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仪显然没把柳心放在眼里,灿然一笑道:“清贵人来得正巧,我的人正在向汀嫔姐姐赔礼呢,怎知汀嫔姐姐好似还不消气,不肯应我呢。不如,劳烦清贵人替我劝上几句?”
身后的碧文显然知道陆小仪用意,面色很是难看,柳心暗暗按住她的手,施施然笑道:“陆姐姐说的什么话,汀嫔姐姐一向是不屑与人置气的,若是不应声,多半是觉得那道歉之人不甚诚恳。”视线略过屈膝站在一旁的绛雪,“莫非,惹汀嫔姐姐生气的就是她?”
陆小仪点头。
“原来如此……”柳心了然道,走上前去,将绛雪从上倒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忽而“啪”地一掌猛扇在绛雪面上,冷不及防将她打了个踉跄。
“……”绛雪犹未回过神,白皙面庞上已渐渐浮出五个指印,仿佛是被打得愣了,一时间竟只知道捂着脸发怔。
陆小仪怒意顿起,只觉那一巴掌简直就是拍在自己脸上,“清贵人这是做什么?!管教我的下人么?”她愠怒道,随后觉得有些不妥,稍稍缓和了语气讽刺,“清贵人还真是热心,竟将调教下人的卑贱责任都自己揽了去。”
“贱人!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不过数日的得脸,就真当自己跃到了那枝上去?这宫中伶俐的人多了,再出挑的女人上面都有人虎视眈眈地压着,这么不知检点、不明尊卑,迟早一日被人关进冷屋子去!”柳心继续狠狠瞪着那婢女道,分毫不理睬陆小仪在身后气得面青,随即又是一巴掌扇在绛雪脸上,用力更猛,打得她唇角渗出血来。
随后转向陆小仪,换了一副温柔笑容。“让陆小仪见笑了,”柳心笑道,“平日里就是见不惯这些狗仗人势的下贱东西,愤不过,替汀嫔姐姐教训了一番,还望陆小仪不要见怪。”
“……我哪会跟清贵人见怪,雨君自小受严格教导,自不比某些没教养之人。”陆小仪已是气得咬牙切齿。
“的确如此,”柳心笑得自然,“早闻陆小仪气质端庄,经过今日此事,才明小仪贤德淑良绝对不是装的。”
“你……!”陆小仪气得发怔,身后的婢女慌忙拉了拉她的袖子。“雨君身体不适,告退了。”陆小仪狠狠一甩袖子便走,身后跟着脸颊发肿的绛雪,一干婢女都是灰溜溜的模样。
待她们走得远了,余下的众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真是多亏妹妹了。”汀嫔感激地拉过柳心的手,神色诚挚。
柳心笑笑,未待她开口,碧文早已笑嘻嘻地嚷起来:“这陆小仪真是惹错了人,我家小主别的不谈,掐架这方面却是绝对不会输,谁不知死活来惹我家小主,简直是自讨其辱……”
“瞎说什么呢。”柳心一指戳在碧文额上,嗔道,“怎在汀嫔娘娘面前乱说话?”
汀嫔柔柔笑了:“不碍。”望着四下无人,略一沉吟,笑道,“妹妹今晚可有空?不如来我处用晚膳吧,有些体己话儿想跟妹妹说说。”
“好。”看着汀嫔神色真挚,柳心虽有疑惑,还是答应下来。
第十三章 窗外人
约莫到了晚膳时候,柳心早早地过去了,只见汀嫔倚在贵妃榻上绣着花儿,望见柳心,她忙放下手中活计招呼道:“妹妹来的好早。”
柳心弯腰去看汀嫔的绣帕:纯白的底子,朵朵桃花嫣红俏丽,边儿滚的浑圆精致,望上去煞是可爱。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极为光滑的触感,房间中燃着淡淡的薰香,此时,竟似是那花儿散出的香气一般。
“姐姐绣得真好。”柳心诚恳赞道。
汀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胡乱打发时间罢了。”语毕挽着柳心的手,两人一同到了前厅,晚膳一如既往的清淡可口。其中一道持炉珍珠鸡做得分外鲜美,柳心忍不住多吃了些,方停下筷子,只见汀嫔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道:“妹妹可知,贤妃娘娘最爱的也是这一道菜呢。”
“哦?”她淡淡抬起头,等待汀嫔的下文。
汀嫔招了招手,屋中侍候的婢女纷纷退下。
“有些话说来并不那么适当,可昨日多亏了妹妹相助,我便想着也要帮上妹妹些忙才好。”她柔声道,“妹妹刚刚进宫,对着宫中的事情应不甚清楚,女人多的地方么,是非自然也多,除了万事小心之外,更要懂得依仗别人。”
“此话怎说?”柳心问道。
“想必前些时日妹妹也见过一些宫中嫔妃了,如妹妹所见,目前宫中最为得宠的是韩昭媛,不论家世容貌,宫中都找不出几人能与之比肩,因此,暗地投靠她的嫔妃相当多。只不过么,”汀嫔弧线柔和的唇角竟依稀浮出一丝冷嘲,“她有个最大的弱点,那便是没有子嗣,红颜未老恩先断,这样的例子还算少么……因此,妹妹可以依仗的人,并不是她。”
她顿了顿:“贤妃娘娘,她才是柳暗花明中最为稳妥的一棵树。”
贤妃?
柳心回想起那一日朝凤宫的情形,任几个宫嫔吵得翻天,贤妃依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惜字如金,却总在最为关键之时一语点醒众人,没有大智慧是绝对做不来的。
又听闻贤妃有一女儿,不过五六岁,生得冰雪可爱。
“姐姐说的没错,贤妃娘娘的确是贤德明理之人,只是……我要如何依仗她呢?”想得差不多了,柳心蹙眉道。
汀嫔端起青瓷茶盏,笑道:“妹妹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今日特地请妹妹一同用膳,就是为了听听妹妹的意思。既然妹妹有意,我这做姐姐的自然会竭力相助,我与贤妃娘娘虽说不上亲密无间,但交情也算不错,她对我还是颇为信任的。而你,一个新进宫的美貌嫔妃,往后前途无量,你主动向她投诚,她岂有不欢喜之理?”
“原来如此……”柳心点了点头,“劳烦姐姐这样为我费心。”
“明日我正好要去贤妃娘娘那里坐坐,妹妹何不一同前往?”汀嫔继续道。
“明日?”她不禁有些担忧——这未免太快了,她还来不及与秋端商量一番,冒然地去了,万一贤妃要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去,岂不是违背了清净度日的本意?
似是看穿了柳心的为难,汀嫔也不相逼,只是淡淡笑着道:“妹妹要仔细想想也是好的,这样吧,若妹妹愿意,今晚就寝前便遣个丫头跟我说一声。”
“……好。”她点头应道。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琐事,考虑到柳心脑中混乱,汀嫔建议她早些回去歇着。离开沁水殿,一路上走得都是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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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要不要答应呢?
汀嫔说的没错,后宫绝对是个是非之地,自己打定主意避宠,若没个强硬的靠山,往后的日子怕是会很难过。可是,自己对贤妃的了解少之又少,不能听凭汀嫔几句闲聊就做了决定,目前看来,诸位嫔妃还未将自己放在眼中。而且投靠贤妃,就几乎是逆了韩昭媛那边,这样轻易地被卷进两大阵营里,真怕自己越陷越深。
——为何,生活就那么难?
她想要的,不过是有心爱之人相伴、有一处可以容身的简单日子啊!
长夜漫漫,她在枕塌上翻来覆去,窗外静谧冷寂,树影越过那窗棂,斑斑点点地渗进屋子中来。
三更天已过,整座皇宫都陷入了沉沉的安眠之中。
一阵风忽然吹开了窗子,“啪嗒”一声,她残余的睡意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猛然坐起,接着床帐挡住自己的身子,柳心惊恐地发现,在那并不算大的轩窗之外,隐约站这个颀长的人影。
男子,深夜,刺客!
她差一点儿就要叫喊出来,尖叫已经滑到了嗓子口,却因着接下来的一幕生生给咽了进去:云层移动,露出半边月亮,瞬间倾泻而下的光华照在那人面上,轮廓分明。
慕松寒!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不是生了幻觉?他怎会来?他怎会出现在她的窗外?
不由自主将被子攥得紧紧,她瞪大了双眼,生怕只要一眨眼,那个模糊的人影就会消失不见。
惊异之下,她竟也未想到过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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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好么?
慕松寒站在窗外,风灌满了单薄的长衫,他的双眸深邃,夹杂着化不去的无奈与哀愁。
借着半帘窗纱遮住身形,腰际携带的玉笛散着幽幽的光华。他侧身,靠在雕花廊柱之上,淡淡叹了口气。
他 并不担心被人发现,以他的武功,偷潜入皇宫并非难事,本想着先去晓颜那里看看,不想怎地,一个走神,不知不觉就跃入了柳心居住的画屏宫。
她 应该早已歇下,他在窗外站了许久,不知自己是要做什么。
——明明很想问她过得可好,可是此情此景,他又有什么资格向她询问?
微微提气正欲离开,身后忽地一阵脚步声,他猛然回神。
艰难地回过头,女子一身单薄寝衣亭亭立在风口。
第十四章 相允诺
脱去繁复华丽的宫装,只单着一件素白寝衣的她宛若出水芙蓉。
映着淡淡的月华,柳心本就清丽的眉眼仿佛笼上了一层寒雾,她长发垂腰,脖颈处露出的肌肤细腻如玉,一双清水妙目微含笑意。
“哥哥这么晚了跑到皇宫来,所为何事呢?”她眼角上扬,带着少许的挑衅意味。
慕松寒有些尴尬地别过头,“柳儿,你又何必问呢?”他错开她的视线,只盯着窗口刚刚亮起的那盏烛火。
她毫不退让,进一步逼上了他的视线:“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来看我的?”不待他面色惊变,她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就算你是来看我,也是在看过她之后,顺路而来的吧……”
他退后一步,不忍去看她眼里稍纵即逝的那缕失落,那一句“不是”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不知为何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那个……你保重,我走了。”于是他只好落荒而逃。
“你站住。”女子的嗓音清冷而干脆。
他回转过身,她靠着廊柱看他:“这些日子,在宫中吹笛的那个人,是你吧?”
“不是。”他摇头。
冷不防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地擦过他的腰间,顿觉一空。他回过神,只见她玩味地摇晃着手中那只玉笛,面有得色。
“不是你?那这笛子是做什么的?”柳心笑吟吟道。
——她从来就是聪慧的女子。
“好吧,是我的。”慕松寒唯有无奈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接她手中笛子,却被她轻轻一让错了开来。
“你……是来吹笛给她听么?”柳心抬头望他,“这些日子以来,我几乎夜夜都能听见你的笛声,婉转悠扬一如当初,只是……”顿了顿,“只是,却再不是为我而吹的了。”
风轻轻拂着他的衣襟,面前女子素净如玉的面容望上去只觉无比寂寞。慕松寒无言以对,忽然间,却见她身影上前,用力地抱住了他。
“柳、柳儿……”还不及他伸手去推,她却已先他一步将手松开。白雾也似的月光在他们之间穿梭,她的笑容变得极为模糊。“开玩笑的。”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她将玉笛交还给他,慕松寒随手系于腰际,向她微一点头便要离开。“等一下,”柳心提高了声音,“莫非你不知,私自进入后宫是死罪?”
他微微觉得好笑:“自然知道。不过,以我的武功,也不会有人能轻易发现。”
“那么,我呢?”她上前一步,踮起脚,凑近他英挺的鼻梁,呼出的气体热热地拂在他面上,“你的行动,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又正好不喜欢司空晓颜,或许,可以在皇后娘娘面前提提呢……”
“柳儿你……”他忽然觉得面前的女子甚为陌生,“你……要怎样?”
“很简单,”她直注视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我要你夜夜来我寝宫吹笛。”
慕松寒怔住。
——难道,她还不曾放弃么?
“我要你,夜夜来这里吹笛。”柳心执拗地重复道。
片刻的失神,心头好像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沿着密不透风的石壁悄然渗出,涌上了他的喉头。“……那么,可以。”他最终道。
如花笑颜瞬间在她面上绽放开来,不想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柳心一贯冷静的面上竟也浮出一片温暖的酡红。“那么,那么,明晚……”
“明晚我会来,”慕松寒道,“只是,我会远远地躲在某个房顶上,并不露面。”
“……好。”她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男子颀长的身影就如燕一般轻巧跃了上去,借着深沉夜色,很快在楼阁之间隐没。
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不见面么,那也不要紧。只要,他能记得天天都要往她这里来,只要,他的笛声能在某一刻完全属于她,这样,就很好了。
她还是不死心啊,虽明知无望,还是忍不住想小小地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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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心沉默的举动无疑是在向汀嫔表示拒绝。
心中歉疚,第二日一早,柳心就往汀嫔那边问安,汀嫔依然言语温柔,全然不因好意被拒绝而气恼。
“妹妹自是有自己道理的,我也不便强求啊。”汀嫔笑吟吟道,轻轻抿了口白瓷茶盏中的新茶,秀气的眉舒展开来,“嗯,这‘敬亭绿雪’还真不错呢。”
柳心对茶知道甚少,“听说这泡茶也甚为讲究?”她好奇道。
汀嫔笑眯眯地做了个手势,便有婢女新取了一罐茶叶,她指尖点着那碧色茶罐,“这泡茶么,我懂得也不多,只知以发茶味,显其色,不失其香为要旨,浓淡亦随各地所好。”说着便取了一只精致的紫砂小茶壶,捏了撮茶叶,以开水细细地灌入,不过片刻已茶香四溢。汀嫔抬着袖口,将这第一壶茶水尽数倒在了一座半手掌大的佛像上,随后再往壶中添加开水。
又过一刻,她轻抬了茶壶,住满一只呈圆柱形的小巧杯子,又取了另一只敞口小杯往上一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