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怪不得不朽偏偏出现在楚四歌回魔域的黄泉之眼中,原来他早就识破了楚四歌的身份,想要独自歼灭这来自异域的魔物。
之所以之前没有动手……百里逐笑猜想着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她的缘故。
“所以……他未曾活过,是吗?我明白了。”她忽然觉得很讽刺,世人所敬仰的活佛,被修仙之人所重视的高僧,身体里流淌的不过是一滩烛泪;更为讽刺的是,她所留意的,想要为其付出些感情的男人,原来只是个死了很久的……和尚。
而这邪门术法,竟连魔域宗主黑煞獒王都没有识破。
善念这东西,并不是不朽苦修而得,而是他根本不懂得恶为何物;本能地去抗拒魔物,单纯地想要捍卫流川凡人之安宁,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从来就被掌握在两只魔物手中。他甚至都没有真正地存在着。
只要金蝉和菩提愿意,他们还能制造出千千万万个“不朽”,可不朽对她,对他们来说不一样,亦敌亦友也罢,善恶交织也罢,终归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男人,为天下苍生做得太多,索求的又太少。
因躯体不断变幻而聚拢的魔息慢慢消退,长而顺滑的白发在百里逐笑眼前定格,沉稳男声充斥她耳中,“吾亦有一个问题……”
“魔尊请讲。”少去之前的剑拔弩张,百里逐笑觉得此刻的氛围很是适合做出些关于仙魔二族的约定:比如结盟,比如友好条约,比如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比如以人为本的可持续发展战略。
索性这两根灯芯中,到底有一个是清醒着的。
只可惜,清醒着的,很快就要消失。
她想起之前楚四歌说过的话——魔尊命不久矣。
所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开始清嗓子,默默打着腹稿,设想着代表沉渊派外交取得成效的历史性一刻。
“云小姐与楚四歌相交甚好,自然明了吾之决心,吾不隐瞒,亦不狡辩。流川大陆乃吾之心生向往之物,此生若不得收入囊中,必定抱憾,然……”魔尊苦笑,似有似无间叹了口气,遗憾道,“……只恐不能。”
“魔尊是想掌控流川仙魔的命运?呵,且不说我爹爹是否同意,我手中的剑……”
然而手中空无一物。
魔尊金蝉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草芥剑之上,他稍显吃力地动了动手指,散发着幽蓝色光泽的剑便慢慢浮在他的面前,任由百里逐笑暗自凝出法诀唤了又唤,也不见那灵性之物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吾此生只服二人,一乃沉渊派掌门人,流川侯云欺风,二乃……”他的声音止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将面前的细剑握于手中,慢慢抚摸这剑鞘上的花纹,“罢了,再无第二人,既不能成就,吾必将毁灭;吾此生未曾莅临流川顶端,固然他也不能……”
“他?”明白过来的百里逐笑倒吸一口冷气。
“生命之火再难燃烧,延续之种他已毁灭,再无留恋,再无期盼……楚四歌,到底是令吾难堪不已的存在,吾知晓,吾……一直都知晓……”黑色的魔息缠绕上草芥剑,牵引着这柄锋利无比的细剑慢慢没入白发男子的心口,他的尾音轻颤,“所以至少……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
“您这是……”
强而苛烈的魔息一瞬间升腾,令她不得不抬袖遮住眼睛,透过指缝,漫天红色飘摇,分不清是百鬼魅王破碎的红衣还是鲜艳的花瓣,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将死的魔域之主将剑刺入心脏。
魔物生之欲望极强,若非贯穿心脏,难以剿灭。
眼下,那唤作金蝉的男子,竟是一心求死。
“不要!哥哥不要!奴家还不要死,我不要死!不要死!”尖锐的女声又一次响起,一体双魂的百鬼魅王似乎也体察到这无法抗拒的,对生命的威胁,极力想要从躯体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却不想草芥剑毕竟是仙灵之剑,早已贯穿了她的心脏……
“生死……不过一轮回……吾在这世上……已够久了……”毫不理会菩提的心情,金蝉抬起另一只手,因为生命的流逝,幻化而成的身体渐渐化作烟雾,他双眸盯着几欲消失的手,轻叹道,“只可惜,只可惜到底是不能在流川的最高处……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你疯了!哥哥你疯了!我要活着,我要活——我要活下去——”
“汝等不知,吾有多中意这个世界,吾有……多中意世间的种种情感……”
“住手啊哥哥,哥哥——”
“终是……解脱……”
终于解脱了。最后的躯干变作雾气,漆黑的魔息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散尽,唯有一道红光冲破而出,叫嚣着离开黑煞宫——那正是百鬼魅王菩提的魂魄。千娇百媚的女人躯体连同那一袭红衣全数不见,只听得“啪嗒”一声,草芥剑掉落在地,剑身被魔物之血浸染。
真是微妙的兄妹关系呐。早听闻魔尊时日不长,今日做出这等决定倒也没有出乎百里逐笑的意料,确实如金蝉所说,他的离开一定会掀起魔域的轩然大波,而向来不安分的黑煞獒王,立即会成为众矢之的。
即便整件事与他一点干系也没有。
蹲身拾起草芥剑,她的心里暗骂金蝉菩提兄妹二人混账:死也死得好生纠结,丢下如此大的一个难题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圆其说。
“逐笑!”正当百里逐笑尚未回神之际,垂花帘忽的被人撩起,楚四歌气喘吁吁立在那里,这里本是他在魔域中最熟识的地方,此刻却觉得陌生无比——她的剑刃上沾有鲜血,这一次,是他同族的鲜血。
“你又来迟了一步。”她若无其事地嗔怪。
“你没事吧?”他只看着她。
“我没事,不过……魔尊他死了。”百里逐笑眨眨眼解释道,表情平静地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无意识地用袖子去擦拭剑身上的血迹,“看起来好像是我杀的,换句话说,看起来,你好像也逃不了干系。”
*
楚四歌觉得自己需要和百里逐笑好好谈一谈。
然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已经嗅到了众魔蠢蠢欲动的气息。
魔尊的魔息确已消失,而她,居然毫发无损握着凶器站在他的寝殿之中。
“你怎么会……”楚四歌心中疑问太多,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询问,他甚至连责备还是关切的语气都分不清,始料未及的事情太多,稍稍放松的思绪又纠起来。
“是魔尊自己用我的剑……”
“说出去谁会相信?”
“是啊,就是因为说出去没人相信,所以我说会有点小麻烦啦。”
拜眼前的状况颇多的女人所赐,楚四歌觉得自己现在冷静极了,“且不说其他,百鬼魅王很快就会察觉到魔尊气息的消失,如果寻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他撇了撇被自己移到房中后砸碎的乾坤镜,“……她一定会乘机掀起事端的。”
“唔,忘了告诉你一件事。”百里逐笑看了看他,又道,“百鬼魅王和魔尊……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很理智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黑煞獒王紧紧盯住她的眸子,“虽然这样的时候很少,但我也有同时见到他们二人的时候,怎可能是同一人肆无忌惮愚弄众魔?而千万年来居然无人识破?这太荒唐了!”
“菩提亲口与我说的,他们兄妹二人是不动明王油灯中的灯芯。”她将之前从金蝉、菩提二人口中所得知的事情一点点(。kanshuba。org)看书吧出来告知楚四歌,只得到后者长时间的沉默,“如你所说,魔尊现身的时候并不多,即便是烛泪幻化而成的躯壳,缠绕以魔息,也是很难分辨的出来的罢?想想看不朽,他……”
提到心中郁结的那个名字,百里逐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以说……金蝉现在已经烧尽了吗?”末了,他问。
她摇摇头,“或许是。又或者,是魔尊的生命被菩提夺取了。灯芯这种东西,只要点着火,终归是要燃尽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若想燃烧的久一点,也只有……相互夺取生命了罢?”
楚四歌冷笑了一声,“这兄妹二人的感情,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他警惕地注视着门的方向,好似下一刻,那里就会涌现出数以百计的魔物——逃已经没有办法逃了,但不伤仙魔之间和气的脱身办法,他还没有想出来。眸光轻轻点在身旁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处境的少女身上,他叹了口气,必要时,怕是得牺牲点什么。
“所以,惜槐的孩子,被你逼着打掉的那个孩子……”尚沉浸在前一个未解开的谜团之中,百里逐笑抬眼看了看楚四歌,认真道,“很可能是魔尊的。”
☆、鸠占鹊巢
黑煞獒王愣住。
确实,惜槐遭难之日,菩提在黑煞宫中。如她与魔尊金蝉共为一体,那么对惜槐做出禽兽之举的,确实有可能是那个男人。
“兴许是他并非天生魔物,沾染佛光,为魔后无法与魔族女子结合诞下婴儿,又不屑于凡人区区百年的阳寿,所以才想到……与修仙之人女子在一起。”她又言,“魔尊还与我道,你毁了他延续生命的种子,我想,约莫就是指这件事。”
楚四歌顿悟,低了语调,“我从未想过……”
“但我宁可惜槐的孩子是血魔后裔,像荣轩那般日日取血才能存活。”百里逐笑无奈笑笑,“要知道,如果那真的是魔尊的孩子,你这混帐可是亲手结束了一个无辜的性命,还有一个魔物,想要延续生命的希望。”
他哑然。像一个犯错孩子般愣在那里。
如她之言,绝望时得到的希望被人毁掉,是一件很难释怀的事情。
“抱歉。”他好容易才吐出两个字来,但该对其说“抱歉”的人,都不在这里。
“不过魔尊离世,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罢?魔域宗主一位,不正是为了此刻而设立的吗?眼下菩提的肉身也随着魔尊泯灭而消失,楚四歌,这里已经没有你所顾忌的东西了……哦不,或许该改口叫你一声魔尊才是了。”百里逐笑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努力地想让自己笑出声来,可是,她发现这很困难。
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楚四歌迟疑了片刻,又将那只手挪开。
“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的眼中依然罩着戾气,向她解释道,“如果杀了魔尊就能号令群魔的话,‘相思疏’蛊毒解开之后,我立刻就能了结这些事……即便是很看重力量的魔域,也和你们修仙之人一般,需得令众魔信服与拥护,才能称王,为尊上。”
“你们这儿的规矩可真多……不过这些又与你何干?”
“黑煞獒王的意思是,魔域将彼此地位划分得比任何地方都要清楚,在这里,以下犯上之事是绝对不可取的,就像女人不能违背男人的命令一般,明白了吗?”熟识的女声始料未及地介入两人的对话之中。
百里逐笑惊愕抬头,站在门外的,竟是惜槐。
乌发素衣,干净清秀的脸上似乎还有未干涸的泪痕。
“惜槐?你……你不是在石室中养伤的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刚开口,便察觉到那女子的异样,迈出的步子又落了下来,同样警觉的还有楚四歌,两人相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是啊,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大概是……看不得你们二人要好罢?”惜槐缓缓抬起脸,一双骇人的红眸令二人都屏住了呼吸。她忽而绽开笑容,冷不丁道,“……毁掉奴家身体的这笔账,究竟要算在谁的头上才好呢?”
百里逐笑眼角欲裂。
声音虽是惜槐不假,可那般的口吻和自称……眼前的素衣女子身影慢慢与方才消散的红衣女子相叠,她猛然醒悟,是菩提的魂魄占据了惜槐的身体!好一个鸠占鹊巢,借尸还魂!之前有红光从金蝉焚毁的躯壳中飘摇而出,自己只当是菩提的一缕残念,却没有想到,那魂魄竟能占了另一具躯壳!
“所以才说,你们这些修仙之人真是太天真了。”借助于惜槐的身体,菩提勾着嘴角微笑,慢慢走过楚四歌与百里逐笑二人的身边,直到来到乾坤镜碎裂的地方,蹲□子,裹着素衣的身子显得单薄不似从前,她就这样将镜子的碎片一块一块拾起,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令人不寒而栗。
“哥哥或许对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了留恋,可奴家不一样,奴家要活着,活的好好的,看看究竟能输到什么地步……”她扭过头来朝二人微笑,嘴角被锐利的碎片划破,鲜血模糊成一片,“泯灭的魂魄会无意识地聚集在镜子的碎片中,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吗?”
可是,只有那么一缕魂魄——百里逐笑眯着眼疑惑着。
仿佛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菩提继续啃食着镜子的碎片,幽幽道,“呵,只要那么一丝一毫就足够了。十年,奴家只要十年的时间,再寻到个适合的躯壳,就能孕育出另一个哥哥……一个,只听奴家话的好哥哥……聚集了这世间所有的邪念,定要扰得尘世与修仙之人不得安生!”
“够了。将惜槐的身体还回来。”楚四歌低沉带着愤怒的声音响起,十指已然变作锋利之刃,想必也是忍耐这场闹剧到了极限。
“还?怎么还?如此索然无味的身体,你要她又有何用?再者,黑煞獒王怕是还不知道罢?这身子,是惜槐自愿奉献给奴家的。”用着惜槐不可能用的语调自顾自地说着话,百鬼魅王再次扯出笑容,站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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