‘求仁得仁’这四个字。”
  见他一直不出声,信手将空空的茶洗拨了一圈又一圈,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动手沏茶时瞥见他手边的书,不觉讶然道:“对这个有兴趣?”
  “这本还算能看懂。”他电子工程出身,之后因工作需要转向经济和管理,文史还真不算强项。
  她点点头,认同地说:“嗯。都是汉字,自然看得懂。”
  “嗯。”他像是没听出她的调侃,“至少明白了一点。”
  她用沥干的茶盏扣住闻香杯,反手将里头的茶汤倒入,递过茶盏,“说说你的心得。”
  他接过,在玉镯莹净的光华中一字字清晰地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夜凉如水,她衣着单薄,微微打了个寒噤,便低了头不再开口,将剩下的茶叶用玻璃杯装了,又冲出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一时间,屋里除了炭火的哔剥作响,再无其他动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他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固有的宁静,“要不要试一试你的筝?”
  她抬头看去,从他的目光里只看到不容质疑的诚恳与期待,低头沉吟片刻,问:“你有没有听过《A Day Goes By》?”
  见他摇头,她微微一笑,“那就行了。”
  她挪了把竹椅坐到筝前,一面拿了松香依次抹在筝码上,一面向莫名的耿清泽解释:“原曲是琵琶和二胡的合奏,我觉得好听,拿筝试着弹了一次,还不太熟练,谁想惹得楚先生大发脾气,以后再也不敢碰这个雷了。”
  原来她是怕自己出丑,他心下了然,口里只说:“回头老先生计较起来,就说我拿饭碗要挟你。”
  见他并不点穿,她感激地一笑,仔细缠好玳瑁甲片,略一凝神,将十指置于弦上。
  右手托抹勾劈,如清风般轻灵,左手抚弦轻按,如深海般沉稳。流畅的旋律便如清泉般徐徐从指间淌出。
  整首乐曲动静相宜,时而明快清亮,时而委婉淳厚。温婉与低沉交叠而进,似是互相倾诉,又如欲说还休,更像是隔着岁月风霜的两个人遥遥对望,任凭千山万水,任凭千帆过尽,只留一身的孤寂凉薄……
  一曲终了,手中的茶已微凉,袅袅热气在丝丝余韵中蒸腾而散。他不知不觉随着她的起立而站起身,目光似被摄了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她利索地摘了甲片,抬头的一刹那却滞在原地,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下午那种不受控制的晕眩好像又回到身体里,下意识地攥紧手。指甲刺在掌心的轻微疼痛让她迅速回了神,脱口道:“不早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说:“我该走了。”
  话落,两人俱是一怔,又同时向后退了小半步。
  耿清泽抬腕看表时,易漱瑜也转头看向屋角的落地钟,不觉轻轻皱眉,“算了,这里房间多,你随便找一间将就一下吧。”
  他只一愣,随即坦然要求道:“那麻烦你挑一间最不值钱的。”
  “那就是这里了,卧室和浴室都在里面,床单被子都是干净的,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她示意一旁的一道门,又拖过进门时随手放置的行李箱交给他,“你的换洗衣服,从休息室拿的。也不知是谁的运气比较好。”
  他不是健忘症患者,一听就明白她是在影射他在机场里说的话;他更不是傻子,个中原委一想便知。他从四川直飞D市,她不声不响替他将衣物从S城带到那里,却又阴差阳错在这里派上了用处。
  易漱瑜开了门,才要离开,不意远远传来闷闷的“砰”一声,在静谧的小院里显得尤为清晰。耿清泽走到门口,警觉地道:“什么声音?”
  “好像是烟花。”她也不解起来,“今天什么日子?”
  他恍然,“今天是端午。”
  “难怪糊涂爷爷说家里裹了粽子。”她亦有些醒悟,才说完,“砰砰”声又隐隐传来,引得她仰起头,望着清寂无边的夜空,喃喃道,“多少年没看过洛阳城的烟花了。小的时候,我来这里过寒暑假,每年春节,爸爸都会买很多来放。”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她的父亲,淡淡的口吻中却只教人听得出无奈与落寞。他才要张口,她已经跨出门槛,说:“早些休息。”说完,沿着抄手游廊向东而去。
  
  
  
  
  
  
  
  
  第17章 故土(1)
  易漱瑜躺在东厢房的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迟迟不愿起身。清香的被褥,柔软的枕头,想必是糊涂奶奶平时的细心照料,这让她仿佛回到了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日子。奶奶的严正训导言传身教,楚先生的孤怪行径不近人情,糊涂爷爷做的烫面饺和烩面,还有爸爸,看着熟睡中的自己露出笑容……
  她如遭雷击,迅速从床上弹起,额头的薄汗才用手背拭去,在看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后又渗了出来。
  她来不及探究手机的闹铃为什么没响,只以最快的速度下床穿上拖鞋,从东厢房一路奔到西厢房,看到紧闭的门扇想都没想便伸手去拍,“耿总,耿总!醒了没有?再晚就赶不上今天的航班了……”
  “大白天的,唱什么鬼拍门?”
  凉凉的声音落在头顶,她吓了一跳,骤然回头,见耿清泽已穿着整齐站在眼前,直有些发懵,定了定神才听自己利落地说出一句话:“我们今天要不要回公司?大概下午有一班机。”
  “你就那么喜 欢'炫。书。网'上班?”他不解地看着她,“即便你愿意,我还不想浪费双倍工资。”
  易漱瑜瞬间石化,耿清泽简明地点化她:“现在是小长假。”
  她这才彻底清醒过来,难怪手机的闹钟没有响,同时也记起当时是为了迁就XZ朱总的安排,才不得不把会谈定在小长假的第一天。听耿清泽话里的意思,好像对昨天给了她法定节日的加班费都有些耿耿于怀,又不禁有些鄙夷。
  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如入化境的神情让耿清泽不能不发话了。他轻咳一声,开口时仍有些支吾:“你的衣服……”
  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穿着长袖睡袍就这么冲了出来,顿时傻了眼,“啊”了一声又飞奔回去,“乒”地关上门。
  洗漱完毕,她换了衣服坐在书桌前,手指下意识地抚在一旁的一沓影集上,脑袋和肚子同病相怜般地空空荡荡。好半天后,才暗暗摇头苦笑,这里明明是她的家,现在反倒不敢大大方方出去了,真是好没来由。是她将人带了回来,也是她主动开口相留,就这么把他晾在外头,实在算不上应有的待客之道。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才走到门口就听他在外头喊“易漱瑜”,接着便是指节扣在门棂上的扰人响声。
  她走过去拉开门,没好气地说:“干什么?双鬼拍门?”
  耿清泽不知她心里别扭,清清嗓子,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她这才想起他的胃不好,饿了那么久一定有些扛不住,否则以他的定力断不会有此一问。现在的他吃不得油腻的东西,这个时间不尴不尬,是找不到其他地方吃早点的,家里也没什么食材,她想了想,带他去了巷口的一家小馆子。
  餐馆设在古旧的民居里,堂屋里摆着五六张八仙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桌上都有热腾腾的茶水和零食,想是早茶闲话了一上午还不曾散去。
  两人刚一坐定,便有人从柜台后头提着茶壶茶碗出来招呼:“漱瑜小姐,你还真回来了,有小半年没见了吧!老太太身子骨怎么样?”
  “谢谢您惦记。”她笑了笑,“福伯,您的风湿好些没有?”
  “你上次找的制草乌偏方,还真管用。去年大冷天,犯病的日子少了近一半。”那福伯笑声连连,为他们倒了茶,又问,“今天想吃些什么?”
  她看看耿清泽,他说:“你拿主意。”
  “福伯,早上的枸杞粥还有吧?配一小碟酱菜,再要些清淡的小点心,上笼蒸一蒸就好。我们还没吃早餐……”
  她还没交代完,只听邻桌重重“哼”了一声,甚是不屑。三人同时转头看去,倒有两个人了然地笑了。
  福伯也不多话,自去准备;易漱瑜起身朝声音的源头走去,在一位青衣老者身旁站定,清声道:“楚先生早。”
  “哼!”那楚先生一拂袖,“别叫我先生,我可没教你睡到日上三竿。”
  她不反驳,也不认错,只抚平裙裾,静静在他身旁坐下,在桌上抓了一把榛子,一颗一颗剥净,放在楚先生面前的碟子里。
  楚先生就着一把紫砂壶喝了口茶,俄而,手边的折扇朝对面一指,“就是他喝了我的茶?”
  耿清泽喝着茶,身边的动静却分毫不落,自然也知道眼前的长者是何方神圣。此时被当头点了名,出于礼貌,他还是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楚先生,谢谢您的茶。”
  楚先生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连头也不抬。耿清泽只觉西服下摆在桌下被轻轻一扯,转头看向易漱瑜,见她示意的目光落在一侧的长凳上,立时会意,在老先生对面坐下。
  一时福伯端上点心,易漱瑜先夹了个豆沙包给楚先生,这才招呼耿清泽,“这豆沙是福伯家自己做的,你尝尝。”
  耿清泽咬了一口,果然豆沙馅甜甜的香味里有一股特别的清香,与外头吃到的大不相同。
  福伯眼尖,已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不由笑道:“味儿不错吧?这是按漱瑜小姐的方子做的,错不了。”
  枸杞粥甘香润泽,米粉糕细腻柔韧,荷叶酥清甜爽口,不知不觉间,桌上的蒸笼已空了一大半。
  楚先生吃完一块糕,问:“几时回去?”
  易漱瑜看了看耿清泽,见他正吃得专心,好像并未听到老先生的问话,只得含糊地答:“过了节要上班。”
  “今早送来的新鲜鱼,回头一起吃。”
  她答应着,楚先生的目光已经转到对面的人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耿清泽还来不及放下手里的包子,正在斟茶的易漱瑜已替他答道:“耿清泽,‘清平乐’的‘清’,‘云梦泽’的‘泽’。”
  “嗯。这名儿听起来不好不坏。”楚先生略一颌首,又问,“头一回来这儿?”
  易漱瑜答了个“是”。
  楚先生挑挑眉,不解地看看耿清泽,又看看她,淡淡地问:“怎么?喝了福伯的一碗粥,他就成哑巴了?”
  耿清泽憋住笑,忍着不看被噎得瞪眼的易漱瑜,不紧不慢道:“是第一次来。”
  “下午我去城东逛逛,”楚先生又喝了口茶,“你要不要一起去?”
  耿清泽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咬着唇蹙着眉,想说不敢说,想恼又不敢恼的古怪神情,心里微微一笑,口中道:“那就叨扰您了。”
  楚先生也不问他吃完了没有,搁下紫砂壶,拿了折扇起身,慢悠悠地朝外走。易漱瑜取钱结账,手却被一直笑眯眯的福伯推了回去,“漱瑜小姐,你这是看不起福伯。”
  “那……”
  福伯又笑道:“改天你给我写个新门联就行。”
  “好。”她不再推辞,答应着同他告别。
  一路闲走就当是消食。易漱瑜想起方才的情形,下意识看了耿清泽一眼,“你们倒投缘得很。”
  耿清泽一向认为她不计较,不料在这上头小心眼起来,故意轻描淡写道:“说不定还打算收我做个入室弟子什么的。”
  她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扰得失了态,看着他揭了自己的短后难掩的得色,咬着牙恶狠狠地说:“记得以后要叫我‘大师姐’。”
  “说正经的,”他认真思索后一脸严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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