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光一脸悲戚,喃喃道:“珞儿……”
他竟还有脸来找尢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真是孽缘!
“他很不好,若你真心为他好,就不要再来了!”
别说这个时候尢凉正恨头上,只怕今生今世,他也再也不想见玄光了。
“弦歌姑娘……”右护法喃喃着还想开口,却被玄光一脸沉痛的打断,玄光怅然的闭了闭眼,转身踉跄而去,右护法见状,对我含谢的拱了拱手,紧随玄光而去。
两里地的玉竹已经挖完一遍,种完一遍,尢凉又要开始没日没夜挖了。
晚霞落西山,天又要入夜了,我掌了灯,将四周点的都明晃晃亮堂堂的,我明知道尢凉是魔,即使一片漆黑,他也看得清,可我还是怕天暗,他看不清磕伤了碰伤了,弄得满身伤痕。
他在竹林里挖,我在竹林外陪着他,三五日也就罢了,我陪着他一起熬,若是三月半载他还没清醒过来,那可如何是好。
尢凉不过才两万年的修为,玄光可是活了十几万年,三天前那场大战,尢凉伤的很重,凭我后来给他输了些真气,他才堪堪缓过劲来,若是在这样挖下去,只怕又要重伤被打回原形了。
我一脸悲寂的跑过去,抓住他那满是泥泞与血迹的双手,哽咽着道:“别挖了,尢凉,你别挖了行不行?”
一手的殷红血水,十指皆伤。
那血水入土,化作点点滴滴斑驳的沧凉,都说十指连心,他此刻心中该是有多痛?
我顿时,泪如雨下。
尢凉讷讷的抬头,双眼空洞无光,“你怎么还不回去?”
他如今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叫我如何狠得下心一走了之。
我抹了抹眼泪,柔声道:“我在这里陪你。”
尢凉一时抬眼,定定的瞅了我半响,猛然一把将我推开,眸中怒意四起,“你这是在可怜我吗?我不需要人可怜!你滚,滚啊!”
我一时不注意,被他推倒在地,耳边是他歇斯底里的怒吼,似狼嚎鬼哭。
他这人,总是口是心非,明明是心中在意的东西,却偏总装出一副厌恶的样子,硬是往外推。
年幼的遭遇,让他对周遭的人事都充满了疏离感,他拒绝别人的好意,他不需要父亲,不需要兄弟,更不需要人疼,他常年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带刺的壳里,淡漠清冷的看周围那些人或事起起伏伏,伪装成那是他的坚强。
只因,他怕那些东西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怕极了那种所有美好的东西,转瞬即逝的感觉,就像他父帝的爱,就像他娘亲跟妹妹。
我与尢凉同在一个院子相处千年,若是连这点都看不清,也枉活了这千把年光阴了。
若是注定要失去,那不若从未得到过,现在的我于他来说,便是如是。之、梦。囵*坛
尢凉腥红着眼,怒瞪向我,夜风将他撕声怒吼的声音吹散开来,传的满山满天都是,“你怎么还不走,走啊,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此时幽深的眸底,浮动着我这千年来从未见过的神色,那样的冷,那样的淡漠,又带着几分倨傲,是一种充满戒备与疏离,将人拒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我从地上爬起来,拢了拢鬓角被夜风吹乱的长发,哽咽着低声应道:“好,我走,若是能让你好过些,我会走的干净利落!”
“我不会回头。”留给他最后一个苍凉的笑,我转身腾云而去。
于理,我该走,这是一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情缘,我此刻走,就是快刀斩乱麻,于尢凉是长痛不如短痛,一刀断情,于我则是,从此不必再忧心这笔情债,对谁都好。
于情,我却该留,尢凉现在这个样子,我若狠得下心走,当真就是铁石心肠了!
我虽本性懒散,却非铁石心肠之人,所以我从未想过要走。
方才说的那般坚决,只不过是不想让尢凉起疑罢了。
我驾着祥云隐身在云层中,朝下望去,尢凉一身白衣站在露寒中,夜风将他的衣袍吹得辗转翩飞,他单薄的身子在月光下投下一个料峭孤寒的身影,尽显苍凉之态。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也不知道尢凉凝着风露站了多久,直至他鬓发眉梢都染了晶莹的露珠,他猛然间回过神来,慌乱的沿着竹屋前前后后四处乱跑,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在竹屋前后找了几遍而不得后,他又开始翻整座落霞山寻找。
我捂着嘴躲在云层中,泪落满衣襟。
我知道尢凉这是在找我。
明明舍不得让我走,却偏要骂走我。
他躲在强硬带刺的壳里,以抗拒一切的方式自我保护。
终于,他将整座落霞山都翻了个遍,不见我半片衣角。
他心如死灰,终于确信,这回我是真的走了,不再回头。
“啊……”我看到他失声仰天长啸,一时之间满山疾风席卷,飞沙走石。
夜风凉薄,夹着尢凉癫狂的声音传递回响在整座落霞山间,沉闷苍凉如秋风落叶,凄厉惨戚如鬼哭狼嚎。
此事虽因我而起,但却连同发泄了他那万把年的积恨,他这万把年来,一直压抑着自己心中的仇恨,太久了,入了执念,成了心魔,或许正需这样一场发泄,来重新开启他今后的人生。
我降下祥云,现身站在他跟前,尢凉黯淡无光的双眸一时浮现流光之色,他僵硬着脸笑了笑,凝望着我,翕合着唇:“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怎么会走!”我哽咽道,他冲过来抱住我,一时哭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尢凉,今晚我将我的肩膀借给你。
颈边湿漉漉,凉凉的,是他的泪,我仰天望了望,任着泪水从脸上淌过。
尢凉,但愿从明天开始,你眉眼间再无一丝清落跟阴郁。
尢凉,我愿你以后笑的时候,眸子里不再蒙着一层乌云,怎么笑都不见天日。
终是,他在我怀里,被我哄着睡着了。
间是有流住。他曾经说过我像他娘,我知他那是戏言,不过这回我着实当真做了一回他娘。
我想给尢凉疗伤,彼时才记起我体内有上古泉水这档子事,上古泉水是天地灵水,多饮用对治伤大有裨益。 刚想幻出体内的上古泉水,却猛然发现上古泉水生了灵识,我问她是何时生了灵识,上古泉水说是,五百年前,天魔之罚那日,她生了第一缕灵识。
那时我在魔界,敛了仙气,小心谨慎,又日日要为尢凉操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发现她生了灵识。
至今五百年,上古泉水的灵识还未完全形成,我取了写上古泉水出来,并让她好好修炼早日幻化作人形。
落霞山脚,苏杭城。
茶楼。
两杯清茶,一碟瓜子,我陪着尢凉在人间茶楼听书散心。
与其说是我陪他,倒不如说他陪我,因为是我强行拉着他来的。
琼楼朱阁,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这是滚滚红尘。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这也是十丈红软。
少年得志,指点江山,沙场醉卧,笑谈风云;乱马红颜,儿女情长,沧笙踏歌,倾国舞袖。
红尘紫陌几多情。
我多愿这三千花花世界,迷了尢凉的眼。
可惜,他这清冷的性子,终不随我愿。
那夜,我睡得正香,耳边猛然间响起一道炸裂的巨响。
我出了屋才看到,原来是玄光来了,尢凉正一脸恨意的对他大打出手。
我看到尢凉身上真气乱窜,那朝四面八方射出的白色光芒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利落的将落霞山上的碎石削成屑沫,将一颗颗大树横枝截断。
回头见玄光对我露出拜托的眼神,我对着他颔首,他这才放心的腾云而去。
玄光这是将自己十几万年的修为,传给了尢凉,尢凉抗拒不接受,真气无法融合,才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这样会真气逆流经脉俱断的!坐下调息,我给你护法。”我强行将尢凉压制住,他听得我怒吼,朝着玄光离去的方向瞪了半响,才敛了目坐下调息。
可惜玄光一身修为,竟被尢凉散了五六层,不过即使尢凉只得三四层,加上他本身的修为,亦足够不让人小觑。
院子很是残败,被尢凉方才乱窜的真气削得满地飞沙走石、断树残壁。
这里有着尢凉对他娘亲跟妹妹太多的思念,若是毁于一但,不知道他会有多伤心,好在竹屋刚才被我及时出手护住了,终归能给他几分安慰,我叹了口气道:“凡间的东西都是不经岁月摧残的,若不是你布了结界,这些东西早就该化作齑粉了,你还是让它们顺其自然吧,明天我帮你将院子修修就成。”
最终,我没有动手,而是尢凉自个儿亲自动手,将院子'看书吧:。KANSHUBA。ORG'整 理了一番。
下山,听书,看戏,游戏红尘。
半个月后的某天,魔界左右两大护法带着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使及一众魔兵,来落霞山恭迎尢凉回魔界继承大统。
尢凉冷冷一句,我已和魔界毫无瓜葛,顿时将众人拒之千里之外。
魔帝玄光驾崩了,将帝位传给了九殿下尢凉。
同左右护法同来的,还有七星魔莲跟少螓,也只有他俩,尢凉默认让他们进了竹屋。
七星魔莲来到这里,也不嫌生,四处乱窜,我一掌将飞着的红莲拍下,怒道:“我跟尢凉那天差点没命的时候,你在哪?你现在还好意思来?”
七星魔莲苦了声音道,“姑姑,我说过他命里有帝星,当然不会有事。”
我声色俱厉道:“我记得你当时还说过,他命里的帝星弱,大有可能夭折!”
七星魔莲拉拉我的衣袖,小声嘀咕着道:“姑姑别生气嘛!女人生气容易变老。”
他撒娇的样子还真有趣,我一时被他逗笑了,“噗!你这话从哪里学来的!”
七星魔莲高兴的问道:“姑姑不生我气了?”
这小东西一得意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得杀杀他的气焰,我佯装还生气着道:“你去将外面那群魔打发了,我就不生气了!”那么多魔堵在门口,见了还当着心烦。
“姑姑……”听得他声音有些为难,我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自己去打发。”
打开院门,满山满地都是气势昂然的魔兵。
左右两大护法见我一人出门,迎上来道:“弦歌姑娘,我家帝尊……”
“他很好,我出来是单独找你们有事,你们这么多魔兵在人间行走,若是让天庭知道了,又是一遭事,我想你们也不希望你家帝尊还未继位,就招来仙界的兵马吧?”
左右两大护法若有所思的互看一眼,颔首收兵。
魔兵虽然收了,但左右两大护法跟魔界四使分成两批,依旧没日没夜的跟着尢凉,就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 掉。
魔界无忧城,那是尢凉痛苦的根源,我打心底不赞成尢凉回去接任大位。
尢凉说想出去走走,我说好,将七星魔莲与少螓打发回魔界后,我陪着他去游山玩水赏人间美景。
后面跟的是右护法与青龙玄武二使,我悄悄问尢凉,“你说,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落霞山的?”
尢凉想了想道:“想来是九千年前那回我来落霞山补结界,到山脚时才发现被人跟踪了,当时我绕了三回苏杭城,才把人甩掉。”
看样子,他之前常来落霞山,“你之前经常回落霞山?”
尢凉道:“之前每五百年来一回,那次后改了,每千年来补一回结界。”
第一个地方,我说去长安,尢凉说好。
帝都长安,物华天宝,繁花似锦,来人间怎能不去一睹它的繁华景盛。
喧嚣的长安街头,叫卖声此起彼伏。
包子铺,凉茶铺,面具铺,珠簪水粉铺……
那是穿着一袭淡蓝长裙,梳着抛家髻的少妇,立在珠簪水粉铺前笑道:“这位公子,给你家娘子买根簪子吧?我家的簪子,在长安城可受姑娘们欢迎了,你瞧你家娘子长得这般花容月貌,戴上我家的簪子,一定胜过长安城第一美人。”
尢凉挑了支桃花木簪在手,别有趣味的瞧着。
我对着那夫人笑道:“这位夫人,你可说错了,我是他娘,不是他娘子。”
那夫人掩袖笑起来,“姑娘可真会说笑,瞧你这俊俏的模样,怎么能生出这么大个儿子来。”
周围其他的小贩见状,一时哄堂大笑。
尢凉拿着桃木簪的手一僵,顿了顿开口道:“她说的没错,她确实是我娘!”
那些起哄的小贩听得他的话,一时目瞪口呆,我得意的笑了笑,转身跟着尢凉离去。
可是,我感觉他有些不高兴了,我惴惴不安的问尢凉,“你生气了?”
尢凉抬头朝天际望了望,喃喃道,“没,我只是想回魔界了。”
原来,他想家了。
我不赞同他回魔界继承大统,可尢凉真心要回去,我也挡不住。
落霞山,月凉如水。
尢凉已经在坟前陪他娘亲跟妹妹一天一夜。
“你真的想好了?”
“嗯。”
次日一早,魔界左右两大护法与魔界四使领着一小队魔兵来人间恭迎尢凉回魔界。
他回魔界,我去北冥天,我本可在这里与他告别,可人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尢凉虽有玄光的旨意继承帝位,可一想到他那些兄长,我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我得看着他顺利继位,收拾完他那些兄长再走。
反正千年都这样过来了,再过个百年又何妨。
无忧城,魔宫。
尢凉将他父帝的两仪殿封了,挑了上阳宫里的太极殿做寝殿,我挑了上阳宫边角的听雨轩暂住。
尢凉登基前夜,他那几个哥哥果然来找茬了。
等我得知消息,赶到太极殿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见到尢凉安好,我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四人之中,最惨的要数六殿下溟墨跟三殿下静渊,一身修为尽废,四殿下夜离脸上有道疤,大殿下无邪倒看不出哪里受了重伤。
我一进门就埋怨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我!”
“我怕你担心。”我听得尢凉如是道。
等一众人走后,我好奇的问尢凉,怎么对他四哥跟大哥特别,尢凉瞅着夜色,半响才开口,“我忘了跟你说,四哥他除了为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