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却皱眉道:“君侯此举却有些不妥了。此事若没有先报知朝廷,恐有人会诬君侯你干涉他州政事之嫌……”
王朴却摇头道:“崔大人太过谨慎了,如今不止是君侯,只怕朝中众人都看在盯着山西的战事,君侯此举并无不妥之处。只是还须再向朝廷补上一封奏疏才好。”
郭荣笑道:“三位放心就是,奏疏我也列好,今早已经送往汴梁了。”
众人听了这话,便又将话题说回澶州如今的无主荒地之上。郭荣听了几人讨论半天便道:“天时不待我等,这荒地还是早种为好,明日起,就让澶水、顿丘、观城等县俱都将荒地交于流民耕种,至于种子,算是官府赊借给他们的。只是流民们不需还钱,等荒地一开粮种种好,每户流民必须出工一月修筑黄河大堤。”(澶州辖澶水、顿丘、观城等县)
王朴等想到如今府银不多,要征召流民巩固黄河堤坝确实不现实,此举倒是一举两得,便都同意了。
第二日里,澶州城外的流民都得到了消息,若是在澶州落户,可视人口数分得无主耕种的荒地,至于租金税制,并没有苛刻租税之举,而且就算是荒地的主人回来,也有各种政策保证耕种者的利益,甚至只要耕种满十年,这土地的主人若是依旧没有回来,这地就是自家的了。因此许多流民都安心开始开荒耕种起来。一时间澶州之地的流民大大减少了。
对于郭荣来说,澶州的政事算不得繁重,因此每日里回府的时间并不晚,所以对于周宪每日里等着他用晚饭之事,也就默认了。
“回来了?”周宪看着郭荣进来,忙放下手中的书信起身道。
“又在看阿久写来的书信?”
周宪点头道:“我上回才说了,他的书信就啰嗦了很多。”随即有些感伤道:“王先生也有书信来,说是汴梁那里得到了南唐的消息,周宣嫁给了李从嘉了,李弘茂死了。”
郭荣一怔,看着周宪的眼神中的惆怅,走近她轻轻拥抱着她才道:“你不要多想,那是周宣自己选择的路,与你无关。”
周宪苦笑道:“我知道,只是有些感叹罢了。”好半天,才从他怀中挣脱道:“来用饭吧,你都忙了一天了。”
郭荣却是握着周宪的手道:“现在还不是最忙的时候,等我回来一起用饭没什么大碍,但是进了六月,只怕我会忙得很,倒时候,你就不要再等我了,你的身体要紧。”随即抱紧周宪,亲了亲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想你快些为我生一个儿子……”
周宪脸色一红,随即又是一阵惆怅,孩子,她也想要一个呢。虽然对之后是否重复前世之事心存疑虑,但是肯定不会想要郭荣不到十年后死去,更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会像恭帝宗训一样,被赵匡胤弄得不明不白得死去。
“秘境里的水果,吃了会让让身体变得好起来,虽然不能将水果拿出来,但是你可以进去呢。”周宪说起了总是没有机会说的事情。
郭荣知道周宪心中的担忧,想了明日的安排才答道:“今日里已经将事情都安排下去了,明日里虽然那没有这几日这样忙,但是也算不得闲,我可能要去观城等县看看。等闲下来,我在随你去秘境用点果子吧。”
周宪听了,也只能这样了。
“你很久不曾和我回秘境去看看了,不如今天晚上陪我去看看吧。”
郭荣听出周宪语气中的一丝落寞,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这些时日自己早出晚归在外面忙着,她一人在府中,确实会有些寂寞的。所以自己才这么希望她能快点有一个孩子……
“好,正好听听你弹琵琶,很久没有听到了。”
周宪撇了撇嘴,自从在南唐皇宫之中弹过后惹来了李弘翼,她就不曾弹过了。在这节度府里,虽然事情都定了,但是也不可能弹奏乐器的。
夫妻两人用过饭,在几个丫鬟含羞的目光中携手进了屋子。
周宪脸也有些红,瞪了郭荣一眼道:“明日里我们都没有这么早回房,也怨不得她们看笑话了……”
郭荣也觉得好笑,拉着周宪的手道:“我们是夫妻,她们哪里敢笑话我们?怎么还这样害羞?”
周宪心道,莫非真是自己脸皮较薄么?无奈地和郭荣进了秘境。
桃花依旧纷飞,湖面也依旧平静如镜,但是却少了许多的生气。
“我们来得少了,这里的一切也像是变得灰暗了。”周宪看着四周无奈道。
郭荣也有些感触,这里毕竟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以后得空,我时常陪你来看看就是了。”
周宪却摇摇头道:“还是算了,这里的东西出不去,只怕这里并不是活人该多待的地方……我们俩活着在一起才最重要。”随即指着那棵结果子的树道:“所以,你要好生活着,就早点得闲吃那了果子才是正经。”不知道郭荣知道后果是拉肚子,会是个什么脸色?周宪瞅瞅郭荣的俊脸,心中偷偷一笑。
郭荣也想到吃了这果子会有些反应的,看周宪偷笑的样子,摇摇头,猛的抱紧周宪亲道:“说,想什么笑成这样?嗯?”后面的字句,温热的气息直直的喷进了周宪的耳朵里。
“没没——”周宪觉得有些痒,不由得笑得更欢了,心中却模模糊糊想道,等你拉肚子拉个不停的时候,看我怎么笑话里……只是所有的思绪都在郭荣的亲吻中化为乌有了……
汴梁皇宫大内垂拱殿内,皇帝郭威正拿着自隰州城传来的奏报看着。末了才哈哈大笑,对着王竣、范质、李谷及王溥等人道:“刘崇老儿以为朕是好拿捏的,如今他不仅没有丝毫没有占到便宜,更是损兵折将。朕看他一时半会不敢再有动作了。倒是君贵,他不仅将澶州诸事料理得极好,还能料敌先机,倒真出乎朕意料之外。”②
王峻不喜柴荣,此时也不管里谷、范质等人在场,直接道:“太原侯也不过是想得多故而提醒隰州刺史许迁一声罢了。要说能打退刘承钧,让汉军损兵折将,却是步军都指挥使孙继业的功劳。陛下而不奉赏此二人呢?”
郭威看着王竣如此,心中暗自叹气,秀峰什么都好,就是这心胸太过狭窄了。
“这封赏自然是有的,不过君贵那里,朕也想召他回来见见。”
王竣忙道:“陛下,太原侯在澶州忙着流民开荒和加固黄河大堤之事,只怕□乏术。陛下若是实在是想念子侄,不如让晋国公主进宫来陪陛下说说话。”
李谷和范质两人心中都是大震,这个王秀峰,当真是不喜太原侯至极……
垂拱殿里的这一番对话,郭荣和周宪自然是不知道的,郭荣每日里忙于一州政务,周宪的事情也不少,只因澶州新政一出,府中诸事也多了起来。时常有乡绅夫人拜访,周宪不可能一一推却。就这样,在夫妻俩得忙碌中,时间很快拖到了盛夏六月中。
周宪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运筹千里之外的聪明女子,但是看着阿久的书信,听着王应的夸奖,她不由得摇摇头笑了。哪里有什么运筹千里之外,不过是对赵家人及早的防备罢了。
原来在她随着郭荣到了澶州之后,赵匡义也入了禁军做了一名小兵,因而时常去找阿久,阿久也不是笨的,加之周宪的提点和王应的教导,自然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很敏感,行事都小心翼翼起来。
周宪想到阿久说起赵匡义时语气变得鄙夷起来,不由得失笑。随即又皱眉想,赵家兄弟这是什么意思?赵匡胤因为之前自己和郭荣的书信往来,加之赵家救了董德妃,所以此时已经是东西班行首,拜滑州副指挥使,七品武官而已。而赵家没有阻止赵匡义和阿久的往来,看来他们是很久就将目光放在了郭荣身上呢。
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大雨,周宪叹了一口气。想到江南,周宪又想起了自江南的事来,周宣还是嫁给了李从嘉。或许她并不会同前世的自己一样,走到那一步去。毕竟自己和周宣的性子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就像这雨,北方的雨和江南的雨虽然都是雨,但是却绝不一样,北方的雨声势磅礴,而江南的雨多是柔软而又缠绵的。
周宪抛开这些思绪,提笔给阿久和王应写了回信,收笔封好书信,见外面的雨还是下个不停,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近一个多月里,郭荣征召了之前许多流民和澶州一地的驻军一起修固黄河大堤,每日里回到节度府时总是很晚了。
“夫人,曹将军求见夫人。”小菊在书房门外轻声道。
周宪看了看天色,心中有些诧异,曹翰这时来是什么事情?
“曹将军,君侯遣你回来是何事?”周宪见了曹翰,点头致意便直接问道。
“见过夫人。君侯遣卑职回来传话,说是他今夜在大堤边和官兵一起,不能回府,请夫人不要挂念。”曹翰低头恭敬道。对于这位很少在诸人面前出现的燕国夫人周氏,众人只知道“温柔貌美”四个字,其他的并不了解。
周宪点点头:“劳烦曹将军了。君侯那里还请将军多多费心了。将军可用过饭?若是没有,不如在节度府中用过再出城?”
“谢夫人体恤,只是君侯还在大堤之上,卑职实在不能多留了。”
周宪忙对小菊道:“你去厨房看看,将能装着吃的东西都包好拿过来。”随即又对着曹翰道:“这吃食也请将军给君侯捎过去,以免我在家中担心。”
曹翰只能应了。
这个晚上,周宪听着未曾歇过的雨声辗转难眠。哪知道第二日夜里,郭荣依旧在黄河大堤之上。而澶州城里,已经有官兵组织住在低洼处的百姓搬迁了。周宪心中忐忑,她听郭荣说过,澶州城曾经被洪水肆虐过。莫非,这一个多月的大堤修固丝毫没有作用么?周宪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暗自祈求老天开眼雨快点停才是。只是老天爷似乎依旧没有听到,这一夜,雨还是没停。
第三日的午后,周宪看着渐渐变小的雨势,脸色慢慢的变缓,露出了连日来的一个笑容,今晚郭荣应该会回府的。只是未时末两亲兵匆匆而来带回的消息,差点让周宪晕倒——郭荣在大堤一处险情处晕倒了!
“快,我要去看君侯!”周宪咬牙看着郑妈妈道。
郑妈妈的犹豫败给了周宪的坚持:“夫人先换衣服,小人去唤护卫亲兵来,小人和夫人一起去。”
周宪也不坚持,匆匆换了一身短打易行衣服,带着郑妈妈和几个亲兵就匆匆出城而去了。
澶州城北的大堤下的一处营房中,王朴等人面色也是惨白,眼中含有血丝,一看就知道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过的。
“大夫可来了?”说完他很是忧心的看着床榻之上的郭荣,对王敏道:“我等着几日里还合了一会儿眼,君侯可真是几日无休了……”
崔颂原先对郭荣的疑虑也全去了:“此次征召五千民夫和官兵日夜加固大堤,若是今夏依旧不能安然度过,便是天意如此了。”
“两位大人,大夫来了,夫人也来了……”曹翰自营外快步走入道。
王朴等三人一怔,这些日子里,他们也只不过见过周宪数次而已,知道君侯与周夫人感情甚好,其他并无所觉。如今突闻夫人来了,只得出营候着了。
周宪心中虽急切,却也没有失礼,对着已经完全没有儒生气质和打扮的王朴三人匆匆见了礼,就进了营帐去了。
才进营帐去,周宪一眼就看见了脸色青白形容憔悴大眼睛深陷昏睡着的郭荣,而他即便昏睡着,脸上也流露出疲态和倦意的样子,她的眼中就蕴满了泪水。
“君侯,若只是几日没睡,也不会昏迷的。昏迷前他做了什么事情?”
王朴见状,只得据实答道:“君侯日夜巡视已经很疲惫了,今晨听闻商胡埽一带有险情,便带着人过去了,恰巧那里果真过了一些事情,君侯劝那边的百姓搬离,冲撞间君侯落了水……”
周宪听了,心中颇为后悔没有劝着点郭荣,当真以为他在外面无大碍,看着床榻之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粗麻短衫,一条肥大的裤子憔悴不看的郭荣,哪里有平日里的威严从容?周宪伸手摸了摸衣服,压住心中的酸涩,对着王朴等人道:“我替君侯换一身干衣服,劳各位稍避片刻。”
等得众人都出去了,周宪将郭荣的裤腿高高挽起,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只见郭荣两条精壮的小腿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细小的血口,右边脚底还有一条锐石划的长长血痕……
周宪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泪水,对着郑妈妈道:“妈妈你也出去了一会儿,我给君侯擦擦身体。一炷香之后你才进来,注意也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待郑妈妈出去了守在帐前,周宪才握着郭荣的手进了秘境。待用秘境中的湖水将郭荣身上的伤口清洗过一番,郭荣才幽幽转醒。对着周宪含泪的怒目。他苦笑一声道:“别生气了,我没事的……”
“你还说没事?你是不是想吓死我?”随即不管郭荣此刻虚弱的样子,摘了两颗果子声音僵硬地道:“吃了它!”
郭荣无奈,只得吃了果子。
周宪看他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带着他出了秘境,而就在他们出秘境的刹那间,秘境的宫殿坍塌了一半。
郭荣和周宪心中都是一震,却只能先处理好眼中的事情。
郭荣看着周宪的打扮,知道她是一得到消息就赶来的,心中感动,强握着周宪的手道:“我真的没事。”
周宪皱眉看着郭荣,半响才抱紧他,哽咽道:“你若是出了事,我也只有去死了……”
郭荣听了这话,只得抱紧周宪,是自己太过大意了,当真以为秘境里的魂魄的锻炼,这副身体便是百病不侵了,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夫人,大夫来了。”郑妈妈在营帐外低声道。
郭荣和周宪这才分开,周宪看也不看郭荣,只是动作麻利的替他系好衣带,抹干眼泪才道:“进几位大人和大夫都进来吧。”
王朴等人这才和大夫一起进来了,一看郭荣醒了,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君侯醒过来,卑职等就安心了。如今黄河大堤我等已经竭尽全力了,若是今夏秋黄河汛期难逃,也不是我等之错了。君侯还是保重身体才是。”王敏劝道,他几人被陛下派到太原侯身边辅佐的,这主公太过拼命了也不是好事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三人如何回京复命?
“让诸位担心了,我知道了。”郭荣说着伸出手给大夫把脉。
大夫把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