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日里去找了叶秉行三人,商议了一下苏欢的事情,叶秉行当即表示可以让司同来做保镖,被谈七律嗤之以鼻,接着司同与谈七律终于大打出手,差点拆了半个天香楼——的某个厢房。
宁筱之好言相劝了一阵,又让他们三个帮忙打听虚实,瞧着天色不早才反身回府。
这一踏入府中,便觉得气氛不对。
家中二老都面带愧色地瞧着自己而后逃也似的避开了,二弟宁逸之呆坐一边,不和任何人讲话,宋无婵在旁边柔声说话,他也充耳不闻。
那年轻公公今日居然也到了前厅,只坐在一边闲闲地修指甲。
他心头隐隐又不好的预感,瞧了一圈没瞅见苏欢,便开口道:“欢儿呢?”
没人回答他。
宁筱之暗道不好,立刻出了前厅,奔至厢房,一开门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往常这个时候苏欢可能也不在房中,要么是从甘之如饴还未回来,要么便是出门爬墙当捕快去了,然而今天,尽管看上去房间里一切如旧,他却有种再也见不到她了的感觉。
他慢慢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忽然朝着旁边的木柜走了过去,打开门,拉开最下面的抽屉,而后心中一沉。
这柜子里放的是苏欢生父临死前托人交给她的遗物,一封书信和一条链子。
苏欢入府时是净身入府,什么都没有,一个孤女带着个小男童,来投奔这远房又无血缘关系的亲戚。她的衣物很多都是后来宁家给她的,到了后来,她接手了甘之如饴之后,便不再向宁家账房要过一文钱。
她似乎从来也没有特别的需要,对穿衣打扮吃饭交通各方面要求也不高,自己的私有物品也极少,只有这两样东西,几乎成了她的至宝。即便是嫁过来之后,他也见她很是宝贝地藏着,没事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着一个人出神。
那书信的内容他也见过,不过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的交代而已,还夹杂着悔恨的心情,那链子看起来也是普普通通,用碎银子熔了打成的,下面的坠子是个如同水滴似的形状,不值什么钱,也没见苏欢平日里带过。
但是,这两样东西今日却都不见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东西不见了,人自然也是离开宁府了。
他怔了一下,忽然起身便往门外走,心神不定之下,竟然没发现有人坐在桌边,待走到门口了,才慢慢转身。
“你怎么在这?”
“啧啧啧。”尹珊珊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啧啧有声,“真想不到一向谨慎的宁大公子竟然也有疏忽至此的时候,若是方才有人给你一刀恐怕你也躲不过。”
宁筱之也不反驳,只站定了开口:“说吧,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尹珊珊慢悠悠站起身来,手里抖着一张白纸,递到他面前:“喏,休书。”
宁筱之狐疑地展开一看,登时无语。
果然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今有女苏欢,因家庭不和,故此休夫,口说无凭,以此为证。
下面署名是苏欢。
当真是她直白的说话风格。
他捻着那张白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看的尹珊珊有些哆嗦。
“宁筱之,你在生气对吧?对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还没等她退到门口,便有一掌擦过她的脸颊,拍在身后的门板之上,登时塌了半边。
尹珊珊一双圆眼瞪得越发圆润,直直地望着他。
……发飙了。
难得一见的场景出现在她面前,却没有半分令人喜悦的心情,宁筱之只攥着手里的休书,一字一句地说道:“说。”
尹珊珊登时把编号的各种谎话全部抛到脑后去,连原本打算开他玩笑的念头也完完全全地打消掉。
开玩笑,真要惹火了这个人,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宁筱之,连对话都是完全复述的,及至说到苏欢写下休书之后,宁筱之将揉成一团的休书展开,看了看:“她写完休书去哪里了?”
尹珊珊硬着头皮说道:“她回去收拾了东西,只拿了个很小的包裹,就离开宁府了……啊!”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其实是因为程一升派了人手守着宁府大门,因此连她也没能去送苏欢离开。
只听得卡擦一声,宁筱之又一掌拍在那门板之上,她吓得惨呼一声,捂着耳朵后退了一大步,于是剩下的半边门板也终于摇摇晃晃地塌在了地上。
一贯伶牙俐齿满不在乎的尹珊珊也不敢乱说什么,谁知道这大少爷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而拍掉门板的响声也终于引来了宁府的下人。
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公子如此暴戾的行为,一贯温和有礼时不时爱开玩笑的大少爷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进来的几个下人战战兢兢地瞅着那破碎成片的门板,想上前收拾又不敢,却见宁筱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微笑道:“烦劳你们了。”
谁敢说半句怨言,几个人唯唯诺诺地应了,赶紧上前来收拾。
随后跟进来的宁府二老瞅着已然没了门板的厢房面面相觑,又瞧见宁筱之往外走,宁顾远连忙喝道:“你要去哪里?”
宁筱之回过身来,只望着自己父亲不说话。
宁顾远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有些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欢儿离开,你要责怪我们?”
宁筱之笑了笑,对着自己父亲说道:“爹,自己的女人若是受了欺负,最该责怪的人便是自己,为何不能护得她周全,正如你当年对娘一样。”
一句话说得苏素脸上也微微泛红,宁顾远轻轻咳了一声,像是要掩饰什么,又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宁筱之正要答话,瞧见宁逸之也慢慢进了院子,身边跟着宋无婵,却无程一升的影子,他心里微微有些异样的感觉,对着宁家二老道:“爹,娘,我这些年一直留在云上城,呆在宁府之中,现如今,逸之也回来了,孩儿想要出去走走,还请二老勿挂念。”
宁顾远离开道:“胡闹,你两个月后便要成亲……欢儿休夫之后,皇上便会将你和尹小姐旨婚,二个月后婚期照旧,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去干吗?”
若是两个月后大婚之时,新郎不见人影,恐怕会触圣怒。
宁筱之点点头:“我知道了,两个月后,我便回来。”
他这么一说,宁家二老也不好阻拦,苏素望着她,欲言又止,末了才低声道:“筱之,你若是怨我们……”
宁筱之立刻上前一步扶着她:“娘,这是什么话,你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让我可怨的事情,儿子只是想出去走走。”
说罢,又对着宁逸之点点头:“爹和娘先托给你了。”
宁逸之只是漠然瞧着他往外走,等他走了一段路,忽然上前一步,也不管身边紧跟的女子,开口道:“大哥……”
“嗯?”他转头,看见宁逸之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
一旁的宋无婵却深深施礼:“大哥一路顺风。”
宁筱之瞥了她一眼,只对着宁逸之点点头,便转身离去,宁逸之站在原地,一双手握得指节发白。
*
苏欢坐在客栈里将鸡腿啃得津津有味。
她此刻一副粗布衣打扮,长发依然是束成一团在头顶,用只木簪子穿过,怎么看都是个像模像样的少年人,也不必顾忌别人瞧她啃鸡腿的模样,反正她现在又不是个姑娘。
但是唯一不好的是,旁边有个人却是深情款款地盯着她看。
“诸宸大人。”她无奈地将鸡腿放下,“你吃饭要看着面前的菜啊,不然都被我吃光了。”
两个鸡腿都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诸宸笑眯眯地应着,却不移开目光:“你吃你吃。”
他看着她就饱了。
苏欢顿时没了食欲,手里攥着鸡骨头犹豫了半天,还是放进嘴里,把剩下没啃完的鸡肉咬下来。
浪费粮食会遭天谴的。
然而,诸宸望着她,桃花眼忽闪忽闪的,到最后居然还咽了口口水。
苏欢再也吃不下去了,索性将鸡腿放下,一本正经地对着诸宸道:“诸宸大人,太子殿下,您一定要喜欢男人吗?”
诸宸也答得一本正经:“我不一定喜欢男人,但是我喜欢的一定是你。”
斩钉截铁的语气,桃花眼闪闪发亮,便如同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般。
苏欢忽然觉得有些哽,就算之前追求宁逸之多年未果,或者是嫁给宁筱之这些日子,即便是肌肤之亲的事情也发生了,但是这样被人一再告白却只有面前的这个人,尽管他告白的对象其实也不是自己。
一个人被拒绝得多了,就算自己表现得无所谓,就算别人也觉得无所谓,但是心里面总有些东西是变了的。会渐渐失去信心,觉得自己大概得不到想要的感情,只能习惯去做一个给予者,习惯去告白,习惯去追着别人跑。
然后变得不习惯被人给予,不习惯被人追求。
她一直不敢确定宁筱之是不是因为喜爱她才娶了她,因此程一升逼她写休书的时候,她心里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地不愿,随后便欣然写了。
若是不喜欢,还不如放他去娶他喜欢的女子。
若是喜欢,那便追来好了。
本来写完休书收拾完包裹从宁府中出来之后,她便打定了主意要去一趟明月城,离开之前,先去甘之如饴交代一下。
于是她换了男装,一路 3ǔωω。cōm 溜溜达达地走到甘之如饴,心里面还多多少少希望能够遇见宁筱之,但是到了铺子门口,却瞅见诸宸正在那里蹲点。
是的,蹲点,因为他一瞧见苏欢便迎了上来:“太好了,苏睿你在这里啊,我正好要找你。”看了看,又禁不住问道:“你要出远门?”
苏欢心念一动,便道:“是啊,我要去明月城。”
随后一切的发展便顺理成章,诸宸一听立刻便要跟着她回明月城去。苏欢拗不过他,心里也希望有个人同行,这有些天然的太子必定对宫中事物了如指掌,将来也许能排上用场,于是便欣然同意。
只是这一路上被表白无数次,实在有些吃不消。
这一日两人来到距离明月城还有半日路程的一处。
此刻天色已晚,走了许久才遇上一件客栈,还十分简陋,但是两人已然饥肠辘辘,困顿不堪,便立刻跑去打尖住店。
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诸宸欢喜苏欢忧虑,最后无计可施,只得住下。
苏欢可不想去睡大街,再说反正都是男人打扮,大不了,她在地上睡一晚上也没什么。
店小二点着灯笼引着两人踩着咯咯吱吱作响的木梯和回廊,一直到了最边上的一间厢房,这才停下,苏欢抬头一望,门楣上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天字六号房。”
……原来传说中的天字号房便是这般破败不堪,连门锁都坏掉的厢房吗?
那边店小二还在解说:“这便是咱们的天字六号房,从这里往那边数过去,依次是天字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房。”
他手指点点,灯笼随着晃上一晃,几个人的影子也变得摇摇晃晃。
苏欢陪着小心问道:“请问,还有天字七号房吗?”
“没了。”那小二答得干脆,“咱们就这么六间客房,多了就没了。”
敢情全是天字开头的上房。
苏欢一脸黑线,对这间客栈的老板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她谢过店小二,诸宸接过小二手里的灯笼,两人正要把门合上,那店小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转身子,道:“两人晚上就寝,若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只管蒙了被子睡觉便是。”
说罢,举着另一只灯笼便走了。
苏欢和诸宸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客栈里晚上究竟会有什么古怪。
两个人合了门,诸宸把灯笼放在桌上,又点燃了油灯,苏欢瞧了一眼床,才暗暗叫苦,那床明显跟家里的尺寸不同,简直就是张单人床,两人一起睡,必定要抱在一起才能睡得下了。
她立刻便想去退房,可是出去也没有地方可以睡觉,便上前一步,抢先把床上的被褥抱了起来,一转头瞧见诸宸正有些莫名地看着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诸宸了然地哦了一声,笑道:“那也应该是我去睡地上才是,我身子可比你的壮多了。”说罢接过她手里的被褥,又分出来一条放回床上,便在地上铺一半盖一半睡了。
苏欢感叹他磊落顾人,躺在床上,听见他呼吸声均匀,显然已然入睡。她脑子里塞满了事情,又是休书,又是宁筱之,又是苏睿,又是宋乾诚,间或还夹杂着宁逸之熟悉的脸。她翻到半夜,也才裹了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
38、扰邻与旧相好(捉虫)
睡梦之中似乎又闪过了许多人的影子,那么多人从身边匆匆过去,伸手去抓,却一个都没有抓到,身前身后都空空如也,然后看见一个男子从身边而过,看不清面貌,依稀是宁筱之,她惶然地追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别走!”
“我不走我不走。”耳边传来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清晰,仿佛是真实的一般,而且连手里握住的手都是温热的。
真好……
苏欢心满意足地想着,忽然反应过来,梦里的手掌怎么可能有温度?
她心里一惊,便睁开了眼睛,瞧见自己手里果然握着一只手掌,骨节突出,显然是位男子的手,再顺着手臂往上看,便望入诸宸笑眯眯的眼睛里。
“做噩梦了?”他十分关切,反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得这少年的手掌纤细娇小,柔若无骨。
面前的俊脸低眉浅笑,眼里的温柔腻得死人,耳边的声音又轻柔无比。
她望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恍恍惚惚地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去,边在心里暗暗自我唾弃。
才刚刚休了自家才名副其实的夫君,这边又对着这朵桃花发什么花痴。
为了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