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吉大红脸,“这可是咱们组办案最窘的一次了。”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遇到。”齐姝琴说。
苏吉感觉被批评了,不好意思地低咳。晚风暖暖吹过他们中间,他装完咳,抬起头,齐姝琴依然在薄薄夜光下立着,专心致志地望向那即将成为战场的房间的窗口,认真的神色让本来过于柔软的侧脸容色平添几分坚强,更为动人。
苏吉呆呆地看,忽然想,上午在大厅里,当她父亲进来后,她不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
是小顾。
小顾灵活地冲过人群,用背部挡住了她,然后护着她急速离开,一直跑到楼梯间。自己慢了好几拍,这才跟上。推开楼梯间大门,绕过楼梯拐角的刹那,看到的是小顾和她默默地对望。当时就软了腿,他踉跄一下,扶住了扶手,那不争气的东西嗡嗡颤着,露了自己的马脚。虽然没看到他们的惊慌或者尴尬,似乎一切只是他苏吉在心里乱想像……
他心虚地将手背后,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只犯着嘀咕:莫非真让乐乐说对了吗?他俩早就不一般?
而且……这个不一般,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和齐家有关。
房间内,刘锦瑟轻轻一吁,镜中容色又黯淡起来——如今一切,全凭母亲的牺牲。
心脏拧旋。
自从知道了身世,她无时无刻不处在恐惧与怨憎中,毒恨母亲明知故犯,非与人类结亲,而埋下后代的隐患。但是当大难临头之时,她也只能在她最厌恶的母亲面前,用她并不十分想要的、属于妖类的交流方式,去软弱地祈求宽恕和挽救。
一如所料,母亲在悲恸后,还是含泪应了。谁让自己是她的女儿。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厌烦么?
监狱内,铁栏后的刘锦瑟低下头,看似悔恨而内疚地垂泪,实际她努力不让母亲看到,她再也控制不住、即将流到颜面上的仇视。
只要母亲去顶罪……
刘锦瑟盯着明镜:那么自己就安全了。
慢慢的,眼神凌厉起来,一只手对着镜子抬起,五指并得紧,腕子绷着,映着灯光的一截手背宛若雪亮刀刃,哆嗦着,她微微扬起脸,似乎在和一股她控制不住的力量对抗,左手按住妆台,带着它一起摇动;右手已僵持不住,突破了空气的阻隔,重重往镜框上一砸,碧绿的影子一晃,镜子四分五裂。
刘锦瑟倏地站起来,左手按住心口,仿佛打翻花瓶的小孩。她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臂——整把叶子绿的大刀,状若螳螂捕食用的足。
镜片碎了一地,仿佛一洼洼水坑。刘锦瑟抿紧了唇,她一甩右臂恢复常态,泄愤般地踏上一只脚,碾压着镜片,将它们踩得更碎。听着格拉的声音,刘锦瑟舒服了很多。这种发自内心地愉快,就好像康庭可、袁盛超和徐启哲的脑袋,那是鲜美的食物。
清醒的时候,她对这种喜好无比恶心。但当越过云遮雨扰的巫山后,埋藏在血液里的那种习性冲动起来,一波波卷来,瞬间挟持了她的理智,迷离中,她惊喜地发现头骨和皮肉竟是如此美味,啃噬的感觉竟能给予自己莫大的安慰。她难以抗拒这种原始的注定,当他们心满意足而昏昏欲睡的时候,又怎会知刚刚怀里妙人的玉臂,转瞬抬起,化作夺命的刀;迷人的贝齿,会变成嗜血的利刃呢?
那三个人只是失败的试验品。刘锦瑟站在碎片上,烦躁地想:如果今晚和吴弦的时候,也控制不住……难道要重蹈覆辙,继续生我者的悲剧吗?
“锦瑟。”吴弦推门而入,刘锦瑟急忙转身,“哎。”
一切就是为了他,得到他,是见他第一面时候的念头,就此根深蒂固。
刚刚走出图书馆,却碰到一个莫名其妙给自己送花的家伙,他的声音很好听,却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英文诗?什么L?J?S?校三的课?那不是姐姐那边吗?又是个认错的。可他不等自己解释,留下个名字,仓皇跑了,差点让自行车撞到,他闪避的时候,漂亮地旋身越过一小丛灌木,矫捷而去,留下一片喝彩。
急忙联系姐姐,不露痕迹地旁敲侧听。姐姐说她课上的作业是华兹华斯的《繁花似锦》,姐姐说有个早退的小伙子看着很顺眼,姐姐说锦瑟,要不要鼓励姐姐也勇敢一次呢?都快毕业了,还没浪漫过。
刘锦瑟微笑着听,心里已确定那个叫吴弦的家伙认错人。她却不想澄清这个误会,因为整晚,她脑海里都停着吴弦的声音和他跳跃的背影。
何不将错就错,给生活来点有趣的乌龙呢?反正她和姐姐是双胞胎,反正姐姐压根没和他说过话,反正刘锦素和刘锦瑟都是L?J?S,反正自己已经知道了他们邂逅的细节,反正自己也知道姐姐的选课密码,悄无声息地删掉选课,自己去顶这个缺就好。
姐姐呢?她只会以为是选课人数过多,系统抽签的时候,不幸落了而已。然后遗憾地在校三继续学习……
“你怎么了?”吴弦还穿着新郎服,扯扯领带,取下胸花,“出什么事了?镜子怎么——”
“这宾馆设施不行了,我一碰就——”刘锦瑟从回忆中醒来,委屈地抿唇,吴弦松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么关心我,为什么回来那么晚?不是说十点送走最后一批吗?”
“没办法。大家太热情了。”吴弦顿了顿,“抱歉,锦瑟。我知道太难为你和你爸爸妈妈了。你姐姐刚刚……”
“我明白。”刘锦瑟低声道,“姐姐会理解。她一向最疼我。”
吴弦松了口气,“好,那么……嗯……”他锁好门,“太晚了,我们也该休息了。”抱住刘锦瑟,为她取下簪头发的花钗,松了纱衣的拉索——刘锦瑟忽然抱住他的手,“等等!”
吴弦停了下,脸上有点发黑。刘锦瑟轻声道:“那个……我太累了。咱们要不——晚一天?”
吴弦有点不太高兴,他松开刘锦瑟,背过身去,“你知道我马上就要走了。咱们连蜜月都无法……我一直觉得很抱歉,所以想给足你面子。如果反而给你带来了困扰……”他捡起刚丢下的领带,慢慢打了回去,刘锦瑟的指头扒住了他,甜蜜中带着听天由命的绝望,“好,好……我听你一次。吴弦……”
剩下的话都听不见了,吴弦太过的欣慰与迅速,埋没了一切言语……
姐姐,对不起。
刘锦瑟倒在床上,艰难地喘息,眼前一片迷离。
一直冒充你,而渔利我。
为了双学位,和康庭可;为了获奖,和袁盛超。甚至和徐启哲乱闹的时候,也要盗用你的名字。那个曲力到底知不知道冒充的事?不清楚也没必要,他很快就被自己做掉了,谁要他在那个节骨眼上乱猜。
你不该发现准考证,不该想着给吴弦送回去。我竟不知仅仅一面,你还刻骨铭心地记得他。或许你早就发现而默默容忍了我,那么……
校二隐蔽的树荫,她拦住姐姐,盯着吴弦落在自己包里,而又被姐姐收拾行李时无意发现的准考证——
妖的力量涌动着,她扬起手臂。
螳螂刀。
拿生命成全我最后一次——这个男人和所有的真相。
很意外,因为吴弦太熟练了,经验丰富的刘锦瑟也跟不上节奏,她开始劳累,感到空气都被抽干,周身滚烫,意识有些不受控制,她抬起眼,一片血红笼罩——这是试验失败的预兆。
惊悚地摆动头颅,瞄到自己雪白的手臂,流动着浅浅的绿色,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不——!!!”
最后一只傀儡倒在齐姝琴的符咒下,苏吉快速清理着现场。那一声尖叫传来的时候,齐姝琴立刻展开冥府工作灵必会的悬浮之术,轻盈地跃上七层窗台,苏吉有些手生,但也勉强跟了上来,“我们不进去吗?”
“不。我们在外警戒就行了。” 齐姝琴轻轻说,“刘锦瑟被我们拿下,齐家人必然会赶来处理。我不想和他们碰面,还是在外面吧。若有意外,让齐家人察觉咱们的气息,苏吉……”她苦笑,“就拜托你帮我遮挡了。”
苏吉怔怔,这是小顾一直在做的事吗?
鲜血、脑浆、模糊皮肉包裹的头骨。
刘锦瑟痛快地流着泪,痛快地啃噬着,她已左右不了自己的身体,人的爱和螳螂妖的本性在她体内对碰着,几乎撕裂了她。她听不到门被撞开的声音,她也感受不到外人闯入的动静,她不知道那些家伙在说什么,只是在被架走的时候,她醒悟了般,尖声道:“我吃了他!我吃了他!我吃了他!”
“你没有。”顾维庭说,“刘锦瑟,你清醒些,缉灵部绝对不会让无辜人受害的。”
刘锦瑟豁然清醒,她擦干泪水,看到房内站着很多灵——没有影子,她知道他们是鬼,不是人。那个三番五次来打扰自己的男子原来也在,他们是一伙的,看来早就盯上了我……
“吴弦呢?”她站起身。
床上、天花板、地上,都没有血迹……
莫非幻梦一场?
“但是你的罪行已经被录了下来。”顾维庭四平八稳地说,一旁的许乐之得意地举起摄像机,董霄虎着脸站在了一旁,紧绷着身子,只盯着刘锦瑟,随时防备她逃跑。
“而且……”顾维庭继续道,“我们有最强有力的……灵证。”
一个灵从床边走来,这时候刘锦瑟才看清,床上只躺着一具森森白骨。她忽然顿悟:他们穿着这具白骨,伪装成吴弦,现场拿下了自己的罪恶……
“你是谁?”她盯着这个灵,“是你……刚才是你!你冒充吴弦!吴弦呢?!”
“他很好。但是你很不好。”儒雅的灵说,“我去挡住齐家人,现在你们可以逮捕她了。”目光扫过窗帘,那后面有绰绰的倩影。
“好的。”顾维庭轻声说,“郎中阁下。”
27
27、第二十六章 暗涌 。。。
吴弦从没想过,自己竟有梦游的毛病。
他轻飘飘地走在迷雾中,不知发生了什么。
记得婚宴上的觥筹交错,喜气洋洋;记得很多宾客还有司仪洪亮的声音;记得满眼繁华,张灯结彩;记得带着纯洁新娘,一圈圈敬酒……新人越发疲惫,他爱护新婚的妻子,要她回房休息,自己继续忙碌,直到把最后的礼尽完,安顿所有人后,这才急忙跑向房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终于成为他妻子的校园恋人。
拾级而上,从迈步到小跑到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到了所在楼层,心急地过了转角,脸颊忽觉风过,脑后一痛一闷——
然后就来了这里。
昏天黑地,薄雾朦胧,意识混沌,低头见到一根金线系在右手食指上,延伸向前,没入苍茫,牵引他向未知的地方前进。
吴弦抻着脖子,视线所及最远处,一缕淡白光芒,袅袅若烟,轻轻而飘。远在天边,刹那又到眼前。他好奇地探头,想窥视光芒的另一边会是什么,不料失去平衡,跌了进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扶上长桌。
哎……?
吴弦四处张望,这不是校三的教室吗?
余光纳入一条坐在椅上的细影,散着乳白微光,淡得雅致。似乎是感应到吴弦,她站了起来,面向吴弦。
“……锦瑟?”吴弦惊喜,“你怎么在这里?”
看来我的确是做梦……
她望着吴弦,嘴唇颤动。
“你想说什么?”吴弦察言观色,“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张开双臂——对方却退后了。
“锦瑟?”
她的睫毛闪了下,望着吴弦,眼里盛满了水。
“吴弦。”她的每个发音都小心翼翼,似乎是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哎。”
“你……”她轻声问道,“拿到准考证了吗?”
“拿到了。”
“那你准时进入考场了吗?”
“嗯,很顺利。”吴弦等待她再次提问,但是这一次,迎接他的是安静。
她站在原地,一只手贴着桌沿,侧着身,仿佛初识般认真地端详吴弦,要把他的每根头发丝的形态都记住般。吴弦隐隐不安,见她一笑——
“那就好。”
低低尾音消散的霎时,她轻盈地越过了他,沿着斜坡奔向教室的门。当吴弦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背影已消失在门后。
“锦瑟——!”吴弦追过去,一把拉开门,怔住。
“你?来锦瑟家的学妹?”吴弦看着门外的齐姝琴,“你怎么也在?这里是哪儿?”
“你不认识了吗?”齐姝琴心平气和地问。
“认识。”吴弦道,“我知道这里是校三学区的教室,我是说大环境,嗯,我在做梦?”
“这是你和L?J?S初遇的地方。”
“是的。”
“你知道L?J?S是谁吗?”
“刘锦瑟。”
“那你知道刚才那个是谁吗?”
“是……”吴弦迟疑,“等下……”纳闷地歪歪头,“那个是锦瑟吗?还是她姐姐?”
“为什么?”齐姝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们给人的感觉很不同,锦瑟很霸气。”
“你喜 欢'炫。书。网'这样的她?”
“当然。”吴弦毫不犹豫道,“我喜 欢'炫。书。网'锦瑟的霸气。虽然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但她偶尔流露的温柔对我而言,要比一个女孩子永久的温柔更可爱。”
齐姝琴斟酌着,“如果你一开始遇到的是刘锦素,而不是刘锦瑟,你会爱上锦素吗?”
吴弦想了想,“我没见过刘锦素,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很爱锦瑟,不仅是初遇,更爱后来的交往。虽然短暂一年多,但很爱很爱。我经常想,我们的初遇严格讲,不是这里,这里只是缘起的地方。我爱上她的是真正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在图书馆的台阶上,看她一级级地走下来。”
齐姝琴的表情仿佛让胶水凝住,有些伸展不开,“你爱的是刘锦瑟?”
“当然了。”
一盏盏小巧的顶灯亮起,驱散了黑暗。吴弦看到了教室外他所熟悉的一切——电梯、绿植、落地大玻璃窗、休息的座椅还有教学楼的玻璃门。
“她……”齐姝琴站在灯雾下说:“她没有回家,没有去找生母寻求庇护。对她而言,最能庇护她的地方是一见钟情的教室。她在校三,而我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