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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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之灯-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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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珂,你怎会不在乎,我在乎!事实上,你也在乎的!你是这么母性又这么温柔的,你是这么热情又这么善良的!你是这么美丽又这么优秀的!你是这么文雅又这么高贵的……你是所有优点的集中,你让我爱得发疯发狂!可是,我不能毁你!我曾经毁过一个女孩!一个也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我再也不毁第二个!雪珂,你知道吗?”他提高了声音,声音中在滴血:“上帝给你生命,是叫你延续的!上帝给我生命,是叫我断绝的!我没有未来!你才有未来!我已经后悔过千遍万遍,不该招惹你,不该爱你,不该放任我的感情,我恨自己,恨死自己,为什么居然做不到不去爱你!不去接近你!哦,雪珂。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个人,我是个恐怖的动物……”

“叶刚!”雪珂再尖叫,泪水也夺眶而出。“你不能这样想,你不是的,你也是优秀又美好的……”

“闭嘴!”他再喊:“不要对我用优秀和美好这种字!这种字会像刀子一样刺到我心里去!我跟你说!我什么都不是!你只要看过那个孩子,你就会知道,那孩子,只有半个脑袋,垂吊著眼睛,吐著舌头,一辈子不会说话,不会长大……”他用双手恐怖的抱住了自己的头,闭紧了眼睛,似乎努力要摆脱那记忆。但是,他摆脱不了,跳起身子,他抱著头满屋子跌跌撞撞的冲著。雪珂跳下床来,惊慌而痛楚万状的去抓他的手,哭著喊:“不要这样!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别碰我!”他厉声大叫:“永远不要碰我!永远不要碰我!永远不要碰我!”他推开她,忽然间,像个野兽要找出路一样,冲到房门边,打开大门,他往外冲去。雪珂跟在后面,哭著追出去,哭著喊著:“叶刚!你去那里?叶刚!你去那里?”“逃开你!”他头也不回的喊著:“逃开你!”

他冲进了电梯。她追进另一架电梯。

他从电梯里出来,奔向大街,她哭著在后面追,叶刚冲到大街上,立刻,他钻进了他的车子,她在后面哭著叫:

“叶刚!回来!叶刚!不要!”

车子“嗯”的一声发动了,箭似的冲向那暗夜的街道,雪珂站在马路边,满脸的泪,张大眼睛,瞪视著那像醉酒般在街道上S状横冲直撞的车子,她徒劳的喊著:

“小心……小心……叶刚!!叶……叶……”

她的声音僵在夜空中,她眼看对面开来了辆载满货物的十轮大卡车,那卡车有一对像火炬般的眼睛,正飞快的从对面驶过来。叶刚那醉酒的小车子,就迎著那辆大卡车,不偏不倚的撞上去。“叶——刚!”她的声音和那车子的破裂声同时在夜色里凄厉的狂鸣著。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喊到了太空以外。而叶刚那辆小车,就像一堆积木一样,在她眼前碎裂,碎裂,碎裂……碎裂开来。她闭住了嘴,不再喊叫,双腿软软的跪下去,她低语了一句:“叶刚,经过了那么多打击,你最后却被我杀了。”

她倒下去,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昨夜之灯29/30

18

叶刚死了。叶刚死了。叶刚死了。雪珂坐在床上,拥著被,呆呆的望著窗子。窗外在下雨,是冬天了。总不记得叶刚撞车出事是什么季节的事了,时间混淆著,好像是昨天,好像已经是几百年了。总之,现在在下雨,玻璃窗上,细碎的雨点聚集成一颗颗的大水珠,然后就滑落下去,滑落下去,滑落到下面的泥土上,再渗入泥土,地下水就这样来的。有一天,地下水会流入小溪,小溪流入大河,大河流入大海,水气上升,蒸发而又成雨。周而复始,雨也有它的轨迹,从有到没有,从没有到有。人的轨迹在那儿?你不想来的时候就来了,莫名其妙就走了,死亡就是终站,不再重生!不再重生!

她用手抱著膝,把下巴放在膝上,就这样呆呆坐著,呆呆想著。客厅里,传来父母的争执声,原来,徐远航来了,怪不得母亲不在身边。“书盈,你必须理智一点,”父亲的声音里带著无可奈何。“半年了!任何打击,在半年中都可以治好了。但是,她一点起色都没有,还是这样不吃不喝不笑不说话也不哭!你能让她哭一场也好!她连哭都不哭!我跟你说,你不要舍不得,她必须送医院接受治疗!”“不。”裴书盈的语气坚决。“她是我的女儿,你让我来管。我不送她去医院,不送去接受精神治疗,她并没有疯,她只是需要时间来恢复,需要时间来养好她的伤口。你没有天天陪著她,你看不出她的进步。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完全听不到,完全看不到,现在,她已经能听、能看、能感觉,也会对我说抱歉……她在好起来,在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像个冬眠的动物,从出事那天起,她就让自己睡著,现在,她已经慢慢在醒过来了。哦,远航,二十几年以来,你付给雪珂的时间不多,现在,你不要再逼我,你让我陪她度过这段痛苦时间,好吗?”“你在怪我吗?”徐远航问:“你不知道我也爱她吗?你不知道我在害怕吗?我怕她从此就变成这样子,一辈子坐在床上发呆!”“不!她会好起来!”裴书盈坚决的说。

“书盈,现代的医生已经可以治疗精神上的打击了!你的固执会害了她!”“我不会害她!她正在醒过来,总有一天,她会完全度过难关的!”“总有一天是那一天?”徐远航有些急怒。“你瞧,叶刚已经……”“嘘!”裴书盈急声“嘘”著,阻止徐远航说出

叶刚的名字,这一“嘘”,把徐远航下面的话也嘘掉了。

叶刚。雪珂坐在床上,听著门外的争吵。叶刚,她想著这名字,一遍又一遍的想著,像风中的回音,叶刚,叶刚,叶刚。叶刚死了。她把头埋进膝中,闭上眼睛,静静的坐著。静静的体会著这件事实:花会谢会开,春会去会来,芦苇每年茂盛,竹子终岁长青。太阳会落会升,潮水会退会涨,灯光会熄会亮……人死了永不复活!她很费力的,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在用全身心去体会什么叫生命的终止。事实上,她的思想始终在活动,只是,她的意志在沉睡,她不太愿意醒过来,因为,叶刚死了,死去的不会再醒来了。冬天过去了,春天又来了。

雪珂的意志仍然在沉睡著。徐远航变得几乎天天来了。每天来催促裴书盈送雪珂去医院,每天两人都要发生争执。裴书盈的信心动摇了,态度软化了,看到雪珂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她知道这孩子的伤口还在滴血,她恨不能代她痛苦,代她承受一切。但是,不行。生命的奇怪就在这里,每个生命要去面对属于他自己的一切;美的,不美的,好的,不好的。

或者,雪珂的下半辈子会在精神疗养院里度过。想到这儿,裴书盈就心惊肉跳而冷汗涔涔了。那么,她就不如当初和叶刚一起撞车死掉还好些。她每天每天看著雪珂,心里几千几万次呼唤:醒来吧!雪珂!醒来吧!雪珂!

这样,有一天,忽然有个人出现在裴书盈面前,一身军装,官阶少尉,被太阳晒得乌漆抹黑,一副近视眼镜,长腿长脚……那久已不见的唐万里!别来无恙的唐万里!“我好不容易,才被调到台北来,”唐万里急切的说:“再过半年,我就退役了,学校把我们的资历送到各有关机关,华视要用我去主持一个综艺节目,信吗?好了,伯母,从今天起,我可以在下班后天天来看雪珂了。她不是你一个人的负担了。”他收起笑容,正色的。“我给她的信,我相信她看都没看!她还是老样子吗?”

裴书盈含泪点头。在叶刚出事后的一个月内,唐万里曾经两度请假,千辛万苦跑回台北,那时,雪珂正在最严重的阶段,她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唐万里只为她办好一件大家都忽略的事:去学校帮她办了一年休学手续,他说:

“不能丢掉她的学籍,等她好了的时候,她还需要用她所学的,去面对这个社会,去觉得她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现在,唐万里终于回来了。

裴书盈看看卧室的门,示意叫他进去。

唐万里毫不迟疑的推开门,大踏步的走了进去。雪珂正坐在床上,拥著棉被发怔,她的头发被母亲梳理得很整齐,面颊洁白如玉,双眸漆黑如夜。她在沉思著什么,或者在倾听著什么。唐万里瞪著她,不相信她没有听到自己在客厅说话的声音。“雪珂!”他喊。她回头看他。唐万里心脏怦然一跳,她进步太多太多了。她听见他叫她了!她知道“名字”的意义了!她能思想,能看也能听了。只是,她的意志还在抗拒“苏醒”。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推了推眼镜片,他认真的、仔细的看到她的眼睛深处去,灵魂深处去。“很好,雪珂!”他点点头说:“你认得我,对不对?唐万里,七四七,那个在游泳池边救你的人!不要转开眼睛,看著我!”他用手捉住她的下巴,那下巴瘦得尖尖的,他强迫她的脸面对著自己,看著这张小小的脸庞,看著这张瘦弱的脸庞,想著那挺立在阳光下,绽放著青春的光彩的女孩……他忽然间生气了,非常非常的生气了,他扬著眉毛,不经思索的,他对著这“半睡眠状态”的脸孔大声叫了起来:

“裴雪珂!你还不醒过来,你要干什么?让你父母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吗?你看过所谓的畸形儿,你看过痴呆症,而你,也想加入他们,去当一个‘植物人’吗?”

雪珂一听到“畸形儿”“痴呆症”“植物人”等名词,她就尖叫了起来,一面尖叫著,一面想推开唐万里。嘴里乱七八糟的嚷著:“不不不,不要说!不要说!”

裴书盈冲进房来,站在门口,她紧张的望著室内。

唐万里用双手压住雪珂挥动的手,他激动的、更大声的、一句一句的对她继续吼著:

“你这样坐在床上,一坐半年多,像个废物!你怎么能对你母亲这么狠心?她只是生了你,就该欠你一辈子债,服侍你一辈子吗?你又不缺胳膊又不缺腿,你真比一个畸形儿好不了多少!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他疯狂的摇撼她,摇完了,又面对她。“听著!雪珂!叶刚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但是,你的人生还没有!你知道叶刚为什么会死吗?因为他已经生不如死了,他活著一天,就会爱你一天,这种爱变成他刻骨铭心的折磨,他不能给你幸福,又无法抛开你,他爱你,又恐惧害你!他不见你,会疯狂的想你,见了你,又疯狂的想逃开你……这种矛盾,这种折磨,使他不如去死,不如去死!你懂了吗?你懂了吗?”他狂烈的叫著。“当一个男人,面对自己的爱人,而他没有力量去保护,没有力量去给予,也没有力量去拥有,更没有力量去计划未来……哦,这男人的生命就已经死了!所以,雪珂,你没有杀死他,他早就死了!在遇到你以前,他已经死过一次了。遇到你以后,他不过是再死一次!这对他可能是最仁慈的事!死亡是一种结束,懂吗?它结束了一个悲剧,就是最仁慈的事了!想想看,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过欢乐吗?他一直在痛苦中,现在,他不会痛苦了,再也不会痛苦了。雪珂,我告诉你,当他开著车子横冲直撞的时候,我打赌他已经不是活人了!你懂了没有?懂了没有?”他又拚命的摇撼她,摇得她头发都乱了。然后,他盯著她看,她坐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轻轻的转动著,每转一下,就湿一分,每转一下,就润一分。半年以来,她没哭过,现在,眼泪却在她眼眶中转动著了。

“听著!”唐万里继续对她吼叫:“叶刚死了,你没有道理跟著他死!你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像个活尸!你在折磨你父母!折磨我!老天!我唐万里倒了十八辈子楣,会遇到你!难道你给我吃的苦还不够!难道我也该了你,欠了你!难道你也忍心让我死掉!如果你再这样下去,让我看著心痛,想著心痛……我不如也死掉算了!大家都去死吧!集体自杀吧!你安心让我们都不能活!”他跳起来,夸张的转头,四面找寻:“刀子呢?拿把刀子来!拿把刀子来!我唐万里反正栽了!爱一个女孩把自己爱得这么惨,她坐在那儿视而不见!我还有什么份量?还有什么力量?她心目里只有另外一个名字,我活著也不如死了!谁教我这样发疯的去爱她啊?谁教我这样傻这样呆啊?雪珂!”他站定在床前,终于剧力万钧的喊了出来:“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跟我一起去面对人生,面对未来!因为我爱你,我要你,我离不开你!我不能让人把你送到疗养院里去!你给我醒来!醒来!醒来!”雪珂仰脸看他,脸上逐渐有了表情,呼吸逐渐急促,眼眶逐渐湿润……终于,她张开嘴,“哇”的一声痛哭失声,她哭著扑进唐万里怀里,这是叶刚死后她第一次哭,她抱著唐万里的腰,边哭边喊:“唐万里,唐万里,唐万里……”

她反复叫著唐万里的名字。唐万里紧紧拥抱著她,眼泪也掉下来了。站在一边的裴书盈,眼泪也掉下来了。但是,这一刻是美好的,生命的复苏往往就需要几滴水珠。唐万里吻著她的头发,吻著她湿湿的面颊:昨夜之灯30/30

“哭吧!雪珂。”他喃喃的说:“让我陪你一起哭。哭够了,让我陪你一起面对以后的日子。路还那么长,我们要一起去走,一起去走!”第二年暑假,雪珂补修完了她大四的课程,终于毕业了。

考完最后一门课,她知道学业已经完成了。那天,唐万里不能到学校来陪她,他正在电视公司,录制一个大型综艺节目,唐万里自己,也在节目中自弹自唱。所以,一考完试,雪珂就赶到了电视台摄影棚。整个摄影棚爆满,台上台下都是人。唐万里在台上忙著,看到她,他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注视,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我爱你。”没人看到,没人听到,除了她。她退到来宾席,找了个位子悄悄坐下。看著舞台上打灯光,于是,忽然间,她惊奇的发现,阿文、阿光、阿礼都来了。他们“巨龙”合唱团又聚在一起了。灯光打好,干冰的效果涌了出来,巨龙站在舞台正中,唱了一首久违了的“阳光与小雨点”。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唐万里对大家弯腰,掌声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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