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明晃晃的剑刃。
花一般,在我眼前绽开。
我纵身一跃,足尖点在刃尖上,长发飞散,圆睁双目狠狠瞪着阿宁身后那张苍白怪异的童颜:“魅幽,你又搞什么鬼?!”
魅幽得意地自阿宁身后掠出,那张孩童的脸上现出复仇的快意:“冥若,你未免太夜心软了,这也不肯杀,那也不肯杀,你还真是吉祥天的女儿啊,都那么傻!”
“你少说废话。”我在眉骨处用手掌一撑,暗运真气——我所担心的不是魅幽,魅幽的法术虽然深不可测,却究竟不是我鬼界血脉传人,我与他单打独斗并不至于落于下风,我担心的是阿宁。
眼一眨,闭上又睁开,想看看阿宁究竟是不是幻象——然而目光过处,阿宁的身影依旧雪白色绽放在黑寂夜空中,他不是幻象!
他是真实存在的!
魅幽身为鬼界了师,对于招魂之术想必更甚于我,难道他真的在那无边的碧海里,找到了阿宁被打散的魂魄……
想到此时,心头猛跳——阿宁,我欠了他的,那么多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回来……
魅幽似乎了解我的心思,袍袖一挥,登时绽开朵朵血红的彼岸之花,开放在阿宁身边,将他徘徊在其中,离我越来越远!
娇嫩的嗓音冷笑:“你想看看他?可以,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以为我会信你?”我冷冷一笑,“告诉我,你之所以不会长大,永远如同孩童,是因为……你把精气给了我师傅……”
“哼,也算你有些眼色。”魅幽的表情天真而狰狞,有种极度不协调的妖艳,“要不然你以为,我师兄他为什么能够功力一日千里,为什么能够将你算计得一清二楚,为什么——”
“那么,地卷也是你盗走的?”脑中心念电转,巨大可怖的事实缓缓浮出水面,“你们算计我爹爹,害得他英年早逝——”
“哼,是你爹爹他自己要去追寻你娘亲,和我二人无关。”魅幽的面上浮起残忍笑意,“冥若,你太笨了,活该被人算计!”
我急剧退后摇头,虽然早已知晓师傅的重重阴谋算计,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间接害死我娘和我爹爹的凶手!
是怎样的心理,才能让他一直将我养大?
这需要怎样的一颗心?
我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最残忍的真相,却没有想到,最可怕的事实永远在最后……
魅幽长声狂笑,血红唇边微微念诵某些音节,继而从十指各腾起薄薄光刃!
那光刃能够生长,他舞得眼花缭乱,登时在身前筑起一道光墙!
最令人可怖的是,那光墙之中有无数颜色在集结、分散,许多气泡腾起,好似分裂。
他长袖挥舞,鲜红的颜色如同一场浓稠的血雾。
这光墙似乎给了阿宁某种指示,他倏然身形急闪,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那种力度之大,令我几乎不能(炫)相(书)信(网)。
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丝丝冷汗,衬得他唇角愈发鲜红,好似一朵盛放的曼陀罗,眼神中有着以前从不曾出现的尖锐利芒:“阿若,你为甚么不爱我?”
“阿宁?我……”我完全不能想象他会说出这样话语,悚然心惊,“你……为何……”
他的眼眸中似乎绽放出嗜血玫瑰,瞳孔缩到针尖般大小,全都是贪恋和执着:“你不爱我,并且害死我……“
一点点幽暗的红光划出诡异的线,似是漫天布景。
那些红光,全部来自于魅幽的指尖。
我忽然有种心力俱疲的感觉:“够了,魅幽,你让一切结束吧,如果你只是想我死,我可以配合你。”
“哈哈哈哈,冥若,还算你有些眼色。”魅幽道,“你自断心脉,我就放过他。”
我缓缓握拳,朝心口挥去。
却在那一瞬间,反手挥出一光剑!
一剑穿心。
阿宁的身体仿佛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散下来,跌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对不起……
我再次伤害了你……但愿来生,你再不要做我的仙鹤,也不要再爱上我,希望你转世和我永无瓜葛,做一个快乐的人……
魅幽大怒,没有想到我竟然下如此很手,暴跳如雷,口念咒语!
倏然他口中吐出鲜血,带着莹绿毒液,看起来殊可怖。
他的身后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右手已断,面上一个巨大的血洞,唇角却是锋利的笑意:“师弟,这一剑,我是想了一万年了。”
“玄伯伯!“我欣喜无限,拉着他的袖口,“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没那么快。”玄一身白袍早已被血染成鲜红,额头上血洞似乎还在扩大,“公主,你没事……就好……陛下他,将你交托给我……”
“二师兄,没想到你到了今天,还要反咬我!”魅幽捂着嘴角,脸色苍白,匍匐在地上,“你到底为何总不肯放过我们……”
“自作孽,不可活。”玄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喃喃道,“汝当放舍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一时舍却,无可舍处,是汝免生死处。”
“我不懂!!我不要懂!!!”魅幽疯狂地笑着,伸出枯枝一般的手,狠狠抓住启,“你难道就没有心中的妄念么?难道……你不怕死?”
“我不怕,像我这样的老怪物,还是早死了的好。”启双手合十,生生划开,登时天幕被扯开一个血红色口子!
“公主,快走。”他静静地看着我,“去九重天等陛下。”
“你……你呢?”我摇头,拉住他的袍子,“我不能自己走……”
“公主,你是陛下的天后,任何时候都要和他同进退……”启双手并挥而出,巨大的力量划出漩涡,将我裹挟进去。
“公主,你们要幸福……”
我仿佛羽毛一般飞上半空,听见下方轰然一声炸响,泪水,再也不能抑制地落了下来。
泪水落在手背上,却是鲜红色,自那抹殷红中发出怪异的声音:“冥若,我魅幽虽死,却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爱的人,永远……”
噬心之术
“阿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彻!”我霍然抬头,看着他沾血的眉心,一张苍白的脸,却汹涌着饱满煞气:“阿若,幸好你没事!”
“我师傅呢?”我急速拉着他跃入云端,“你打败他了么?”
“嗯,我们快走吧。”他拉着我,身形疾转,“去九重天!”
“为何要去九重天?”我心中微微疑问,却还是跟随着他的脚步,“魅幽已经死了……”
他板着脸,一把扭住我的肩膀;“你夫君的话,你敢不听么?”
“我听。”我看他这样恼怒神情,微微一笑,“嗯,你想去,就去吧……”
九重天依旧那般宁静,千里火红花朵,烈焰一天一地。
他拉着我的手,腾上云端,微微一笑道:“你可还记得那一日,我们一起去人间……”
“记得的。”
他莞然一笑,那一笑似乎又好似当年作弄我的顽皮:“我爱你。”
“我也……啊!”陶醉在他的眼眸里,我倏然被他从云端扔了下去!
“你做什么?”身边风雷震震,我绝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我一直爱的男子。
他却不再理我,回过头,我远远地看见一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黑气翻卷而来,那中间是我师傅的脸……
此时再笨也知道,我师傅并没有死,他和那魇蛇合二为一了……
阿彻之所以要推我下来,只是为了保全我……
猛烈地摇头,然而却阻挡不了自己下落的速度。
眼泪流了出来,织成细细密密的网,在空中形成结界。
不得上,不能下。
我只有在这里等他。
生,我们一起。
死,我们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吗,天地昏暗,在大朵犹如烈焰一般的血迹中,他坠了下来。
我所深爱的男子面目雪白,黑发散落,他的口唇边,盛开凄艳的花。
黑暗中无数的淡蓝色藤蔓延伸出来,牢牢地将他的身体接住,封印。
“不!”我发疯一般地朝前扑去,然而那些藤蔓仿如具有生命,瞬即将他整个包裹起来,我手一挥,飞扬出暗红色冥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幕,滋滋飞向那巨大的冰墙!
然而,我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些是南极的冰术,他除了那一张脸之外,已经整个被封入冰窟。
而那张脸犹如洁白无垢的莲花,绽开在这天地之巅。
天宫已成为一片瓦砾废墟,唯这张脸孔,光明照耀。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也许是一天,也许是许多天,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守候的姿态,静静地看着他。
“公主。”有个声音,在背后呼唤我。
转头一看,一身红衣,正是蝶。
“请回冥界吧!”蝶向前一步,半跪在我面前,眼光执著而诚恳,“冥界大了师已经死了,不可以再没有女王,请公主回去吧!”
“我要在这里陪着他。”我幽幽地一笑,转身看着他冰一般冷寂的面孔,似乎还凝固着那一丝关切和焦心,那表情,是为了我。
他一直,都是为了我。
“公主,可是冥界……”
“冥界有你和阿月,我将他交给你了,他长大后,会比我做一个更好的冥王。”我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在淡蓝的冰面上,然而那冰并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
蝶面孔抽动了下,握住我的手:“公主,你是一直要在这里等待着天帝陛下吗?若是他永远也不能醒来了呢?”
“那我更要一直等下去。”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定过,“我在他面前任性过太多次,辜负过他太多次,这一次,换我来等他了。”
蝶轻轻地笑了笑:“其实陛下也有可能醒来的……”
“是什么办法?”我几乎不能(炫)相(书)信(网)自己的耳朵,一转身握住蝶,“快告诉我!”
蝶凝视着我:“公主,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若是他能够醒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个办法,需要公主以自身血脉作出极大的牺牲。”
我看着他的侧脸,沉睡的他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一缕月光洒落,仿如他最温柔多情的眼睛。
“你说吧。”
“若是陛下醒来之后再也不记得公主,再也认不出公主,你还要这样做吗?”她表情有些严肃。
我怔了片刻,咬下唇,语气却是毫不迟疑:“是的。”
“若是一个不慎,公主有可能魂飞魄散。”
“我不怕。”
蝶不再言语,伸出手一晃,指尖便腾起鲜红的光焰,光焰隐隐绰绰,竟然好似十颗心。
“公主,伸出手来。”
我听话顺从。
蝶眼中腾起悲悯的神色,光焰仿若有生命般,跳跃至我的手指尖,顺着指尖经脉蔓延进去,我感觉到火辣刺骨的痛,好似血脉被生生咬啮开。顺着光焰蔓延的路线,我手臂上的青色血管渐渐变为赤,接着紫,就好似一条条紧绷的绳索,凶狠异常地朝我的心袭击而去!
随着一阵渗入骨髓的痛,我全身变为荧荧紫色,那道紫光在我身躯之中盘旋,我能感觉到它吞没我所有的真气和精血,变为一股强大无比的激流,我的身躯再也无法承载这巨大到可怖的压力,似乎就要寸寸爆裂!
“唔……“在蝶的眼眸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荧荧紫光,红发赤目,就好似一个鬼……
“稍等一下。”蝶不忍地安慰我,“就快了。”
“我不怕。”
我是要死了么,感觉心□裂,那一股强大到要将我自己吞没的力量从我心口血淋淋地划开一个大洞,放射出万道金光,往封印阿彻的冰块翻滚而去!
魅幽,他果然说对了……
狂风大作!
雷霆暴鸣!
触目都是鲜红的火焰,睁不开眼睛,鼻中都是刺鼻的味道,仿佛天地已经成灰,朦朦胧胧中,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阿若——”
“我爱你。”我看着自己心口的洞,微微地笑了一笑,“我爱你,一直都爱你……即使我死了,也……”
天际,星光璀璨,洒落三界。
风萧萧地吹着,那棵被劈成了两段的樱花枝上,飞舞起片片粉色花瓣。
最好的结局
许多年后。
天界,仞利城,占星殿。
天界多年前那一场浩劫的记忆终于渐渐忘却,摧毁的建筑得以重建,民众心头的阴影也渐渐淡去。
逆神南极王和鬼界大了师的名字,也渐渐埋没在尘埃堆里。
仞利城依旧是开满鲜花的仞利城,膏油飘香,人人面上都洋溢着和煦的微笑。
唯有这黑暗的占星殿依旧保持着在那一场浩劫之中的混乱,殿前巨大石柱倒了下来,躺倒在青草萋萋。
时值春日,石柱的罅隙之中,竟然开放了鲜艳芬芳的花朵。
晚霞之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沉默着缓缓走进占星殿。
占星殿中依旧漆黑,地上摆放着巨大枝形血色蜡烛,诡异莫名,水池上端腾空一个巨大的水晶琉璃球状物事,上面闪闪烁烁不知是何光点。
空气中飘荡着冷冷的熏香。
他径直走至深蓝色的厚帘前,半跪下,对着帘内那似乎凝固了的身影问:“帝彻又来了。”
帘内响起苍老的,好似随时就要断裂的声音:“陛下又来问鬼界公主的去向么?”
“是。”来人正是天帝帝彻,虔诚地对着帘内拜了一拜,“可有新的天象轨迹……么?”
声音带着些许犹疑和忐忑,显见心中也是纠结万端。
“老朽不是早已告知陛下了么,冥若公主与陛下的星象早已东西永隔,永远无法交汇了。”帘内传来轻轻地一声叹息,“公主当日剜心以拯救陛下,想必已经魂飞魄散,坠入永远黑寂的冥渊,陛下又是何苦?”
“可是我总不信。”帝彻苦笑,“我总是梦见她,她心口有一个洞,笑容却是那么美丽,她对我说,她爱……”情之所至,这位凛凛神威的帝王眼眶有些许微红,“我总是不信她会离我而去,总觉得她的气息还徘徊在这仞利城中,没有离去……请仙官再卜卦一次可以么?”
“没有用的。”帘内声音萧瑟,“请陛下以这天界为重,逝者已矣……”
帝彻没有再说话,身影默默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