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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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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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时不能自已地挣扎,他只是能忍,敲碎了骨头也不吭一声地去忍。

只是这个人,她不再想深究。

求根挖底,原是小女儿的作态,似她如今的雪绯红,只秉持见机行事见招拆招的决绝,她甚至都有些惊讶于为何可以放任自己把琢磨的眼光不止一次投向过他。

远处饮酒吃肉的人群中有了几分骚动,火焰跳动得更加热烈活泼,雪绯红淡淡向那里扫了一眼,扭身欲回院中,这个宁静祥和的村落终究非她所属之地,明日她必须离开,然后便是无休止地血影刀光,那似乎才是袖中寒刀雪绯红的归宿。

带着些许蹒跚却兴致勃勃的吴伯自那边走来,一眼瞧见临屋转身推门的雪绯红和端坐在暗影中的池杳冥,愣了一愣,方才笑嗔道:“怎么你们兄妹两个没去吃肉?”他推开自家的门扉走进院子,捡了一捆柴火捧出去,“傍晚的时候你们哪里去了,咱村里去年出门做生意的年轻人回来了,这可不是喜上加喜么?”

“吴小哥也一起回来了?”池杳冥坐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替老人高兴的期许。

吴伯伯的身子僵了一下,“他么,他却没回来,”他脸上的皱纹黯淡了几分,随即又强自展颜,“不过听这几个回来的孩子说,他们出了村子是分开走的,不光我那个念娃,另有两三个也没回来,兴许还没挣够钱哩。”老人话语中似是对自己的安慰,又似是对他出门在外儿子有着十足的信心。

池杳冥点头不语,吴伯伯又自言自语地道:“这次他们回来,带了不少好物儿,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什么猞猁皮还有狐狸毛的,我年轻时候倒是出去闯过几个月,可惜只走到北边那座嵯峨山,就回来了。”

皱皱眉,池杳冥重复道:“嵯峨山?原来他们是去北地做生意了。”

“可不是,”吴伯伯一面往那边走,一面道,“过了嵯峨山就不是咱天朝境地了,漠国的蛮子可厉害着哩,这次他们回来还说那山里多了个什么极什么堡的地方,远远看去像是悬空在陡崖里一般,你说那地方是哪个有钱人家修的,也真真有那份闲情!”他自语着去了。

纵使身在幢幢暗影里,雪绯红也可以看出,池杳冥的神色有些僵硬,她转了头,柴扉在身后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径自将一切心烦意乱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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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破旧古朴的窗格看着外面朝阳斜晖脉脉,她不声不响地起身,临近初冬,天色却莫名地亮得甚早,空冷的触感散步在空气中,昨日因为满腹怒气,也根本未顾虑池杳冥的身体,屋子里连火都没有生。

她略略整理了下满头青丝,轻手轻脚地迈出屋门,又缓缓开启低矮的柴扉,直至慢慢将院门关严,方才吐了口气,眼睫微微抬起,却不免又是一怔。

白衣被晨露沾湿,池杳冥仿佛还保持着昨日的姿势坐在门旁,竟是一夜未曾进去,自雪绯红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苍白的侧脸和几近青紫的嘴唇。

听到门扉轻响,他抬了抬眼,瞥见雪绯红眼中匆匆行色,瞬了然了她的想法,末了便开口道:“雪姑娘要离去了?”

“自是要回去以防万一,”雪绯红道,“身在其职,不得不谋其事。”

仿佛没有听出她话内的讥讽之意,池杳冥瞳中微芒竟毫无悸动,只是点点头,很自然似的抱拳,宽大的袖袍一如既往地遮掩住瘦削的手腕,“江湖风波险恶,姑娘多加保重。”

按照雪绯红以往的性子,此刻她或许会不咸不淡地噎回几句,毕竟她匆匆离去是担心池杳冥暗中指使幽冥谷救出琅衍,扰乱仲逸风和她两个人的全部计划,然而,她没有下手杀了他,甚至此时面对对方几乎近似无辜的眸子,她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犹豫不定和婆婆妈妈,雪绯红都有些厌恶此刻的自己了,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警告自己,你并非钟颜岫,你只是一个失去了全部而孑然一人的孤魂。于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淡淡礼节性地回之以抱拳,那恍若染血白蝶似的衣衫便飘飞入迷离的晨雾之中。

自幽州接到银魄传书,方知晓楼中一切安好,琅衍被带回玄天楼后仲逸风亲自看押,此时已不在分楼之中,临行前留下银魄,由澄碧跟随离去。

既然并未察觉到池杳冥或是韦渡江的动静,雪绯红也只先存了守株待兔的心,除却托楼中弟子转告楼主多加小心之外,便再无他事。

几经打拼之后的玄天楼,在武林中已是声名煊赫,而仲逸风的年轻有为,亦是众口相传,只要以琅衍为质,迫得当今天子松口,吐出昔时玄天楼产业,似乎便足以使众多兄弟一番苦心登上江湖一代传奇之中了。

融融其乐,连雪绯红也颇感闲暇。

她坐在城中最好的茶楼雅间里,啜饮着杯中浓浓的酽茶,一面凭栏小憩,朦胧中闻得屋外有些喧哗。

雪绯红睁开了眼睛,探身出去,看到街上多了许多人,脸上都有着喜极而泣的表情,她略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听到另一个房间里已有茶客在向小二打听是何事。

小二的声音很清楚,言道是客官莫非忘了,今日是那沁岚王的冥辰,皇上听了皇后的劝说,小赦了一部分罪行并不太深的囚犯,街上那些人正是要去接回家人的亲属。

众人哦了一声,便各自埋头吃茶去了,皇家行事,有人懒得评说,只是看看热闹罢了。

但也有人禁不住,况且茶肆酒馆分明就是酣畅议论之所,沁岚王之事虽几近众所周知,每每提及起来,又不免得有人以旁观者的态度唏嘘评判一番,左右不过是过过嘴瘾。

也是当今圣上不避家私,大肆夸赞沁岚王功德,庙堂里更是以其灵高居一位,如此张扬,连民间都难免多了几折子戏文、几段子说书,专门讲着来看、来听。

雪绯红从来不知道茶也如酒一般能醉人,她愣愣地听着楼下说书之人即兴讲起的沁岚王之事,眼神却倥偬迷离杳不知所止,恍然间时空在目光中颠倒扭转,生生抖叠出那些过往昔年。

当那恍若酒浆的液体缓缓流经她的咽喉,全身像是被燃烧起来一般,眼神也变得异常模糊迷离,刹那间她以为自己可以一醉不醒。

幻觉的世界里,一切一如昨天,雕花的木床、雅致的妆镜、还有母亲慈爱的笑容和父亲苍俊的容颜,仆役们匆忙着在前厅来回奔波,她回头看一眼惊呼仓皇的丫鬟不由得一笑,跳上父亲的马车后壁伸了伸舌头。

父亲是文人雅士,春日阳光明媚,溪流缠绵,他应众同僚相邀出门踏青,却留下钟颜岫一人在家苦脸应对诗词歌赋,黄莺啁啾,柳枝拂面,她一时不忿竟然悄悄跟随,徒留身后丫头跌足苦叹。

玩心大盛,她竟在父亲到达郊外时一声不响,心中自知若父亲发觉自少不了一顿斥责,即便这是应得亦要将之留到赏玩后方可出现在他面前,青草依依的河边,隐隐尚能听到水流转角处朝堂上衣冠楚楚的大人们如今放下官威高声吟哦,曲水流觞,馨香佳酿糅杂了杏花的气息,在飘渺飒沓落英中袅袅而来,方知武陵亦非世人望之所不及。

在这繁花十里的芳郊,她试着攀过溪流边青翠的堤坡,对岸莺歌燕语的是众位官家千金,素手纤纤,娇嫩的面庞仰望着天空中飞翔的纸鸢,倏尔丝绦挣断,于是飘飘袅袅,引来曼声轻叹。信步迈上最后一步,撩人的春风拂去额上的汗水,刹那之间,她的眼眸再也无法转动,仿佛是陡然间沉沦在一抹慑人的阳光中,扑面而来的是芳华万千…

那一袭劲装的少年全身笼罩在旭日的光晕中,手中颀长的紫竹箫轻击着手掌,因为距离遥远,他的面容隐约不清,腕上一根丝绦连结着苍穹中翩飞的纸鸢,唇边是恣意而不羁的洒脱笑靥。

那个少年,他正当年少轻狂,他以为风华总要尽兴,意气难免风发。

那时的雪绯红,还是垂髫少女钟颜岫,并不知少年为何人,然而后来,她却也难免最终知晓,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京都俊俏郎君琅三公子琅珂,恰是日后悲歌慷慨的沁岚王。



23
忆过往

凄凄芳草,满目春娇,依稀只因他骏骑长嘶而刹那生辉,银枪飒沓,宛若水银泻地,少年风流笑傲红尘俗世,玩世不恭的恣意惊扰了她此世静若止水的女儿心境。

只记得将私自离家的小心放诸脑后,七岁的少女明眸善睐,笑靥有若满山杏花,开始还一副家学渊博之作态,嫩嫩地与之争辩何为宁静致远,不多时便早已忘却所争为何,顺从地被拉上银雕锦鞍,鞍下繁缨幽摇轻晃,有如春风拂过的细柳,游环上镶嵌着羊脂白玉,随着奔马的纵跃闪烁出莹润的泽芒。看他舞枪的英姿,虽也不过是一稚嫩幼子的挥画,落在更小孩童的眼中,却俨然成了平日梦里的志士英杰。

终究许是忘却了其后的趣事,也或许是这朦胧幻梦跳荡迭起,眼前空茫变幻,却平地扭曲出数年后父亲沧桑的俊颜。

闺阁少闻外事,饶是如斯,她却也知都城是怎样光景,广成王起军造反,叛军直逼城外,皇城城墙,在清晨凄迷的雾霭中显得消颓破败。黑云压城,父亲钟晚阜不再上朝,人心仓皇的天子殿堂里,再无他进言的必要,他亦无可能举足登上天子塌,瞠目而呼“惟怨汝昔日不听吾之所谏”之语。亡国破家指日可待,父亲反而更显轻松,仿佛是,卸去了全部的繁冗负担,一如陶公昔日潇洒无忧。

只不过,在听到无数市井传闻后的父亲,重新变得心事重重,一日,他放下案头玉杯,瞥了眼城外狼烟滚滚,举足出门,她不发一语暗暗跟上,去到一处曾经繁华之地。

那是都城里谁都曾予以唾弃的广成王府,已荒草艾艾,焦土瓦砾。昭煌三十七年,左相一纸上疏,弹劾广成王之父琅温靖一直对其父被贬往边地耿耿于怀多时,如今长子手握重兵,蒙昧于权欲,欲联合长子逼宫篡位。

圣上龙颜大怒,命右相钟晚阜受命于危难间,身先士卒,包围广成王府邸,全部家眷,送至官衙。全家一百三十六口,清点人数,单单竟只少了广成王夫妇及其幼子。

直至后来,钟晚阜依然不解,广成王已被圣上提前宣回京都,据探子密报,并未有任何怀疑,却为什么在突如其来的抄家之祸降临时能消匿于无形。

他未理会前堂枯木圮壁,径直踱到后院水井畔,炽火灼烧后,井侧青石台松脆龟裂,水波无迹,足下所踏尽是残砖剩瓦。

像是早已知晓钟颜岫在身后,钟晚阜未曾多言,其时亡国破家近在眼前,何须论闺阁之仪、官宦之礼。他驻足井边,探首下望,俄而长嗟一声,默然不语,良久步履沉重,摇首叹息,“是我小看了他,若知琅三公子睿智如斯,亦不能有今日之祸,国危,是吾之过也。然天命如此,孰能逆之,圣上猜疑多忌,许是我朝气数至此,我只可怜众生遭劫。罢了,凡事自是因果报应轮回,只恨广成王诸人生错了世代!”自此他再不多言,踉跄而去。

父亲苍老而似知天命的背影佝偻着在视线中消失,她奇心忽起,也探首过去瞧了一瞧,方发觉在那井壁原被水隐着的地方,露出一一尺见方的洞口,回头细思父亲昔年曾无意说过的话,便也隐隐猜到了当年抄家时所发生的实情。

琅温靖及一门上下为了护住家中血脉,在兵丁上门之前急命儿子携带孙子从后院早就有所准备的水洞中遁水而逃,然而圣上下旨亦是风雷之速,故当钟晚阜等人赶到后堂之时,广成王琅珃已然隐入水中,三公子却未及得跃下,他率先将兄长之妻推入井口,而后故作闲暇,只当什么都不知,当着父亲与兵部众官之面,汲水净发,无形中隐住了兄长去向,而其时少有人想到琅温靖那般一个儒弱之人,尚可居安思危,早已为子修好逃生之路,故而琅氏这一脉虽不存而其魂尚在,安知那百余口性命此刻不是随广成王怒火共同而来?

而那琅三公子,与其父及众家人同入囹圄,死于谋反罪名之下。

窗外几声低低的小贩吆喝传来,雪绯红蓦地一个激灵,她的手指转动着做工细腻的茶杯,那晕黄的液体里折射出虚渺的光芒,却再也挽不回梦中的撩人春景和那苍翠堤岸后的醉人情怀,那梦恍如幻境又近乎真实,只是在她正欲深陷其中的瞬间若泡影般湮灭,睁开眼,迷蒙而犹似醉梦三千,那飞摇纵跃的心弦是隔世断线的纸鸢,再也回不到从前。

是的,那时,她叫钟颜岫,她曾于垂髫幼年遇过一个张狂的少年,从此莫名地将心落在了他身上,却在春闺又数载里,连他的名字也不曾知晓,直至那一场硝烟烽火围城之时,于城破举家遭擒幽深囹圄见到那冷颜峻目携散不尽怒火而来之刻,那时她原以为会他们被新皇遗忘在这破败的角落中,但是却不应忽视仇恨的力量,在忙完一切招揽百官登基大典的琐碎之后,登临帝位的皇帝即昔日广成王琅珃再次出现在钟晚阜面前,不比当日破城之时他金盔金甲气质如渊渟岳峙眸中却阴晴不定,此时的他,金冠华服,凌厉的眸子里折射出飒爽英气,棱角分明的脸容上透露出审视的意味,看来,他还是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钟晚阜一家,然而事实终究不过是,他面前的,的确便为昔年导致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之一。

钟颜岫记得,那时的琅珃紧紧攥住腰间的宝剑,指节苍白,胸腹间起伏不定,若眼眸可以伤人,他眸中闪烁的火焰或许早已使钟晚阜无处遁形。然而最终,他只是随意瞥了瞥右相身后惶恐的家人,唇齿间泻落淡淡的一声轻哼,似是不屑于手起剑落,又似是数年的烽火早已将昔日的满腔狂怒化作绵绵恨流,萦绕迂回,虽不汹涌如潮,却更令人辗转难眠。

他不欲以疯狂的决绝了断昔日的恩怨,他已然掌控江山,自有足够的空闲和耐心奉陪他们以一种延缓的方式来解决数载的纠葛。

皇帝身后随从手中昏暗的烛火照在钟晚阜消瘦的脸上,明灭不定的光芒却刺痛了他们月余不曾见光的眼睛,皇上和钟晚阜一番平静却蕴含波澜无数的话语,在死寂的牢狱中如重锤一般,字字千钧,无声砸落,却溅起碎屑万千。

新君泠然而言,“钟相别来无恙。”仰望着丰神俊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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