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不解。
师父在她受罚不久之后,酗酒失足落水而亡,临死前手中却拽着小时候她做的第一只小蝴蝶。
世间天资极高的天才,从来不会缺少。游历归来的阁主带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比她大一岁。据说若是没有与她相比的话,可以算是百年难遇的良才。只可惜这“天工”里面有她,木子樨。
那女孩子名叫元绿衣,是个极为要强好胜的人,很努力,所有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努力。
但是她与木子樨差距还是太远了。
从会走动,会拿东西便浸淫在这些机关巧物之中的木子樨,基本功扎实到那些个成年匠师也难以企及。
更何况木子樨的天分一直在所有人之上。
男孩子沐戎也很努力,但是他的努力有许多取巧的成分,小聪明小点子多。他的笑容也分外灿烂,是这个沉闷“七巧阁”中难得的阳光。
每当看到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她总是会停驻下脚步,呆呆的望着他。
有次,她望着沐戎,他趁她发呆的时候,悄悄过来,笑着对她说:“听说咱们俩是本家。”
她回过神,摇头道:“不是,你的沐多了水。”
“啊,你的木难道没有水,那怎么开花结果啊?”沐戎一脸夸张的说。
她不解的望着沐戎。
沐戎与她瞪着眼睛大眼对小眼老久,才捂着眼睛一脸沉痛的说道:“你怎么这么严肃啊。我觉得好像在跟我祖母说话。”
祖母?她自然是心中不痛快,便懒得理他,径自走了。
“啊啊,小樨你别生气啊。我不是说你像我祖母啊……”沐戎见她走了,便大叫着想追上来。
不过……
“沐戎,师父交代的你做完了?别老是偷懒,我可不会再帮你了。”是元绿衣的声音。
转角时偷眼望去,只见元绿衣拉着沐戎的胳膊,风风火火的朝“造物院”奔去。
沐戎像是有所感觉似的,回过头朝她笑了笑。
“砰砰”,她突然心跳得很快,快得她害怕起来,便急急的别过头,脚步前所未有的匆促。
他叫她小樨!从师父对她开始冷淡之后,再也没人叫过她小樨。她以为,不会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了,可是他却叫了。
捂着脸,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难道是生病了?
转眼几年过去了,元绿衣一如既往的那么努力,赢得了所有人的交口称赞。
沐戎仗着点子多,倒也没丢了“天工”的脸。
而她,却是越发的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越来越像师父后来的目光,就连那个豁达快乐的元绿衣,也时常用那种眼神看她。不过元绿衣掩饰得很好,若不是她对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了,肯定发现不了。
沐戎从以前的偷偷缠着她,变成了后来光明正大,死皮赖脸的缠着她。
她因此收了许多女孩子不善的眼神。
可是她喜欢看他的笑脸,他的眼神。
他从来只对她笑得傻傻的,像雨后的天空一般干净的笑容,目光里也满满都是她,没有别的。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他们之间没有。
只有十七岁那年生辰的夜晚,沐戎潜进戒备森严的“天工”内院,为她送寿面。
打开食盒,面条还热腾腾的。
“我亲手做的寿命,要一口吃掉哦。”沐戎笑眯眯的,双手把寿面捧到她面前。
这面很甜很甜,一直从口里甜到心里。
“我放了很多蜂蜜哦,甜吧。”沐戎看着她一口气吃掉寿面,讨好的问。
“很甜。”她看着沐戎,说,“不放蜂蜜,我吃起来也会是甜的。”
“真的?”沐戎捧着碗,眼睛一亮,突然又敛去了笑容,很认真严肃的说:“以后,我每年都为你煮这么甜的面好吗?一直煮到老,牙齿都掉光了,眼睛也看不见了,面团也揉不了!”
她很认真的想了下,学着沐戎严肃的表情说:“好,我每年都等着。”
沐戎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傻丫头,你够严肃认真了,再板起脸就吓人了。”
临走前,沐戎突然凑到她的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了她的唇一下,跳开几步,舔舔嘴道:“确实好甜,比蜂蜜还甜。”
她的脸肯定很红很红,感觉到脸上火一样的烧灼着,久久不退。
沐戎对阁主是说要娶木子樨。
像块大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波澜凭生。七巧阁内人人大惊,大家都以为沐戎与元绿衣是一对,不料沐戎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居然看上了木头子樨。
阁主当时过来与她相谈,问:“沐戎想娶你,子樨,你可愿意?”
她自然是愿意的。
不过阁主听着她答应却叹了口气道:“子樨,你将来是要继承七巧阁,沐戎他不适合你。”沐戎他不会呆在七巧阁一辈子的,他虽然没有野心,却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外面的花花世界比七巧阁中一成不变的日子要吸引他的多。
她皱着眉头,看着阁主道:“那我不当阁主可以吗?绿衣她当就很好啊。”
阁主摇头:“七巧阁一向也是以强为尊,若是没有你,她确实可以。但是她比你差远了。也罢,你们既然情投意合,我这老家伙就不做棒打鸳鸯的坏人了。”
不久之后,沐戎为了准备给木子樨的聘礼,接了个需要离开七巧阁的活。
“等我回来,你就是我的新嫁娘。”沐戎眼神如同生辰那晚一般认真严肃。
“我会等你的。”她也很认真严肃。
然后她那模样又逗乐了沐戎。
她看着沐戎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让他不要去了。可是她终究只是站着,望着,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半个月,也许是一个月。那段时间,她只感觉到很混沌,经常回忆起来是空白的一片。
直到有一天,她被人从“天工”内院请到了刑堂。
阁主与其他长老都在,还有元绿衣也在。
“子樨,你来看看,这是什么?”阁主的声音比他的脸色要好很多,至少听上去不像生气。
她看着那些图纸脑中一片空白。
那些线条,笔迹甚至做记号的习惯都是她的,可是这些图纸为何这么陌生。
“子樨,我知道沐戎不在,你心情不好。只是偷取他人的制作图纸,这可是七巧阁的大忌啊。”阁主的声音逐渐飙高,明显压抑着火气。
“我没有。”她摇摇头。
“那这些图纸怎么回事?这些个物件,绿衣先前是有做了简易样品的。只想等材料齐了,重新做,不想就找不到了。若不是老夫今日在‘天工’内院看到,还是不是还打算做出了成品反咬绿衣一口?”说话的是柯长老,他向来不喜欢木子樨,这会儿逮到了她错处,自然是说话毫不客气。
木子樨沉默良久才说道:“我不知道这些图纸,我不会去偷别人的。”
“人赃俱获,你还狡辩?”柯长老大怒。
阁主到底是偏爱她的,最后只罚了她鞭刑,保住了她的双手。
养伤的日子还是浑浑噩噩的,却不知道,阁内反对她继承阁主的呼声极高。若不是阁主一意孤行,压下众议,这会儿她怕是连个清静养伤的所在都没了。
没法在“天工”内钻研的她,寂寞使她分外想念沐戎。
终于沐戎传来消息,在几日后便要回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在那么不堪的境况下迎接沐戎的回来。
交缠的身体,凌乱的床铺,满地的衣衫。
她看着床上陌生的男人,又看着与床下愤怒到双眼发红的沐戎。
为什么她又记不得这事是如何发生的。
“你这个贱人!”沐戎怒吼着,一拳把床上的男人打飞了出去,猛力的转过身,几滴水迹落在地面上,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她还是茫然,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被打飞出去的男人,爬起来穿上衣服,捏着她的下巴道:“可怜的女人,要不要跟我走。你未婚夫不要你了。”
她这时候突然清醒过来,套上衣服,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便冲出门去追沐戎。
她要跟沐戎说清楚,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不认识那个男人,她一直等着做他的新嫁娘。
他会相信她吗??
“沐戎!”她跑着,却被人拦了下来。
“绿衣你让开,我要去找沐戎。”抓着元绿衣拦着她的手臂,用力推着。
元绿衣冷笑道:“你找他做什么?你做出了那样的丑事,他还会要你?”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那男人。”她的眼泪汹涌而下,她好伤心,为什么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事。
“哈,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不知道去死啊。”元绿衣的面孔,居然是那么的难看狰狞,“七巧阁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要是你,早就跳湖自杀了。”
“去死?自杀?”脑子里又开始混沌起来,竟迷迷糊糊的开始走向湖边。
那冰凉的窒息感觉过后,她逐渐的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到了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四周黑暗阴森,不时有白色的半透明物体飘过。
“咦,这里就还有个手脚俱全的。就你了。”一个沙哑声音的老人突然凭空冒出来,拉着她就走。
“放手。”她拍开这老人的手。
不想竟然拍了个空,自己的手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老人的手。
“你新做鬼,还拿不住东西,过几天就好了。”老人大笑道,“帮我做几件事,耽误不了你投胎的。”
“投胎,我死了?”她倒抽口气问道。
“这里是阴间,你活人能来。”老人也知道经常有鬼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在阴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你帮老头子几天忙,老头子送你到转生台去,保证不比你自己找去耽误时间。”
“我为什么死了?我要去追沐戎的。”木子樨极力想挣脱那老人,“我要跟他解释,我不认识那男人,我在等他的。”
”你为什么死的,淹死的。”老人突然抓着她的脉门奇怪道,“怪不得你死得这么糊涂,你是被人下了迷魂草,控制了神魂。”
“迷魂草?”木子樨不再挣扎了,“谁给我下的?”
“老夫又不是包青天,还帮你断案。你来帮我个几天忙,少喝几口孟婆汤,自己投胎后去问个究竟吧。”老人说话间,已经把她拉进了一间放满药草的院子。
木子樨进了这个院子之后,居然想走也走不出去。这里可没有机关阵法,只能是被施了法术,自己一个新鲜鬼魂,别说法术了,连飘都飘不动。
“丫头。你现在出去也没用的,魂魄到不了阳间的,还是投胎转世比较快。”老人见她那样子,忍不住劝道。
木子樨沉默了,终于安静的说道:“我到时候不喝孟婆汤,我要去问清楚。”
“丫头,你去问清楚,先看看这本毒经吧。免得一不小心,又被人暗算了。”老人递给她一本卷册。
“记得,喝一口就行了。不喝投不了胎,喝多了便忘光了。”老人嘱咐道。
她记着那嘱咐,很小心的只喝了一口。刚刚想把碗从嘴边移开,突然旁边的从前面冲来一个鬼魂,猛的撞到她,顿时又有少许孟婆汤被呛进了嘴里。
而其余的汤,全部被淋在那鬼魂的脸上。
“哇哇,你这女人怎么搞的。”那鬼魂被汤溅得满脸火辣辣的生疼,差点连眼睛也睁不开。
“你撞我的。”木子樨陈述事实。
那鬼魂还想说什么,就被孟婆一勺子汤灌进了嘴里面,一脚踢了过去:“冒失小子,还不投胎去。”
看着前面那人惨叫着跌下了桥,木子樨深吸了口气,大步跨了前去。沐戎,你要相信我,我一直等着你。
世间多痴女
泉沐远睁开眼睛,就感觉到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干裂的喉咙,逸出一声忍痛的低吟。
“泉庄主,你醒了。”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子声音。
泉沐远睁开眼睛,稍稍撑起俯卧着的身体,不想这一下又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痛得他呲牙咧嘴,脸上表情不住的抽搐。
“泉庄主,你别乱动,小心伤口。”女子忙轻轻按住他的身体,不让他再动。
泉沐远看着她,心中一阵欢喜,但是想到自己屁股朝天撅着趴床上,有些赧然,定了定心神然后奇怪的问:“这里是哪里?天涯妹妹怎么是你来照顾我?”
尹天涯端着碗,筷子夹起里面干净的布片,润了润泉沐远的嘴唇道:“叶姑娘在外面帮忙布阵。”
泉沐远舔了舔嘴唇,感觉一丝沁凉的湿润,喉咙中的干燥更是厉害,目光不禁随着水碗移动起来。
尹天涯看着他那极为渴望的目光,歉然道:“泉庄主,云前辈有交代,你现在还不能喝水。”
泉沐远强迫自己把目光从水碗移动到尹天涯的脸上,嘟嚷道:“我知道。”然后才打量着屋里的摆设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话还没说完,门被人用力推开了,然后一个大呼小叫的人冲了进来。
“烫、烫、烫死了……”来人急火火的把手里的药盅放在桌上,猛甩着双手道。
“禾……子瑜?”泉沐远皱起了眉头,他不记得逃离的时候,有看到她。尹天涯会出现不奇怪,这个禾子瑜也出现在这里,就奇怪了。而且,前面相见的时候,感觉她与尹天涯很是亲密,而现在,尹天涯一见她,眉头就不悦的拢起,神情淡漠。
“嘿嘿,泉哥哥醒了啊。”禾子瑜笑眯眯的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绞着垂在胸前的辫子,还以为他没醒,所以刚刚也没想到要保持形象,“没想到泉哥哥还记得我啊!”
泉沐远心中失笑,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可能就给忘记了,便微微点头道:“自然记得,只是你怎么也在这里?”
禾子瑜干笑道:“我比你们早到这里一天,出现在这里不奇怪啊,是不是啊,天涯姐姐。”
尹天涯冷冷道:“不敢当,禾五小姐,直呼小女子姓名便是。”
“哎呀,天涯姐姐,我不是解释过了吗!你怎么还生气啊!”禾子瑜咬着唇,有些委屈的说着。
尹天涯柳眉一竖,站起身,似乎想开口训斥,使劲抿了几下嘴唇,最后只吐出了一句话:“禾五小姐也会在乎我生不生气?”说完,也不待禾子瑜有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