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绯红不答他的问话,只冷笑道,“我方知晓原来宇极堡也如此擅长制毒之法,此类毒药无名无姓,却是毒中奇葩,需要人为炼制百余天方可,在下有幸曾尝试过,在这里再次得尝,还真是有与荣焉。”
“若真如你所说是我们下的毒,”呼延越达道,“为何你和他却无碍?”
暗暗平复住早已忍耐不住的焦急,雪绯红尽量让自己显得像一个谈判者,“呼延堡主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你请了数十名武林高手在这里做客,应该也对中原大多数武人的情况了如指掌才对,却难道没有调查出来玄天楼的雪绯红,是百毒不侵的么?”她冷冷扫视着呼延越达,“只可惜待我发觉到有毒之时,池公子由于沉疴在身,毒发速度极快,连抢救也来不及了。”
呼延越达扭头看着池杳冥紧闭的双眸,脸上是难以读懂的神情,雪绯红直视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从其中瞧出了一丝伤感的情绪。
他如同来时一般,又匆匆自自己身边擦过,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声,“将池公子抬到朱陵那里去。”便消失在门外的转角处。
后面跟着的人应了一声,纷纷走进来要抬起池杳冥,雪绯红颇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番情景,右手却先于理智地扬起,数道血光飞过,那些人哼也未哼地倒在了地上。
冷秋向雪绯红摊摊手,似乎为她这般果决地斩尽杀绝感到有点无奈,便也蹲下身子,把碍事的尸体挪到了墙角,雪绯红定了定神,道:“我真没有想到,琅珂的死,竟然会令呼延越达这般手足无措,甚至都没亲眼瞧着牢门锁上就离开了。”她不再多说,几步冲到琅珂身旁,手是那把绯红流光的宝刀,虽然刚刚取走了数人的性命,刀刃上却全无一滴鲜血。她手腕一翻,划开自己腕上皮肉,将鲜红而带着隐隐馨香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到池杳冥口中,青年苍薄唇上沾染上鲜血的颜色,在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凄艳的魅惑。
既然形势比自己料想得还要好,这宇极堡,也免不了要闯一闯了,她向冷秋使了个颜色,迅速换上死去那几人的衣衫,雪绯红选了一件干净的袍子覆在池杳冥身上,俯身抱起他,便同冷秋一齐转出了石门。
冷秋手指微微动了动,白色的蛛儿爬回,雪绯红会意,便跟着那只蛛儿转过拐角。宇极堡俱是由巨石所建,内里显得幽深而空旷,白色的蛛儿没有往宽阔的地方走去,反而带着他们七转八转,所走的都是些只有两人宽的狭窄过道,雪绯红心下暗赞冷秋机关械物上的炉火纯青,一面慢慢将手指搭在池杳冥的腕脉上,凝定了内息去感受哪怕一丝的搏动。
很快,两人便发觉所走的道路是蜿蜒而下的,宇极堡建在嵯峨山一处峭壁之缘,如此顺行而下,恐怕是已经进入山岩之中,看来呼延越达建造此堡的时候算是颇费人力,竟然连崖壁也凿空了。
四周变得愈发漆黑,雪绯红已经看不见蛛儿的所在,只能听着冷秋的脚步声跟上,池杳冥的身子在怀中,一动不动地,她根本感觉不到哪怕一丁点的呼吸。
蓦地听到前方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雪绯红唯有腾出一手迅速握住刀柄,不料身旁的冷秋却仿佛是一个踉跄,径直跌了下去,她心下暗急,冷秋不会武功,若同人遭遇,虽有机关阵法可以支持,近距离短兵相接却难免要吃亏,她左手揽着池杳冥,右手是利刃在手,无法去扯住冷秋,只能凭着风声也向前跃去,似乎听到一声兵器撞击的声响,紧接着周身石壁轧轧而动,踏出去的左足猛地落空,她再欲收势却已经赶不及,只来得及在半空中调整了一下身形,确保琅珂不会在落地后被挤压到,随后感到山壁仿佛收缩了一般,身侧陡然被一块巨石顶撞了狠狠的一下,尚在空中的身形就斜斜飞了出去。
慌乱中,雪绯红将手中的刀刃向侧面崖壁上楔下去,无奈下坠之力甚大,刀尖刻划着岩石发出刺耳的喀啦声,仅把坠下的速度减缓了些许,眼前一片漆黑,凭感觉仿佛是在一个挖凿出的隧道中弯转而行,石壁嶒棱,饶是她勉力闪避,身上也免不了磕碰出些许青肿。
接着就听到前方“吱呀”一响,雪绯红下意识挥动刀柄,刀风笼住二人身形,却未碰到任何来袭的兵刃,她微微一愣,足下却猛地顿住,居然踏上了实地,这次又未经过头脑深思,手臂已然向后甩去,便听到“嚓”地声响,又是“喀啦”一声,便再无动静。
大概是进入了这山腹中的一个密室,雪绯红辨别着方才的声音,定是有人将自己引了过来,打开门,待自己同琅珂掉落进来之后,又调动机关将门关上,她方才甩出去的刀大概就是被迅速关上的门夹住了,一想到刀被卡在那处,多少还留了个缝隙,将门从里面打开的希望就很大。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转手去试探琅珂的脉搏,依旧全无动静,她站在黑暗里发了会儿怔,又不死心地去摸他颈下动脉,依旧毫无反应。
周遭俱是漆黑岑寂,除了她自己,根本听不到任何人的声息,那个将她逼进来的人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或许是就站在自己旁边,于黑暗中打量她很少在旁人前露出的惶惑。
她实实在在恐惧起来。
这种感觉被埋藏在心底,时隔多年重新回味,依旧空洞得令人绝望。
而她以为唯一能给她勇气的琅珂,却全身冰冷地被自己抱在怀中,全无一丝可以汲取的热量,冷得如同极北万年不化的坚冰。
之后眼眶再次不争气地酸涩起来,她站在寂寞和黑暗的汪洋中,突然就像个小女孩一样地哭泣起来,如果有谁可以于这漆黑中瞧到她,绝不会认出这个泪流满面的姑娘就是叱咤了小半个江湖的玄天楼雪阁主。
她把头埋在池杳冥柔软的发丝里,一声接着一声地抽咽,她抱着他坐下,冰冷的地面将冷冽的凉意毫不留情地送入胸腹,她感到害怕,黑暗和恐惧卸去了她全部伪装的铠甲,这一刻,她不再是雪绯红,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会因为伤心绝望而失声痛哭的女孩子。
51
情切切
朦胧中似乎感到有微微的风拂过手背,她没有了心情去理会,只是一味地抽噎,却猛地感到怀里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过花开的声音,却足够叫她怔在原地无法动弹。
然而那也只是瞬间而已,她突然放声哭泣起来,眼泪滚滚流下,发泄一般地,根本不理会任何动静。
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她布满泪痕的脸颊,轻轻顿了下,随后拂去她额前的乱发,她在哭泣的间歇中,听到一声近似于叹息的询问,“你怎么哭了?”
“我当你死了。”她摔开脸畔的手指,赌气似的,若非是黑暗,池杳冥看到的将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惊惶小女儿的独有的娇媚,以及那他以为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恐慌。
“可是,”他轻轻地说,“十一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啊。”
他的话落入雪绯红耳中,却显得那样漫不经心和无所谓,她禁不住再次狠狠打落他重新抬起的手,清脆的拍击声在空旷幽邃的石室里余音渺渺,“池杳冥,”她怒道,“你凭什么那般自以为是,你想死就死,想活就活,满脸一副舍身为人的做派,实地里却虚伪得叫人发指!”胸腹中积藏的话一旦说出,就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径奔流,“只因为命是你自己的,你就无所谓地作践,自私到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自打一开始,你就不停地设了套子让我钻,待我心甘情愿地钻进去了,你又抖抖袖子准备走人,你想自己找个地方学大象,死个无人可知,未免高估了你才值几个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觉得你死了,现在的我顶多会哭几场了事,你……”她哭得全身都软了一般,说到后来,便断断续续地接不上气息了,“你有什么资格妄自揣摩我的心思!”
哭成这个样子,她全然忘记了什么叫做丢脸,只顾着将自己蜷起来,久违的黑暗迫出了心底全部的淤塞,从发觉出池杳冥故意在二人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到猜出他的想法之后,这些话就沉淀在口中噎得她辗转反侧,不是看不出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地孱弱,她只是逼迫着自己望好的地方去想,求着他带她去幽冥谷,抛了一切江湖冗杂,没有这些的忧扰,他也许就会慢慢恢复。
她很想告诉他,当池杳冥答应同她一齐回幽冥谷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喜悦,而这种欣喜,在他的刻意疏离中逐渐变得淡薄,直到明了他将自己带回谷中的目的之后,最终全部转为苍白无色。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在自作多情,池杳冥那最后近似于怜悯般的施舍,也只是为了令她避开琅珃的搜寻而已,她完全地相信,只要一将自己带回幽冥谷,他依然会去找到仲逸风提出利用自己去换回琅衍,待一切尘埃落定,在一个远离自己的地方默默死去,让世人口口相传的沁岚王成为一个真正的已经逝去的传说。
那么她呢?只因为她改了一个名字,就真的以为她已经改变了一切么?连同着当年那全部的绮念,就如同芳郊的杏花一般,被他彻底分离成两样世界、两世为人。
黑暗里,雪绯红看不到对方的神情,这也是为何她会如此肆意哭泣的缘由之一,她知道他在沉默,思维也制止不住地在抽咽的间隙里蹦出奇怪的想法,隐约觉得自己还是很好奇此刻的琅珂究竟在想着什么,是否还是一副幽冥谷口相遇时的沉稳做派,亦或是,在看不见的对面无声地嘲笑着出了这般丑态的自己。
只知道,他沉默了好久,在这片计算不出时间的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雪绯红觉得外边尘世里,沧海都会转变为桑田。
接下来,她被揽入一个并不宽厚、甚至单薄得可怕的胸膛中,一种淡极始知花更幽的空谷微岚般的清怡萦绕在鼻间,有若云间雾霭里冉冉浮现的蜃景,带着刹那芳华的馨香。
然后,嘴唇被浅浅地轻啄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地,却令她的神智轰然溃弃。
“你……”她愣愣地开口,唇齿却再次被封住,两片柔软的薄唇噙住她的,一股淡淡的药香幽幽杳杳,不是方才的浅尝辄止,而是陷入了缠绵的长吻,她僵硬地回应着琅珂的辗转吸吮,头脑里俱是空白一片。
冰冷的空气因为突如其来的情动而变得温婉,雪绯红痴痴地坐在地上,唇上似乎还带着方才的温度和清香,她试图慢慢地从一片混乱的思维里理清一个头绪,脸颊上却又被亲了一下。
“你……是什么(炫)意(书)思(网)?”她结结巴巴地问。
而后她听到琅珂清幽的嗓音,“之前的事,我很抱歉,颜岫。”
冰冷的额头碰触着她的前额,琅珂轻而缓的呼吸近在咫尺,“我的确是个一意孤行的混蛋,自作聪明地以为时至今日,你不会如此执着,”他轻轻顿了一下,“因为我的自私和虚伪,把你伤得这样深。”
雪绯红不语,肩胛却在一下一下抽动。
“我一直假装看不到你心底的委屈,为了我这个无能的笨蛋,你放弃了那般多的东西,这样真的值得么?”
抓起他的袖子擦干净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雪绯红哼哼地,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是个混蛋,我是个傻瓜,所以,不值得也没法子了。”
“可是,混蛋会让傻瓜继续伤心下去的。”池杳冥收紧双臂,让她倚在自己怀里。
“自怨自艾,不是钟颜岫认识的琅珂,”雪绯红反手搂住了他,“而且,你没资格连一个机会都不留给我。”
四周一片岑寂,她看不见池杳冥的面容,却第一次如此安心地躺在他的怀里,什么都不想,哪怕直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
“那时,在狱中,就像这样吧?”她轻轻地问。
池杳冥“嗯”了一声,将下巴放在她的发顶。
“你怕么?”
她听到头上的人轻笑了一声,随即答道,“怕,怎么不怕,黑洞洞的,吓死人了。”
用玩笑般的话语说出来,她却知道,这其实是实话。当琅珂在昏迷中辗转反侧痛不欲生的时候,她就明白,只有陷入黑暗,才能剥离去他乔装的坚韧,其下鲜血淋漓的不堪回忆,总能让他如溺水之人一样抓住救命的稻草。
现在,她开始无端地相信,她钟颜岫,或许真的被琅珂当成了那根稻草,因为那数次他毫无意识地死死抓住自己的手,因为此时他紧紧拥入怀中的,是自己。
她偏过头去,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聆听其下传来的跳动声,微弱的、却真实的声音。
池杳冥慢慢放开了手臂,轻轻推了推尚在陶醉中的雪绯红,“要想法子出去才是。”
雪绯红有些不情愿地想起现下的处境,脸颊上泪痕犹存,涩涩地,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回复到冷静的状态,“我刚才把刀子扔到门缝中去了,冷秋在方才下来的时候和我们分开了,出去后要立刻去找他。”
“你把冷秋弄丢了,还有时间在这里哭鼻子?”池杳冥声音里含着戏谑。
雪绯红有些不好(炫)意(书)思(网),诚然这是她第一次在任务中走了神,竟然连伙伴也给忘了,“还不是因为你!”这话说出来,感不到一丝说服力。
她左臂搀在池杳冥的腋下,凭着记忆沿着石壁摸索过去,还未到近前,就下意识地感到自己那柄刀的森然冷气,“在这里。”
“你出招的速度迅捷多了,”池杳冥伸手去摸那把夹在石门缝隙里的刀,“而且力道恰到好处。”
“大概是在觉生寺的时候,”雪绯红顺着刀柄摸索那细小的缝隙,“那时庙里炸药爆炸,我心中一急,不知怎地丹田里就陡然一阵澄明,像是把数年来的於堵难耐都给打通了一般。”
“六七年练成这样的功夫,你选的自然是速成的法子,”池杳冥道,“也许是焦急的缘故,心意所致,而使气息终于畅通,不过还要小心为上,无论怎样,速成的武功总是不妥。”
雪绯红“哦”了一声,继续在石门上摸索开启的机关,触手却都是一片光滑,虽然刀子令门留了个缝隙,门却依旧夹了那柄刀闭合得死死的,显见是有绞索一类的东西将门扣住了。
她不太死心地继续寻找,池杳冥却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回去,雪绯红随着他往反方向走过去,石室很大,方才他们所在不过只是门前的一片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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