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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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之间-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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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柳念和她母亲收到外祖母亲自写的请柬,一场婚礼,新娘是她的小姑妈,新郎是他,那个喜欢柳念唇边红痣的男人。他横抱着穿了大红色婚纱的新娘,踏着窄长的红地毯,走进那红顶洋房。这屋子里的女人都不嫁人,她们把男人“娶”回家。 
  他流着汗,喘着粗气,像难登大雅之堂的白痴。他平生首次穿西装,别扭地打着大红的领带。那朵写着“新郎”的胸花真多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最像傻瓜的那个就是新郎。新娘的头发是她有生以来弄得最出色的,听他们说是进口的假发。难怪,她以前戴的原来是国产的。这个秃顶女人,还是嫁了出去,满脸的雀斑被很巧妙地隐藏,双颊还画着两朵红晕。 
  他们热闹着,我溜进新房,没有脱鞋子就爬上婚床,它真大,红艳艳如梦乡的颜色。我把那高高的十几床新被子都摊开,在上面跳舞。我把粉色的蚊帐扯下来,砸碎了一盏水钻台灯。水钻把玩在手里,玲珑剔透。 
  柳念冲进来,我们相对数秒,都笑起来。她说:“好妹妹,你把我想干的都干了。”我翻着抽屉,找出一盒避孕套,拉着她去客厅。 
  我径直走到新娘面前,举着一个避孕套,我说:“小姨妈,这个气球送我,好吗?” 
  新娘的脸憋得紫红,客人们想笑都不敢笑。 
  柳念先笑了起来,外祖母眯着眼看她,她勇敢地望过去。 
  我和柳念,把这座屋子恨了个透。   
  柳斋的自述(一)8   
  小卒,我怎么样才能和你在一起?杀了你,我自杀。只有这样。 
  别怪我的狠毒,这是我家传的法宝。   
  柳斋的自述(二)1   
  你欠我的幸福,你准备怎么偿还?你准备怎么弥补?是的,我们没有过承诺,没有过誓言。承诺和誓言是如此苍白无力。我不需要,不需要别人给,也不需要给别人。如果你真的要,我也可以给,只是来不及了。 
  两列火车,往东和往西,越来越遥远。不哭,不笑,哭和笑总是不能代表最热烈的狂喜和最沉痛的狂悲。真的快乐,不用笑容;真的伤心,不用眼泪。 
  真的爱情,不用相守。 
  我懂得,小卒,我都懂得。懂得太多不见得是好事情,它让我很无知。   
  柳斋的自述(二)2   
  那座围着高墙的白色建筑,我在门卫登记后,就径直走了进去。在花园里,看到了柳念。她织着一条围巾,在夏天,交织着汗水去织一条羊毛线围巾,给一个她爱的男人。他不会收到她的礼物,她却坚持在编织。 
  她的生活里就剩下过往的片段了。我觉得她要忘记我了,她看着我,她笑容甜美。 
  到底,她和其他的病人是不同的。更确切来说,她是遗失了16岁之后的记忆,永远停留在16岁之前了。她只当那男人还爱她,会来接她。她仿佛不知道她的男人娶了她的小姑妈,她连他们隆重的婚礼也一并忘却了。 
  我紧挨着她坐下,她拿那围巾给我看,我称赞她心灵手巧。 
  很多病人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让他们看上去天真无邪。一个女孩子蹲在我身边,要给我念首诗。我点头:“好吧,慢慢念。” 
  她问我:“你要中文诗还是英文诗,或者日文?” 
  我惊讶的程度你可以想象,小卒,一个精神病人在我面前卖弄文采?我,惭愧! 
  那女孩子抑扬顿挫地朗诵着: 
  这是夏日最后的玫瑰,独自绽放着;所有昔日动人的同伴,都已凋落残逝;身旁没有同类的花朵,没有半个玫瑰苞,映衬她的红润,分担她的忧愁。 
  我不会离开孤零零的你!让你单独地憔悴;既然美丽的同伴都已入眠,你也和她们一起躺着。 
  去吧! 
  为此,我好心地散放你的丽叶在花床上。那儿,也是你花园的同伴,无声无息躺着的地方。不久我也可能追随我朋友而去,当友谊渐逝,像从灿烂之爱情圈中掉落的宝石。 
  当忠诚的友人远去,所爱的人飞走,啊!谁还愿留在这荒冷的世上独自凄凉? 
  她完事了还很礼貌地鞠躬,手臂张开,要我们去拥抱她。 
  其他病人都笑起来,对此司空见惯了一般。 
  柳念轻启朱唇:“The Last Rose of Summer。” 
  “什么”我说;“我可是个英盲呢。” 
  “夏日最后的玫瑰”,她偏头看我;“最后的———玫瑰。” 
  “小斋,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她忽然问。 
  她狂躁起来,在一瞬间。她甩了我一耳光。几个“白大褂”跑来,拉她。她疯狗似地摆脱他们,我呵斥他们:“放开她!” 
  他们不管,他们拉她走。我追,但是被另外的人拉住。 
  “他们要带她去做什么?要对她做些什么?要这样拉?这样扯?这样凶狠?”我狂叫着。 
  那个念诗歌的女孩子笑着说:“电击,比雷电都有力量。” 
  他们说:“那是为病人好,作为病人家属你应该体谅。” 
  用电伤害和麻痹病人的神经系统,要让病人在那白色的世界里深陷。 
  柳念,你这辈子全完了。药物和电击一次次来进攻你已经残碎的神经,彻底摧毁你的大脑,你迟早要成为白痴。没有男人会要你的,你是一株有呼吸的猪笼草,外表艳丽,内在腐败。   
  柳斋的自述(二)3   
  这样一个男人,我的小姨父,柳念的小姑父,柳念的钢琴老师,柳念得不到的恋人。 
  秋千架上坐着我,他用力帮我摇荡,让我飘飘落落,起起浮浮。他长得真不错,白皙、斯文、干净。手指修长,双腿修长。 
  我唤他:“姨父,停下来,我累了。” 
  整个花园里只有我和他,我伸手给他擦汗,去摸他的耳垂。可怜的男人,结婚都那么多年,还一直不敢正视丈母娘。他老婆生不出孩子,子宫在当处女的时候就糜烂了,被切除。在这个家,他一点点地位也没有。只是在外面,当着个博物馆副馆长,还要被戏谑是靠了老婆。他没什么可以依靠,自然靠老婆,他也没错。 
  “你猜,这房子这花园到最后会是谁的?”我问。 
  我的手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 
  他喘着气:“别,小斋,别这样。” 
  我说:“你到底是这个家的外人,我却不是。所以,你没有权利来阻止我做什么。这里的东西我都有份,当然,包括你,你也是这个家里的东西,一样的摆设。”   
  柳斋的自述(二)4   
  我到他办公室找他,要去参观恐龙模型。偌大的展厅只有我和他,我拉他到一座高大的模型下面,去接触他的身体。我欢快地呻吟着,他愈加陶醉。在最后的时刻,我强迫他抽离我的身体,我说:“你忘记柳念了。” 
  他瘫软了,耷拉着脸,眼睛里透露的是未满足欲望的野兽所发出的光芒。 
  他拉上裤子拉链,他说:“你们家的女人从没有好东西。” 
  我问:“包括柳念?” 
  他的脸泛红,但语气平淡:“她是一个疯子,你也是。” 
  后来他终于学会了召妓,他的老婆去抓他。抓回家,抓他到她的床上,拿高跟鞋砸他。他呼喊着,求她不要弄伤他的脸蛋,华丽的脸蛋,他的招牌菜。 
  男人,柳念为他生不如死的男人。男人也在生不如死地活着,却不是为她,他为自己。为地位,为权利。结果,地位和权利都成了他堕落的理由。 
  不值得爱,他那么轻易就被我勾引。我愿意代替她和他做爱,代替她来毁灭他。   
  柳斋的自述(二)5   
  夏日最后的玫瑰。 
  我本来要跟柳念说点什么,比如我要去死了。至少我们要有个告别仪式。 
  我这朵玫瑰被自己一瓣瓣地掰开,始终没有撑到最后。 
  小卒,我要走了。这个时候很希望你是位诗人,为我折柳送行,吟几首送别诗。我们长袖飞舞,对酒当歌,离情成曲。我说,就此拜别。你说,走好,恕不远送,后会有期。我说,不,后会无期。 
  瘦马西行,人影凋零,生离死别,后会无期。 
  花开无期,花落亦无期。   
  柳斋的自述(三)1   
  我是残忍而自私的。没有人教过我要善良和无私,我自然也不会是个好学的孩子。 
  我的外祖母,吃斋念佛,请求上天的宽恕。她年轻时候罪恶深重,一手策划了一场谋杀,丈夫和丈夫的情人一并铲除。他们年轻时候的照片,他是微笑,她却紧锁眉头。当然,娶她是件轻松的事情,他把小自己16岁的她当孩子看;而嫁他就显得过分凝重了,他太伟岸,太威严,也太不可接近。 
  她讲他们生活的片段给我听,他是经常会给她夹菜的,也会在夜间起风时给她添件衣服。反而是她,不肯怎么理会他,讨好他,觉得一切理会和讨好都有失她的尊严。她毕竟是首长的独生女儿,她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尊贵小姐。他是她父亲的下属和朋友,她童年时候他带她去捉只鸟雀,带她去买一串冰糖葫芦,她一直哭一直闹,他总是最大限度地容忍她的无理。他们结婚后,她想得到他的温情脉脉,他却只给她相敬如宾。他们保持着无法逾越的距离,他终于有了外遇。 
  他死了,和他的情人一起葬身于一辆被装了炸弹的汽车里,陪他们死的还有无辜的司机。他们的孩子留了下来,一个漂亮的女婴,被送到我外祖母手里。 
  外祖母恨这个女婴,断定她继承了她母亲的妖媚,决意要置她于死地。外祖母给她取名叫柳继,听起来就像是柳妓。 
  柳继到柳家的第一天,就被外祖母用水果刀剐了左唇边的红痣。柳继越长越好看,超过了外祖母的两个亲生女儿。15岁时,她怀孕了,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她始终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外祖母给她灌了打胎药,关她在房间里反省。胎儿没有流失干净,柳继就打碎镜子割了手腕。血从她跨间和手腕涌出来,流了一地。她神情安详,死亡让她温暖。 
  该死的都已经死了,外祖母终于平和下来。她的事业也冲上了顶峰,她当上了柳城作风最历练的市长。   
  柳斋的自述(三)2   
  外祖母的两个女儿,大女儿高大肥胖但聪明至极,凭家族的力量和自己的勤奋,30岁就当上了柳城第一医院的妇产科主任,40岁就当了院长。她就是我的母亲柳向东,柳城有名的女强人,强悍到令所有男人畏惧,包括她的丈夫霍明。霍明是二手货,当时在她手底下干活,已经结婚,有个儿子。妇产科男医生,他憎恨这职业。她不断地启发他、教育他、培养他,一定要树立他正确的人生观和道德观。要知道,当时30岁的她还是个处女,人人以为她的婚姻生活必将一片空白,前景惨淡。 
  霍明却看好柳向东,她有背景,有前途,而且是个黄花闺女。不多久,他们混到一处。 
  我那敏锐的外祖母一知道消息,就派人请霍明来面谈。霍明第一次走进这红屋顶的小洋楼,就被这里的奢华和高雅打动,发誓要做这里的主人。谈判很顺利,他马上离婚,然后和柳向东结婚。 
  结婚后不久,他们创造了一个女儿,就是我,他们的宝贝柳斋。霍明之前的地位是在外祖母和母亲之下,有了我,他又被我欺压。我很少叫他“爸爸”,和母亲一样叫他“小明”。他总是笑容满面,来奉承我们。不否认,这三个女人里,他最爱的是我。 
  他一路高升,竟入了党,当上了卫生局局长。他被选为人民代表那天,我捧着花和柳向东在大会场等他。他气势不凡地在掌声和喝彩声里穿行,一到我们跟前,就又成了那个猥琐的小男人。 
  我们说:“小明,祝贺你啊!” 
  他笑着说:“有如此妻女,夫复何求啊!” 
  柳向东在霍明的引导下熟谙了男女之事,竟然也花枝招展起来。当上院长,权利在握,靠山又稳当,就开始公然收受性贿赂。时常带着小白脸去渡假,不要脸面到极点。 
  我对霍明说:“小明,你也够能忍的。”他一脸堆笑;“宝贝女儿不许乱说,可不敢这么说!” 
  我恨柳向东。如果非有人要来责怪我不知羞耻,请先看看我的亲妈。   
  柳斋的自述(三)3   
  外祖母的二女儿柳向阳,瘦成了麻杆,秃顶,脸上长满雀斑,她上大学的时候念的是会计。外祖母见她没有做官的长相,就努力把她培养成企业家。她才大学毕业,就办了家服装加工厂,效益好得不行,工人们彻夜加工,她的钱大把大把地在银行里存着。 
  当然,前任市长的小女儿做买卖,谁不想去光顾? 
  有了钱,她却没有男人。 
  那时候,她最疼爱的其实是柳念。柳念的父亲死了,母亲被外祖母逼走了,身世挺惹人怜惜的。她的父亲,是我们柳家的光荣。18岁送去参军,一路当到连长。结婚了,柳念也出生了,他为救个落在粪坑里的老头淹死了。我仰慕我这位舅舅,觉得他真的正直不阿。舅妈当时还年轻美貌,外祖母担心她改嫁,就关她禁闭,阻止她参加各种交际活动。她什么东西也没带就逃到别的地方去了,至今都没敢改嫁。 
  柳念成了无父无母的小可怜,于是柳向阳来关心她,爱护她。她觉得在这个家里,柳念和自己是一样孤独的。 
  柳念要学钢琴,她就去请最好的老师。后来,柳念和柳向阳一起爱上了这个叫王韵文的钢琴教师。 
  王韵文心里是喜欢柳念的,也许是柳念太小,他等待得太焦急,或者是外祖母和他的一次谈判让他转移了目标。外祖母是谈判高手,女儿们的婚姻都是她用一张嘴巴谈下来的。 
  他决定和柳向阳结婚,他成为了我的小姨父。我尽管看不起霍明,可对这一位,我简直是唾弃。 
  柳念和柳向阳为一个男人彻底反目,以柳念的出走和柳向阳的胜利为转折,她们此后再无半句问候,形同陌路。 
  柳向阳结婚后不久,柳念发疯了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她呆愣地坐了大半天,最后拉着我的手,还是哭起来了。她说:“小念毕竟是咱自家人啊!为了个外人,我们闹不愉快,可真不值得。”我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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