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俩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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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俩相忘-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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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阿若知道了。”我笑笑,用小指抹去颊边的一小片雪花,清清凉凉的,带着丝甜味儿。然后我转过身,准备快点结束今天的练功,回仙翁府。刚才蓝光大师兄传音告诉我,今晚有新鲜的蟠桃吃,他知道我最喜欢吃刚刚成熟的蟠桃了,再沾一点三千年的紫灵芝酱,美味的紧。
  生活真是美好哇!
  我师傅法号南极仙翁,大约是这天地间最悠游的神仙。他懒得和那些积极钻营的大小神仙们挤在熙熙攘攘的九重天上,而是遗世独立地居住在这天涯海角,仙府周遭只有白,白色的山、白色的树、白色的殿阁、白色冰冻的湖面。翩翩白鹤仪态万千地掠过,真乃世外仙境。
  我呢,则是师傅最得意的首徒阿若——虽然我仙龄不过三千岁,看上去不过是凡间十二三岁大小的女童,可是我的仙力早已和万年仙龄的上层神仙不相上下,这都得归功于师傅的教诲。
  不过,我真的不想去寻找爹娘么?我摇摇头,天上人间,到哪里去找?找到了又有何用,不过再次埋怨他们抛弃了我罢了。
  我轻轻呵着气,合十的手掌上方登时出现一团橙色的小火焰,精纯之至。想着在师父回来前,我就可以将赎魂咒练好,那样就可以和师傅一起去下界,给受诸般罪孽所苦的凡人布施恩典了,想起来就不禁无比激动,师兄师姐们都羡慕得很,这样一来,我阿若可就要名扬仙界了。
  我在淡绿底云纹的轻便外袍上擦了擦手,笑一笑,准备召唤我的仙鹤阿宁。
  ——咦,那是什么?
  我眼帘忽然闪过一道金灿灿的光,在这千年素雅静谧的地方,那光线刺目之极,耀花了我的眼。
  是谁啊,也忒俗。
  我用手遮了眼睛,微微皱眉向天空望去,心里早把这不知哪来的神仙咒了千遍万遍,真是没品,来南极仙翁府做客,还弄得暴发户也似。
  渐渐那金光近了,我伸长脖子,已经隐隐约约看见那是一座巨型的辇车,猎猎飘着七彩旗帜,前面由一只大胖九头鸟喷着金红色火焰引路。好大阵仗,我心中鄙夷更甚,不知道又是哪路仙官,有事来相求我师傅。这些年来这等事多了去了,没得扰我师傅清修。不是这仙官来帮上司求仙丹,就是那真人来给老师求子(神仙还香火之心这么重,罪过罪过。)这会儿师傅正好不在,要是来问我,我就没好气把他打发回去,真是讨厌。
  我正想着,忽然那九头鸟伸长脖子干嚎一声,就像发了什么凡间的羊角风也似,扭着身躯掉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不多时,那座辇车也跟着直挺挺卷着火焰落了下来。邦的一声,估计是摔坏了。我凑近端详半晌,不会吧,在我师傅门口发生坠鸟事故,这说起来大不好听,没得污了我师傅仙名,我还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师傅说,这天界也复杂得很,什么鸟都有,别弄得个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一路走去,东瞧瞧西看看,完全找不见那大概已经被摔得七零八落的车,那只鸟也不见了踪影。奇怪,难道竟是撞得没了?这也忒匪夷所思了,还是进了地底?那可不好,地君是很难缠的。
  “你是谁?”
  突然,一双黑得不见底的眸子正对上我的眼睛!
  乖乖,我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面前竟然是个少年,金冠银袍,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莫非竟然就是他驾着这超豪华座驾来的吧,也真奢侈得紧。我撇撇嘴:“你未经通报便闯到我师傅洞府来,竟然还无礼问我是谁,那你、又、是、谁?”
  “哼。”他丝毫不怕我,上上下下打量我个遍。我这才发觉这少年长得惊人的漂亮,剑眉星眼,皮肤一点不比我们南极的冰雪暗个半分,嘴唇更是微微扬起,好像开出了一朵花,“你不就是那南极老头的徒儿么?一看就知道,穿得可真土。”
  我反唇相讥:“就许你披金戴银,恨不得变成一块活动金砖呐!”
  他瞪着我,我瞪着他。
  他忽然眼珠一转,扬起嘴角笑了:“喂,你声音挺像我的侍女珈蓝,但你比她凶多了,你小心没人敢娶你。”
  他的侍女?还把我这南极仙翁的爱徒和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歪瓜裂枣的侍女比较,我不禁扬起眉毛,暗想着怎么教训他——紫极剑?八卦阵?
  “哈哈,其实你比珈蓝长得好看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哟!”他眨眨眼睛,一双摄魂眸死死盯着我看。想看我发脾气?哼,我偏不!
  他却挑起一侧眉毛道:“嗳,我最爱跟人比瞪眼睛,我能瞪一时三刻钟不眨眼,你敢跟我比么?”
  我转过身去不理他,心里开始十分想念那份本来现在已经该在我面前的灵芝酱蟠桃,小师弟临安那小馋猫不会把我那份偷吃光了吧。
  “小样,就知道你不敢!”
  我故意耸耸肩。
  “小屁孩,怕输丢你家老头儿的脸吧?”
  我肩膀抽动,紧紧握拳,算了,我南极仙君座下高徒,岂能跟他一般见识,不可,不可。
  “喂,你裤子破啦!”
  我跳起来,反射地捂住屁股……手掌传来的触感是实在的……
  “你!!!”我刚要发作,见他笑笑地看着我,袖着手,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就知道又上当了。这人是谁啊,怎么才说几句话,就好像跟我很熟似的。
  “好吧,比就比!”我瞅瞅他,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非要挫挫他的锐气不可。
  “三局两胜。”他伸出三根手指,晃晃其中两根。他的手指也很好看,修长白皙,有着简洁有力的弧度,应该倒也是个练术法的好苗子。
  我甩甩头,瞪起眼睛望着他,心念定身咒。他见我一脸严肃,只微微一笑。于是我们大眼瞪大眼,如一双木头人一样呆立着,煞是滑稽。我在念咒的空隙只是想着,千万别被我师兄师姐看见我这副样子,那便谢天谢地。
  直过了半个时辰,我脸皮直发麻,念着定身咒的嘴皮也快长出水泡。他还是一动不动,那漂亮的脸蛋就好像突然变成了冰雕的,不止是那通透的黑眸全然静止了,连唇角都不动一下。
  我终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我,斜飞眼梢。我愤愤咳一声:“高兴什么,第二局。”
  孰料相同情况再一次发生,我越是瞪着他,越是浑身不适,似针扎。他为什么就能如此冷静呢?他不会有比我还高的术法造诣吧。我阿若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世出的仙界天才,却不知仙外有仙,自己说不定早已在天界排不上号了,我顿时觉得很受打击。
  终于我败下阵来,因为……因为我,我想上茅厕了。
  待我从茅厕出来,见他依旧伫立在那里。一身金裳,在皑皑雪地上如同一道太阳光。我揉了揉眼,觉得今天这些事情着实不可思议。却见他远远朝我挥手,眼神亮得刺人:“还有第三局,快来。”
  “你赢了。”我摆摆手,垂头丧气地坐在雪上,“你用了什么术法,竟然能够静止到这种程度?”
  他眼中片刻惊愕,然后哈哈笑起来:“我可没用什么劳什子术法,不像你们恁地学究。”
  “骗人!”我不可置信讶然道,“你单凭本身的定力,绝不可能有这等功夫的——”
  他白玉面孔忽然显现一霎那很是黯然难受的神色来,我好生吃了一惊:“你不(炫)相(书)信(网)也罢,我日日都端着这样一幅面孔,瞪大眼,绷紧脸,不发言。面对着那么一班无趣的老头儿三跪九叩,还真是恨不得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
  我有点儿觉得冒昧,看来这便是他的伤心事了,没想到这么嚣张的家伙也有伤心事,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一时心湖微起波澜,忍不住上前拍拍他的肩:“你别难过了,你看着他们,就当他们都是一群鸡鸭鹅,多有趣啊。”
  他倏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一扫阴霾,宝光四射:“谁说我难过了?你还真是老实得紧,别人说什么都信。来来来,第三局。刚才的不算,这一局定胜负如何?”
  我觉得好心碰了个冷屁股,一时火起,便恶狠狠道:“好啊!”
  我暗自在心里发了一百个誓,再也不(炫)相(书)信(网)这人的嘴,再运起全部内力,将全部功力修为化到了一双眼睛之上,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讨厌鬼。
  他倒也不惧,淡淡看着我,目光里却有三分说不清楚的复杂神色。我拼起一口气,硬是跟他杠上了。
  一刻钟。
  二刻钟。
  三刻钟……
  我,我要坚持住……
  “砰——!”忽然,一陀雪不偏不倚砸在我头顶上。我哎呀一声低头,心念一动,终于按捺不住,“你耍赖!”
  “哈哈!”他一脸得意,“我可没说身体不能动,是你自己傻,还赖别人!”
  “你——!”我再也忍不住,扑将过去。到底是修为不够,不过我这仙龄也只是个少女,偶尔发飙也是情理之中,我宽慰自己,再使出了多三分力。
  他没注意,竟然被我推了个趔趄。
  他也不怕,只是很有趣的从下往上看着我。
  可是,一番扭打后……我的脸正冲向他的。
  他细长的眼睫毛离我只有半寸。我甚至能看见他瞳子里倒映的我自己,梳着双环髻,系着丝绦,气鼓鼓的,腮帮子都撑圆了。
  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一拍,莫非是我真气不够了。
  而他的身体,在那金砖袍子下也有些微微的……发热?
  ——我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了。
  后来我千万次追忆当时的情景,天地良心,我真只回忆得到这里,接下去就是一片空白,然后……
  我真是不愿意再想当时的情景……
  我醒来的时候,头晕欲裂。感觉好像被谁狠狠打了一顿,或者是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才撑开有千斤重的眼皮。
  甚至来不及想一下那家伙去了哪里,我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是一大片废墟,残垣断壁,凌乱的石块堆积在地上,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所有的屋梁都倒塌了,有些甚至被烧成了灰烬。
  地上有着斑斑驳驳的血迹,我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你,你……干了什么?”猛回头一看,是平素温厚寡言的蓝光瞪着我,目呲尽裂,就像……就像在看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恶魔!
  “大师兄……”我头晕脑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缓缓撑起身体,惶惑四望,“这,这是哪里?这,这是怎么了?”
  蓝光恶狠狠地捶了一下身边的石块,顿时碎屑飞舞,迷了我的眼。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这就是师傅府里,你装作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么?”他双眼血红,脸色发青,积蓄全身真气,眼见向我扑过来。我眼望着这平时最疼我,自己不吃饭都会给我留一份的大师兄,全身筛糠般发抖,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不记得运气抵御。
  大师姐溪岚立即自一边冲过来:“光,别这样!小心……她……”而后她嫌恶地看着我,咬牙缓缓道:“阿若,师傅收留你的时候,我们看见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便知道你是个祸害,只是师傅一意挽留,我们也无法,直至今天终于大祸酿成……也都是我们的错,没有早看清楚你……”
  我呆呆望着她美丽的脸,记得她也很疼我的,可是现在她的眼里只有一片空白,如同外面千年的雪。
  “明月、清风。”溪岚转过头,沉声冷冷道:“将这个妖女捆起来关进水牢,等师傅回来发落!”
  “师傅……师傅呢?”接下来几天,我一直黑暗的地牢里,在混乱中哭喊着,不停地挣扎着。我不信自己会走火入魔,不信自己会发狂般伤了所有过来拦我的师兄师姐,不信自己会用红莲之焰毁坏了师傅最宝爱的洞府,不信自己竟然一掌打伤了我平素最疼爱的小师弟临安,令他气息奄奄,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不会!不会!不会!
  可是所有的人都告诉我那是事实。她们说那个时候我像魔鬼一样双目血红,似乎燃烧着熊熊的地狱火焰。
  我跪在地上请求他们带我去看临安,被蓝光坚决地阻止了。几天之中他瘦了许多,脸颊深深凹陷了下去。我在地上匍匐,隔着木栅栏向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蠕动着干燥发白的嘴唇,离开了。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大堆天兵天将来抓我了。
  我已经麻木了, 任他们将捆仙索捆上我已经瘦得不成仙形的身体,听话得很。我呆呆望着前方,在云头一堆峨冠博带的神仙里看见我师傅,他白衣白发,目光有些怜悯,有些不舍,有些欲说还休。
  我想叫“师傅”,可是我发现我的声音已经哑了。我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仓皇地低下头,默默地流下泪水,有点咸。
  阿宁悲哀地一直在我身边盘旋着,瘦骨嶙峋的脖子转动着,试图和我对视,而我只能低下头,不敢看这天上地下灵力最高的一只鹤。我无颜面对它清澈的眼睛,它跟随了我两千年,现在问我为何不要它了,我能说什么?
  在一番扰攘后,我被推上了摘星台,这是通向人界的入口。我日思夜想来到这里的地方,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是在这个情形来……
  “女仙阿若,因走火入魔违反戒律,残害同窗,理应被发落下界,然而念南极仙翁为其求情,特给予宽限,发配九重离恨天,剥夺全部修行,终身不得离开……”
  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了。刑仙使那冷酷的声音响起,我凄凉地弯起嘴角,看着阿宁洁白的身躯缓缓坠入下界。主人被天罚,灵禽也会从此坠入六道轮回。
  我流下一滴淡蓝色的眼泪,和阿宁一起坠入深不见底的人间。
  这个时侯,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竟然闯入我脑海。
  他真是我的倒霉星君。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决定以后都这么叫他,温柔的瘟神,妖艳的妖孽,大灾难啊。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了,如果我还能见到他,我一定把我的眼珠子都瞪给他看。
  可是为什么,在我想到他的时候,心头涌起一阵说不清楚的情绪,好像有一种痛楚,在心脏深处缓缓地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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