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能放他走!兄弟的仇不能不报!谷主,谷主!”
“谷主!请您下令要这秃驴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耳边叫嚣着,连楚四歌都不免退后了几步。眼见百里逐笑陷入众妖一片嘈杂声中,男子神色愈发神色冷峻无奈。
不朽一双眸子清浅如水,仿佛倒映着日升月落。他孤身立在断魂崖边,一掌作印,不并未自己辩解半分。或许在他看来,自己的行为并未有任何不妥,为心中执念而已——为救济天下凡人之执念而已。
仰望佛祖太久,会显得迷茫。
在佛前跪了太久,反而会忘记何谓收敛锋芒。
百里逐笑咬了唇,回眸去寻楚四歌,不想那男子却刻意隐没在阴暗之中,并没有现身解围的打算。她不由自嘲:楚四歌本是魔域黑煞獒王,三王为宗主之位而争,眼下他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又怎会分心多管流川妖族之事?
“都安静下来!”威严的男人压制住几欲奔走的众妖之怒火,大喝一声,手中凝出一道红光,暗红色的长枪落定手中,长柄重重落在雪地之中,沉闷的声响顺着大地传遍整个凝冰谷。带着不可一世的傲然,弗惑压低了声音,“让他走……”
众妖不敢再多语,只是愤恨的目光却久久不能平息。
“弗谷主不必如此。不朽今日行事莽撞,不想冒犯了各位施主,不朽,这便还凝冰谷一个公道。”不朽语罢,身影微晃,顺势抽出一旁妖物的宝剑,劈在自己的左肩之上,顿时嫣红的血液从他的肩头喷涌而出,断肢如同一节枯木,抛出一个弧度后落在百里逐笑的脚边。
她盯着那截血肉模糊的断肢,只有沉默。
若借凝冰谷至宝血提子,必会与妖族扯上牵连,说不定还会惹恼心系族人的寒倾夫人,流川侯爱妻心切,要是当真那般便是与云家为敌——各派修仙之人很清楚这一点,他们并不是不愿担此重任,分明是不敢趟这浑水。
唯有宅心仁厚的禅师不朽,对妖魔无惧无畏,又非修仙身份,是最好的替罪羊。翟家村水源之事一日不解决,他的心头便一日有千斤大石,既然应允众人会带着血提子而归,踏上冰谷的那一刻,他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血顺着男子的袈裟滴落在雪地之上。他将剑抛下,浑身的血腥惊退周身的妖物。袈裟本是暗色,吸饱了新鲜血液显得厚重无比,更像是一张亘古的画卷,昭然着世间炎凉百态。
他的唇色苍白,捂着伤口不能言语,片刻之后因为疼痛而晕倒在白雪之中。眼见那些心智未开化的恼人小妖们又要聚拢过来,百里逐笑跃身挡在不朽前面,“不许再伤害他……”
何苦,何苦要用这样的方式……
“休得再胡闹!将此人送入思烨窟!速速请谷中的鹿医师前来诊治!”紧皱眉头,弗惑决然没有想过那个和尚会做至此,一时间只觉得愧疚难当,碧眼战神威严下令,脸上的神色绝不容他人置喙,“……这是命令!”
众妖不敢违背谷主命令,只得纷纷施法替不朽的左肩止血,相互张罗着将他带往治疗之处。凝冰谷谷主眉间的结却怎样也没有解开。
“弗叔。”百里逐笑唤住他,从怀中将那株血提子拿出,扯下枝叶交到弗惑手中,“翟家村有修仙之人守护,侵入水源的瘴气之毒暂时不会伤及太多人安危。这个,请交给不朽禅师,等他苏醒后,务必让他亲自带回翟家村……”
“为什么这么做?由你带回去不是更……”
“这样的话,对他是不是稍稍能有些安慰呢?对不起,弗叔,没能劝下不朽,到底是给您添了麻烦。”
至少让那个固执又不顾后果的家伙知道,自己做到了多少人做不到的事;至少让那个为了苍生忘却自己安危的家伙知道,自己是带着世人众多期盼归去——她是这么想的。
“这种事在凝冰谷发生,是我这个做谷主的责任,霜绯不用自责。我会尽快医好他的伤送他回翟家村。”抬手轻轻抚了抚少女的略显憔悴的脸庞,他垂下碧色的眸,“……还有,替我向你娘亲问个好。”
她点点头。
☆、因果之链【上】
断魂崖上,刺目的血痕很快被新的落雪覆盖,唯有一丝淡淡的绯色,提醒着后来者,这里曾有血光劫难。
“第一次在万安寺见到他,他在讲《涅槃经》,正说到无间地狱。”
没落的白影立在崖边,腰身一侧所系细剑无声悲鸣。察觉到身后越走越近的男子,百里逐笑没有回头,声音淡漠,“八大地狱之最,称为无间地狱,为无间断遭受大苦之意。佛曰:‘受身无间地狱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那时我便在想,这说的,不正是我们这些不老不死的生灵么?仙也罢,魔也罢,妖也罢……为什么,这个道理却要由寿命不足百年的区区人类来参透呢?”
楚四歌凝望着她单薄的脊背,“你……好像并不喜(。。…提供下载)欢现在的生活。”
“世间有太多自己无能为力去做的事,我救不了小正的娘亲,也救不了不朽。”百里逐笑平静如无澜的一潭死水,“我一直在尘世中寻觅,看人情冷暖,看世态炎凉,却始终找不到解脱的办法。直到听了他讲的经我才明白:与我们修仙之人,时间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活的越久,痛苦就越多。”
正如幽冥王荣轩所说:死掉的话,就不会再觉得寂寞。
与很多人来说,活着,便是一场劫难。
可是与他来说,能活下去,是一件多么令人渴望的事情——楚四歌怔住,那些字眼一个个落在他的心上:他与她一般,不老不死,有着近乎于永恒的时间,偏偏又无法挣脱命运束缚,这才是真正的劫难。
十年,十年,又十年。
他不想消失,对这个清浊难分的世界,只要还有一丝留恋,就不想消失。
“你很在意那个和尚。”用着极为笃定的陈述语句,楚四歌张开手从身后将百里逐笑环在怀中,能感觉到少女单薄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却没有想逃开,只任由他搂着,抱着,在她耳边说话,“今日之事与你并无关系,所以,不要再自责了。”
“我在意的不是他,而是凡人之心,我没有自责……我想,大概这不是自责……”
迎着冷风,两人的乌发被吹动,或许是因为周身寒气的缘故,百里逐笑也说不出为何不愿将楚四歌推开——若是往昔,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嗔怪着一拳捶上去,可是不朽断臂谢罪的情景还浮在她的脑海中,这种无力感充斥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一直关注着他,甚至想过用奇'。kanshuba。org:看书吧'怪的理由带他回沉渊山。就像你要接任魔尊一般,我会接替我爹成为沉渊派的掌门人。我需要理清楚自己的想法,我要知道凡人的心中还有多少我所不能参透的情感……我想变成像不朽一样,心系天下众生的人,可是,似乎很困难。”
忽然间偏过脑袋,她又道,“别看我在尘世中这般浑浑噩噩的模样,其实爹总说我与娘一般,性子极淡,很多时候甚至分不清楚一些情感……”
他安慰,“我想,流川侯若是知道你的辛苦,会很欣慰的罢。”
她摇摇头,咬紧下唇没说话。
“说什么分不清楚一切情感,那么我问你,你与我说喜(。。…提供下载)欢这个,喜(。。…提供下载)欢那个,弗惑也罢,不朽也罢,你可知什么才是‘男女之情’?”
“哈?你在想什么呀楚四歌,我可是很认真地在与你探讨‘人生真谛’好不好?”
“‘男女之情’不也是一种你所不知道的感情么?这也算是‘人生真谛’之一罢?”他勾起嘴角,唇瓣在她的雪颈间摩挲,双手不由将她抱得更紧,“我不喜(。。…提供下载)欢你消沉,不管你是谁,背负着什么样的责任,是笨蛋丫头百里逐笑也好,是城府深沉监视了我一路的云家小姐也好,总之,我比较喜(。。…提供下载)欢看你自信满满傻乎乎的样子。”
“‘笨蛋丫头’‘傻乎乎’是什么鬼形容啊?!”微微张大了眼睛,百里逐笑努力压抑心头的悸动,绷紧的身子昭然着她的不自在,躲开他的唇,她叫嚣,“……楚四歌,你所说的‘男女之情’便是指这个?”
“我说过,如果觉得累的话,偶尔休息一下也没有关系。”
濡湿的舌舔去少女肩头的血渍,楚四歌眯起的眼中带着一丝邪佞。大掌抚过她的腰肢,那里的伤口还是拜他所赐。他软软低语,“不仅仅是休息,太累的话,偶尔放纵一下说不定会更好。你说我若以魔域宗主的身份去见流川侯会遭不测,那么,如果换一种身份呢?比如说……”
在她的耳边轻轻吐了一口气,最后的尾音却消失在两人胶着的双唇之间。
一手扣住她的纤细的双臂,楚四歌引着她靠上一块冰壁,手中动作更放肆。百里逐笑躲他不过,背后传来的寒意只让她更想贴近身边男子,被这种羞耻感驱使着,她只能红着脸低声咒骂,“……混……混账……你信不信我喊人?”
“你不会喊的。”修长手指轻佻在她的衣服里游走,男子娴熟的技巧不禁叫百里逐笑蹙紧了眉头,而他的声音依旧阴魂不散,“……更何况,凭你的性子和身手,若当真不愿跟我好,又岂会忍让我这般久?百里逐笑,其实你并不讨厌我,一点都不,为什么不承认呢?”
“够了楚四歌!”心中的残垣仿佛有一瞬间微妙的动摇,百里逐笑忽然间冷了脸色,挣脱了他的束缚,又一掌挡开他不安分的手,“说罢,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你何时猜出我的身份,也不管你对我究竟怀有怎样的想法,但是从你踏上流川的第一刻起,就是带着目的而来的,我只想知道你的真正意图……”
退后了一小步,她的手已然按在剑柄之上,流转着寒意的墨瞳着实有些骇人。
他被迫停下,氤氲戾气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白衣女子,宛若发狂的野兽看护自己的猎物;然而百里逐笑脸上是他所不曾见过的绝然,那一瞬他似乎明白过来,先前那个眼神澄澈,表情丰富的任性丫头,在他点穿她身份之时,便已不复存在。
不,或许流川之上,百里逐笑这个女子,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他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点破彼此的秘密。
“我只是不想消失而已。”微微下垂的眼睛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忧伤,男子似乎并没有想要将一切告知她,只是追随了她稍稍向前几步,要去捉她的手,“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可我对你,对你……当真是……”
话还未说完,楚四歌只觉有什么在身体里裂开,一股并不陌生的寒气从头至脚将他包围。他身子一颤,左手猛然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令他不得不半跪在雪地之上,强忍着几近于骨骼断裂的疼痛,他喉头一甜,张口吐出大片鲜血。
视线渐渐变作模糊,撑住身体的右手不自觉抓紧了被血染红的雪,指尖传来的冰凉甚至比不上他血液里窜动的寒气。楚四歌重重喘息,偏过目光却见空中明月几近只剩一条线,他心中不由苦笑:十年为期,身体里被魔尊植下的毒蛊便会发作一次。
十年,又已经过了十年了么?
就像是来自无间地狱中的折磨,从来没有间断,一次又一次令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作为魔族的他,异于常人的寿命只能带给他更多的痛楚,想躲避不能躲避,想遗忘不能遗忘。
“……你,你没事吧?”
百里逐笑怔神,探出去想要扶他的手却被狠狠打开,耳边只有楚四歌断断续续的痛苦声音,“快,快走,马上走……离我越远越好……咳咳……快,快走……”
“说什么混账话!难道让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么……”
虽然弄不太清楚状况,可明明是英勇无畏的豪言壮语,到最后说起来还是没有了底气。百里逐笑在楚四歌抬起头的一瞬,只觉得浑身一阵压迫感:那双原本深邃多情的眸子,已然变作了鲜血般的红色。
红眸,那是魔族才有象征。
“喂,你……你……”
“我身体里的毒蛊发作……你……别管我!走……”他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来,恨不能将整个人埋没在冰雪之中,又接连吐出好几口血,“咳咳,今夜还有月亮……我熬过去便好……没事……能熬过去的……呼……咳,咳咳……”
那么无月之时,便是他无论如何都熬不过去的时候了么?
见他那般痛苦不堪,百里逐笑只觉得心中酸楚,勉强退后几步却又禁不住冲到他的身边,一把将他抱进怀中,肌肤相贴间才发觉他浑身忽冷忽热,连每一下喘息都着实吃力,她有些慌神,只不断与他说这话,生怕他就此失去意识,“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我陪着你……混账楚四歌,你可是堂堂黑煞獒王,是魔域宗主!不就是小小毒蛊么……毒蛊……毒?!”
“走……你快走……我不知自己失控会对你怎样……”气息已然微弱,楚四歌无力倒在百里逐笑的怀中却执意要将她推开,抬手间却见染做漆黑的五指幻化做了兽爪的模样,坚硬又锋利,目光稍稍有些涣散,他看不清女子的表情,只喃喃压下了声音,“我……能熬过去的……不用你……咳咳……”
不朽断臂时留下的血迹被雪覆盖,楚四歌在断魂崖上吐出的鲜血,不知几时会被遮掩上呢?什么都做不成,明明肩负着守护流川的责任,却连想守护人都守护不了。
百里逐笑不发一言从怀中摸出一粒鲜红色宛若珠子般的果实,那正是方才凝冰谷谷主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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