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见来,怕是因为他继承的天狐之血灵力过于强大,流川侯才作此安排的罢?那个女人也说过,自己会成为沉渊派的下一任掌门,若是嫁去魔域,她的掌门梦,似乎也会因我而破灭。
垂下目光,我觉得有些自责。
小而软的手捧住我的脸,那小鬼眨巴了眼睛打量着我,忽然问,你是不是很冷?
深秋。尽管未着上衣,伤口处还留着剑刃的三分寒,可我楚四歌又岂是寻常之人?我笑着摇摇头,努力敛气周身的戾气,不至于惊吓到他。
我努力让自己温柔,再温柔,因为我害怕他们都离我远远的。
他想了想,头顶上的大耳朵动了一下,一团白烟在我眼前散去,脖颈之上没来由地一阵温暖。我低头,白色的小狐狸正趴在我的肩头,俯□子用毛皮替我暖着身子。
我心底笑:云家的姐弟二人原来如出一辙,关心人的方式都很微妙。
又想起那个擅自做主唤我“小黑”,唤沉渊第一医师“小白”的狐颜男人来,或许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便是这个道理罢?还有那个听说对流川侯态度很是恶劣的流川第一美人九尾狐狸——这一家子究竟是怎么了?
“青仔,你喜(。。…提供下载)欢这里么?”我问得很突兀。
“这里?你是指云府?这里只有任性不讲理的大人,任性不讲理的大人和任性不讲理的大人。”青仔平静地回答,在我肩上动了动,又接口,“不过……很喜(。。…提供下载)欢。”
按着他的描述,我很快将云家人一一入列。
呃,好像也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鉴别吧?总之都是……任性不讲理的。
“啊啊,看起来‘任性不讲理的大人’是你们云家的特产嘛!不过青仔啊,貌似少了一个喔,云家不是有四口人的吗?”我微微勾起嘴角,提醒它不要忘记自己。
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幽幽抬起前爪遮住了半边脸,仿佛是遮羞一般在我身上动来动去。
歪头想了想,又想了想,它的声音飘忽,“……还有乖巧可爱却老是被‘任性不讲理的大人’给欺负的可怜小孩子。”
“喂,知道自己是小孩子就不可以说谎话。”
我一脸无奈地去戳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脑中能想象得出那个一脸臭屁的小男孩此刻正多么陶醉于自己与众不同的形象:“乖巧”和“可爱”这样的词语怎么能轻轻巧巧地挂在自己头上?
“看吧,乖巧可爱的小孩子又被任性不讲理的大人给欺负了。”那小东西敏捷地跃开几步,撤离我的肩头,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尾巴,抬起眸子看着我认真道,“楚四歌,老实说,你还真是像我们家人……”
家人。
微微怔住,我伸出去想捉它的手悬在半空中。
那带着尾音的二字如同落入润泽泥土中的种子,很快生根发芽,带着我曾经所不知道的温柔力量,在心田间开出小小的,洁白的花朵。
“不过……”低头舔了舔自己的掌心,狐狸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或者说是笃定,“即便多算上你一个,‘云家唯一的正常人’这个称呼与我来说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我楚四歌在你眼里不仅是“任性不讲理的大人”,还是个“非正常人”吗?
我苦笑。
看着那团成一团的白色毛球,我深深叹了口气,披上了外衣,思索起这样一个深奥的问题来:我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云府呢?
之前的我和她,并不会了解云欺风会作出这般出乎人意料的决定。
尽管上了药,胸口的伤似乎比先前更疼了一些。
可我到底得感激这伤:若不是这蚀骨的疼痛,那个女人绝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感情,被世人所恐惧着的我,也不会获得这般多的欣喜——我教会了她何谓情爱,她教会了我,何谓家人。
如约,她为我解毒。
如约,我不会消失。
如约,她带我来到这里。
如约,我放弃魔尊的命令。
如约,她承认了自己的感情。
如约,我要做的,比她希望的,还要多。
*
后来,我想我明白了。
我就是为挨她这一剑,听她那一句话,才来到这里的。
☆、欢喜家宴
百里逐笑回屋的时候,楚四歌正盘膝坐在地上,自行运功疗伤。
青仔幻化做了白狐的模样,嘴角还留着未来得及抹干净的酥饼屑儿。
她轻咳了一声,才得了两人的注意。
尴尬着走近,她蹲身在楚四歌身前,手指轻抚了他胸口所绑的白布条,隐隐还泛着血水浸染的痕迹,少女声音细若蚊哼,“对不起。”
“青仔已帮我上了药,无碍的。差一寸才会伤到心脏要害。”男子勾起唇角,目光灼灼,刻意地又念叨了一遍,“还差一寸。”
习武之人不会不知道一击必杀的道理,修为如她,又是在两人没有交手的情况下出剑,即便再有偏差也不该出现足足差了一寸的槽糕情况——她是故意避开要害的,或者说,她又一次放水了。
眼见自己的伎俩被拆穿,百里逐笑撇开脸去,嘟囔道,“什,什么嘛……”
心中一片柔软处几欲荡出水来,楚四歌淡淡笑着,又见她手中携着套衣物,不觉探手摸了摸,眼含询问之意。
她这才摊开手中堆叠之物,笑道,“寻不到新衣,一时间也不好叫下人量了你的尺寸去裁新的。这是娘找出来的爹以前的衣服,我寻思着你与他身材应该差不多……放心啦,爹不大喜(。。…提供下载)欢黑色,听娘说,这件只穿过一次便一直搁在那里了……”
说着,一袭墨黑色滚金袍子铺展在他眼前,宽袖,长襟,细细勾勒的瑞草纹案,腰封上则配以裘绒,庄重又不失贵气。
他抚摸着衣服上的针脚,沉思了片刻,忽然开口,“我第一次见流川侯,他穿的便是这件袍子。魔尊亲自来迎接他,那场景,竟是叫魔域中的众魔都瞠目结舌;那时我便在想,若是能如同流川侯一般莅临天下,未尝不是一件叫人期待的事,至少,会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你。”
百里逐笑微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悄悄跟了他一路,想问他要那柄‘能得到天下’的剑,他却说已经有要送的人了,叫我寻那人去要。一晃多年,如今我不仅是寻到那剑,也寻到了那人……可是,剑我却不想要了。”男人微微勾着唇,耳边血红色犬牙坠子惹眼,好似埋藏在记忆里的一抹鲜活,招摇着叫局外人都能看清,他丝毫不吝惜情话:与你相比,不管是“草芥”还是“流川”,都是暗淡无光的。
她心头又怔。
“怪不得初见之时,你会那般执着与我的剑,原来你早就知道这是我爹的佩剑……寻着这剑,或许就有可能见到我爹,才能乘机……”察觉到青仔还在屋中,后半句话在她舌尖绕了一圈却没有说出口,“楚四歌,你倒不是个笨蛋。说起来也奇'。kanshuba。org:看书吧'怪,自打我懂事,只知道这柄剑唤作‘草芥’。你若不说,我不知它就是当年的流川剑,或许在爹看来,这个根本无关紧要罢。”
“草芥……这天下在侯爷眼里,还真是一钱不值呢。”
“或许吧。”
美眸在手边的佩剑之上轻落,剑刃上楚四歌的血已然擦拭干净。
回忆起儿时的事情,楚四歌先是无奈摇了摇头,而后才缓缓道,“也许流川剑根本就不存在,就像那块‘能治百病’的玉石一般,都是不存在的——世人所言的‘沉渊三宝’中,只怕唯有寒倾夫人才是真实的。”
自己好像是特别容易被骗的,特别容易……被修仙之人骗。
“世人口中‘温柔体贴’的寒倾夫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不存在的。”想起自家亲娘对着爹爹一通训斥的场景,百里逐笑尴尬笑笑,决定先给楚四歌提个醒,“总之,以后别惹娘生气……否则……”
话自中途而止,擦拭干净肌肤上的血污,百里逐笑替他披上黑色锦袍,小心系上衣扣,心底赞叹这魔物到底是一副好身板,即便是他人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能英挺沉稳。
“不对喔。”听着两人的话,青仔在一旁眨巴了眼,插嘴道,“净灵渡魂医治百病的宝玉‘逐云’是存在的,不过是碎掉了而已。”
楚四歌目光一紧,抬眼看了百里逐笑:她说过的,天底下没有那样东西。
百里逐笑不说话,只默默替他紧了紧腰封,从后双臂环了他精瘦的窄腰,一块晶莹通透的勾玉状玉石便挂在了他的腰间,隐隐散发着青绿色的光泽。
“这便是曾几何时在流川掀起轩然大波的上古神玉,碎掉之后便再无了先前的神力。我爹为了稳定妖魔之心,才对外宣称这样的宝物仍在自己手中……是一个为了稳定人心的骗局而已。”身后的少女冷笑了一声,软软贴上了他的背,深深吸了口气才道,“楚四歌,倘若我说,流川侯并没有魔物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你会不会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不光是黑煞獒王,就连青仔,都眉头一蹙。
楚四歌抚上腰间少女的柔夷,声音愈发冷峻,“绝不。”
她这才重新扬起笑容,绕到他的身前,又替他理了衣领处坠下的金色流苏,“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这玉,便先放在你那里好了,唔,与这身衣服倒也配搭。”
一贯不怎么喜(。。…提供下载)欢在腰间系挂饰物的男子黑着脸刚想开口,白狐悠悠然抬起前爪挠了挠他的衣摆,“你就不要推辞了,娘说宝玉‘逐云’碎掉之后,爹命人打磨成了两块勾玉,唤‘不叛’‘不欺’,我与姐姐一人一块,爹说若是我们遇上了喜(。。…提供下载)欢的人,便赠给……”
“青仔,话多!”百里逐笑跺脚呵斥住它,指了指门,“不想变成狐皮围脖的话,就乖乖从我房间出去……云府今晚设宴招呼这混账,你也该去厨房帮帮忙罢?还有,今日你也没去书房与爹一起习字,是想被娘训斥么?”
小狐狸立即痛苦地用前爪抱住头,装模作样就地打了几个滚。
滚到门边时,“跐溜”一声没了踪迹。
*
说是晚宴,倒也没有叫上什么旁的人,楚四歌被百里逐笑引着去了偏厅,那里流川侯云欺风和寒倾夫人已然在候着。桌边还有一人他也熟悉,正是沉渊第一医师白逸之。
此人是流川侯的义子,这般“家宴”,自然也不会少了他。
而楚四歌望着云欺风一脸岿然不灭的笑容,只担心等着自己的会是一场鸿门宴——他与百里逐笑的亲事虽说是定了下来,但是这事云家似乎并不想大肆宣扬出去;况且二人间连文定之礼都未有,即便他在这里被干掉,都是神不住鬼不觉的事情。
黑獒虽强,可这里有四只狐狸一只鸟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胜算能有多少。
再说白逸之,抬眼见到楚四歌穿着流川侯的衣服,先是微微一怔,目光又落到他腰间的勾状玉佩之上,本就白皙的脸猛一瞬褪了血色,只紧紧咬了下唇,欲言又止将脸撇开。
他看他的眼神有些奇'。kanshuba。org:看书吧'怪。
就连入座时,也与辈分相同的楚四歌保持了一定距离,脸上尽是难以释怀的表情。
楚四歌暗忖着这隐忍古板的男子怕是对青梅竹马的百里逐笑有意,得知她被流川侯许配给自己的事心中不快,这才对他有了些许敌意——当然这只是初步猜测,心中自有了然,他索性也就不再刨根问底。
他一边与云欺风举杯畅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所谓的“云家势力”:寒倾夫人果真人如其名,冰清美艳,举世无双,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云雾青自然恢复了男孩儿的模样,一直在与碗里的鸡腿做斗争,毫无威胁可言,如若今夜有变故,这小男孩倒是可以作为人质利用一番;至于百里逐笑,这里或许叫一声云霜绯更好,竟是一改在尘世中肆无忌惮,老老实实听着他说话,时不时竟还往他碗中夹上一两道菜,难得的体贴。
但气氛到底是压抑的,并未有半分“家宴”的欢喜。楚四歌想了想,或许这里根本没有人将他视作家人……一切好像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菜未上齐,沉默了许久的白逸之忽然道沉渊派中有事,行礼离席。
云欺风也没说什么,只挥挥袖子算是准许。
直到目送着白逸之离开,黑煞獒王一直悬起的心这才稍稍落定,转念之后又暗自责怪自己的多疑和戒备:是自己一直将自己规在外人的行列,所以才显得拘谨且压抑的吧?
“不知小黑准备什么时候带霜绯走……唔……”难改一贯嬉笑表情的流川侯悠悠然小口地抿着瓷杯中的酒,话方说到一半便被身边佳人狠狠拧了胳膊,吃痛一声这才匆匆忙忙改口,“若,若是不急,还,还是先小住段时间罢……我家夫人她舍不得霜绯这么快走……不不不,我是说,我也舍不得……诶,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
“……”
被寒倾夫人美眸中迸射出的寒意折煞到,楚四歌勉强扯出笑容,“一切听侯爷和寒倾夫人的安排。”
“先回趟尘世罢?”百里逐笑搁下手中的筷子,与楚四歌相视一番,“有些在意的事情还没有了结,爹,娘,你们莫要担忧,霜绯去去就回;至于四歌他……魔域的事情恐怕也不能耽搁。”
她所指正是三王之争。
想起不知所踪的百里藏刀和江笙,柔卿,她到底难以安心。
他会心点头,不禁又拱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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