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冬可吃不了那么多,我来帮她解决一串罢。”唐泛笑道,接过来咔擦咔擦就开吃。
隋州默默无语,心想知道你嘴馋,吃就吃罢,还找那么多借口。
结果他一个没留神,再侧过头的时候,发现唐泛手上居然都空了。
隋州:“……”
唐大人有点不好意思,扯着他往回走:“走走,再回去买一串,刚才那串长虫子,我给扔了。”
隋州:“……”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手上有两根竹签。
唐大人仗着隋州不会揭穿他,也就厚着脸皮笑眯眯地睁眼说瞎话。
等重新买了糖葫芦,唐泛哎呀一声:“给忘了个事儿!”
隋州侧眼看他,露出疑惑的眼神——刚才说了太多话,现在能不说就不说了。
唐泛将上次跟汪直打赌的事情与他说了,末了道:“他这还欠了我一顿仙云馆的席面,上次过来的时候提也没提,该不会是准备赖账了罢?”
隋州:……你成天就想着这个吗?
他沉下声:“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你不会是忘了罢?”
唐泛讪笑:“没忘,没忘,与他保持距离嘛,我知道的,不过能不能等这顿饭兑现了,怎么说也值不少银两……”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心虚,最后直接闪人了:“我先把糖葫芦给那丫头带回去,免得糖霜划掉了,你忙你的,告辞告辞!”
说罢带着糖葫芦一溜烟走没影了。
隋州摇摇头,心中有些无奈。
唐泛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病号自然也泡不下去了,就算他师兄是顺天府尹,该上的班还是得上,于是又恢复了“顺天府——家”这种两点一线的日常生活。
丘濬一家出京那天,他也去送行了。
吵架归吵架,分歧归分歧,师生名分和情分摆在那里,总不能因为怕被甩脸色就不去了。
丘濬也没想到前几日才跟唐泛这个学生不欢而散,送行的时候他还会过来。
他在京中的学生和朋友不多,能来送行的更少。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也不是因为丘濬的人缘太糟糕,而是大家都很识时务。
潘宾借故避嫌了,虽说是因为要坐衙来不了,但实际上他也是怕得罪皇帝。
丘濬并不怪他,身在官场,总有许多不得已,再说那天潘宾已经上过一回门了,也算尽了弟子的心意。
但唐泛和谢迁等人却来了。
他们是跟唐泛同一年中进士的,跟唐泛这种后来另外又收作入室弟子的人不同,丘濬只能算作他们的座师。
这使得丘濬有些感动,对唐泛的脸色也不像那天那么难看了,还拍着他的肩膀勉励了一番。
丘濬道:“你那日的话,我仔细想过了,虽说与我意见不同,但也可以看出你是用心想过的,我自己做官不行,也不会强求学生要与我一样不识时务,但凡你心中有国家百姓,做事不要光想着自己,就算是不负我所望了。”
唐泛也没想到平素固执的老师这次竟然会如此开通,也许是被贬出京的事情让他看开了,老头儿今日并不那么顽固了,反倒有几分开明。
他的授业恩师不止一位,但丘濬是他十分敬重的一位,自然不愿意因为政见不同而坏了师生情分,闻言就朝丘濬长揖道:“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几人又说了几句,眼看天色不早,丘濬就在丘家人的催促下上了马车。
丘濬历年治学,家中称不上大富大贵,几辆马车除了装人就是装书。
鞭子抽在马背上,车夫一声吆喝,马车辘辘前行,逐渐在唐泛等人的视线中远去。
潘宾虽为顺天府尹,但这个官职在京城里其实算不上什么,也照拂不了唐泛,像上次汪直伸一伸手指,他就吓得半死,还要将唐泛推出去应付汪直。
而丘濬看似官职不显,但其实他文声显赫,在官场上也素有清名,人的名,树的影,他一日在北京,也能充当唐泛他们的背景,如今他这一走,他们可就真正算是无依无靠了。
眼看别人的授业恩师和座师,要么入内阁,要么在六部当尚书侍郎,谢迁唐泛他们这一科,还真称得上命途多舛。
等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唐泛他们才开始往回走。
谢迁拍拍他的肩膀:“要不等京察之后,你找找门路,申请调回翰林院罢?咱们翰林院自从少了你,真别说,每天还怪冷清的。”
“就是啊,”王鏊也跟着笑道,“原本还挺高兴的,起码大家出去吃饭的时候,少了一个罪爱吃的,觉得总算可以吃多点了,没想到没了你的调剂当佐料,吃酒也没味道了!”
唐泛斜睨了这帮家伙一眼:“你们就跟着挤兑我罢!”
谢迁道:“济之可没说大话,现在确实如此,尤其是刘戬那家伙,成日里满腔怨言,说我们不晓得还要在翰林院熬多少年,倒有些羡慕你这个走出去的人了!”
天气一冷,天色就跟着晦暗起来,这阵子都很少再看见阳光灿烂的日子。
送走了老师,耳边听着谢迁他们一边抱怨着翰林院的清苦郁闷,唐泛却没有想象中的低落。
只因先前跟隋州的一席长谈,让他实在获益匪浅。
信念一旦坚定下来,自然也就不会再跟着动摇迟疑了。
他的嘴角微微噙着笑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过年的脚步也越来越近。
距离东宫案已经有一段时间,汪直早已离开京城,前往北边,他之前许诺的,给唐泛提一提品级的事情也一直没有消息,仿佛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但唐泛并不在意,每日依旧为了顺天府的公务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衙门封印了。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唐泛他们正式迎来了年假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菌:隋百户,有人喊你是锦衣卫草,你怎么看?
隋州:那他们喊汪直什么?
作者菌:汪公公呗,咋了?
隋州:我觉得跟润青喊同一个称呼就可以了。
作者菌:你让读者喊汪公吗,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尊重汪公公啊!
隋州(冷静地):不是,叫他汪攻,时时提醒他的缺憾。
作者菌:……(好毒,最毒莫若面瘫啊)
第46章
唐泛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好生过过一个完整的新年了。
自从父母早亡;姐姐远嫁之后;他对这个日子的重视程度就大不如前了;在京城一个人当官;每年过节更是冷冷清清,他也已经习惯了独自待在屋里,看着话本烤火取暖的闲适。
但习惯归习惯,事实上;当阿冬喜滋滋地张罗着贴春联,做果子的时候,那种被深深藏在他记忆深处的久违了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
阿冬虽然小;但毕竟是个姑娘家;手巧会打扮;想到的事情也细心许多,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在张罗,像唐泛和隋州这种大男人就不会想到除了贴春联之外,还要在廊下挂上几个红色的灯笼增加喜气。
临近年关,顺天府的事情越来越少,北镇抚司那边反而越来越忙,隋州天天早出晚归,惟有唐泛还能早点回家帮忙。
不过他压根就不是干家务活的那块料,连抹布擦着擦着都能自己找不着,阿冬嫌弃地将他直接往外推:“大哥,你就别添乱了,去写对联罢,还有别忘了,裁点红字写上几个福字啊,每个屋都贴上一张。”
唐泛笑道:“早写了,早写了,全都贴上去了,我姐都没你这么啰嗦!”
他索性倚在柱子上,看着阿冬里里外外忙进忙去,心里暖洋洋的:“我去帮你烧个水罢?还是帮忙擦柱子?柱子那么高你又擦不着,还不是得我来?”
阿冬正在擦椅子,闻言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只要你别等会擦完又不知道把抹布丢哪里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唐泛乐呵呵的,也不生气:“后来不是找着了嘛?话说回来,阿冬啊,我怎么觉得你这阵子勤快了许多,连吃饭都没那么积极了,是不是想给我省粮食啊?”
阿冬吐了吐舌头:“才不是,是那天隋大哥说了我一顿。”
唐泛惊讶:“说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阿冬笑嘻嘻:“也没什么,就是说你在衙门办差很辛苦,让我别顾着贪玩,忽略了你。”
唐泛没想到隋州还记得这件事,明显是因为那天自己往后院门槛上一坐吹了冷风而生病的事情让他记在心上,这才会私底下去说阿冬。
不过他也知道,阿冬不是真的贪玩忘了给他做饭,而是那段时间他一直忙得回家倒头就睡,往往阿冬做了饭,他却在外头吃了,回来也不用吃,结果就浪费了,如是几次,阿冬又不知道他当天是否需要回家吃饭,这才没有给做,如今过了那段不规律的日子,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听到阿冬这么说,他就有点心虚,觉得让小阿冬背了黑锅:“改天我找你隋大哥说去。”
“不用啊!”阿冬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我知道隋大哥是把我当妹妹才会说我的,要是不相干的人,他连说都懒得说呢!我虽然年纪小,可我知道谁对我好,像以前,李家太太,阿春姐姐他们,对我好的人,我一个个都放在心上呢!”
唐泛打趣:“那谁对你不好啊?”
阿冬摇头晃脑:“忘了!我从前被卖入李家当奴婢,那些卖我的人就对我不好,可现在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忘了,大哥你不是说过吗,要记恩不记仇,这样才能每天高高兴兴的!”
唐泛笑了起来:“对!哎哟,我这当大哥的可真欣慰,我说的每句话你都记着啊,看你没心没肺的,还以为你每天就惦记着吃呢!”
阿冬又给了他一记大白眼:“吃是顶顶重要的,其它都是第二重要的,这也是你教的。”
唐泛被噎得翻了个白眼:“我几时教过你这种事,那不成饭桶了?”
阿冬嘿嘿一笑:“对啊,你就是!”
唐泛虎着脸:“好啊,越来越没规矩了!”
两人平日斗嘴斗惯了,阿冬根本就不怕他,闻言做了个鬼脸,继续擦起椅子来。
却在这一派忙忙碌碌的热火朝天中,新年不知不觉来临了。
这会儿的新年是从正月初一开始算起,官员们的假期也从这一天开始,一直到正月初五,共五天。
有人就要问了,天呐,一年到头就放这么短的假么?
非也非也,从正月十一开始,还有为期十天的元宵假期,这就算是一年中最大的假日了。
不过要是碰上全国性的天灾事故,元宵假期也是要取消的,皇帝的借口很冠冕堂皇:底下百姓都流离失所了,大家怎么还有心情过节日呢?这种时候,不单官员们的假期要取消,连带上元灯节那几日,京城原本该有的灯市也会随之取消。
幸好今年总算风平浪静地度过了,虽也有一些祸事,不过最后逐渐平息,也没有延续到新年来,大家的节假日自然不需要被取消。
眼下最大的事情反倒是北边,听说就在汪直他们刚刚出京的当口,还真赶上一拨鞑靼人剽掠大同地区,官军奔赴前线作战,也不知道如今打成什么样了。
虽说大年初一才放假,不过从除夕的前一天,基本上衙门就已经封印了,除夕那一天虽然照例还要上班,不过衙门已经几乎空了一半,能请假的都请假走了,剩下一些不能请假的,也都在衙门里四处溜达,无所事事,时辰还没到,就早早关门下衙了。
天色还没暗,路上行人就已经没几个了,比平日都不知道萧条多少倍,大家都赶着回去吃年夜饭呢,但是这种寂静又不像平日那种入夜之后冷冷清清的寂寥,家家户户传出丰盛的饭菜香味,间或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听着也要比平日里热闹许多,甚至远远的,已经有零落的鞭炮声响起。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来到。
百姓们一年劳作,忙忙碌碌,为的也不过是能阖家团圆,安安生生坐下来吃顿年夜饭,饭桌上若是能多两盘鱼肉,那就是对这一年里最大的犒劳了。
在城北这座三进小宅院里,今年多了个阿冬,唐泛也不需要再孤家寡人地过年了。
隋州虽说搬出来住,但他上有父母高堂,过年自然也还是要回去吃团圆饭的,他也曾邀请了唐泛他们过去一道吃,但被唐泛婉拒了,说他与阿冬两人还没在一起过过年,今年是头一年,兄妹俩要好好过一过。
他既然这么说了,隋州自然也没有勉强,他便自己前往隋家去吃团圆饭,唐泛与阿冬则留下来自个儿过。
唐泛最开始认阿冬当妹子,只不过是出于阿冬的恳求,当时唐泛不忍心看着阿冬辗转其它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又去为奴为婢,便将她的卖身契毁掉,恢复她的自由身,又认她当了妹子,也让这小姑娘往后能有个依靠。
当然,若是阿冬性情不好,又或者与他合不来,唐泛顶多也就是把卖身契还给她,又或者帮她找一户人家安身罢了,绝不会将她带在身边,这说到底还是两人的缘分。
不过自从多了个阿冬之后,唐泛就真的啥事也不用沾手了,就连年夜饭,因为他帮忙切个菜也把菜切得七零八落,被小丫头赶出厨房,还嘲笑他是“天生富贵命”,唐大人只好讪讪地站在一边帮忙端菜端碗,在西厂提督面前也能侃侃而谈不落下风的唐推官,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支使得团团转,可他自己这心里头还暖洋洋,挺乐呵的。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八仙桌上就已经摆满了菜肴。
唐泛他们只有两个人,加上隋州又不回来吃,菜色再多也有限,不过四菜一粥一道点心而已。
但因为唐家兄妹都是吃货,在唐大人耳濡目染的挑剔之下,阿冬的厨艺也大有长进,开始学会在做菜上摆弄各种花样,所以这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又比寻常百姓人家要讲究多了。
其中一道荤菜是用鸡脯肉做的珍珠团,可以蘸芝麻酱吃,最是清甜美味。
还有上回让唐大人馋了半天的蜜汁烤羊腿,阿冬在隋州那里学了做法,竟也鼓捣得有模有样,她自己说火候还不如隋州做的,但反正唐泛没吃过隋州做的,单吃阿冬做出来的,也是赞不绝口。
另外还有两味素菜。
一道是素鹅,用腐竹皮将煮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