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带的学生都是即将升初三的,教务部严令禁止学校补课,一放假都给望子成龙的家长们弄进培训班来了,有些学生自然是不愿意浪费学习时间,认真的听讲做笔记,而有几个却堂而皇之的趴在桌上睡起觉来,毫无顾忌。
云素拿着手里的练习册走下讲台,边走边讲,待走到一个正趴在桌上睡的异常刻苦的男孩子身边时,微微俯□,凑近小声的说了一句:“沈歆,你妈妈来了哦……”
——下一秒,男孩从噌的一下子直直坐起身,虽然一双大眼睛还处于半迷茫半清醒的状态,却努力的在支撑着自己表现出一幅正在认真听讲的模样,手里的笔拖拉着在书上划了一条蚯蚓一样歪歪扭扭的痕迹,显然对于自己的母亲的严厉是害怕到极点,已经从内心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沈歆就是石青的儿子,大概是生活在单亲家庭,性子很孤僻胆小,而且对学习一直都是不上心,在课上睡觉是常有的事,屡禁不止,石青很疼这个儿子,在生活上物质上都满足他,但因为他学习不好这件事情是又气又急,气他不上进,急自己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的督促他,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却依旧是不顶用,孩子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摆尾,而现在眼看要升初三了,还是一幅虎头虎脑呆呆愣愣的样子,来上她的课基本上都是在浪费时间,要不就是打瞌睡,要不就是在书上画小人玩儿,就没正正经经的学习一分钟。
眼见着沈歆眼皮又要耷拉上了,云素有些好笑,揉揉他的脑袋,语气却是严厉的,低声在他耳边说:“给我认真的做笔记,我待会儿要检查哦。”
“唔嗯……”用面前水瓶里的冰水往脸上拍了拍,沈歆使劲的晃晃脑袋,沾在脸上的水珠甩到了云素的衣服上,落下一点点水印,那双原本像是被胶水黏住的眼睛这才像只猫儿似的懒懒的睁开一丝细缝,映着明亮的天色,带着一抹似才从梦中惊醒的【炫】恍【书】然【网】迷茫。
笔杆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下巴,圆溜乌黑的眼睛望着窗户外发了会呆,这才转过头来望了眼面前的书本,身边的老师不知道何时已经慢悠悠的转回了讲台,清柔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开来,似水般的沁凉轻轻拂过,驱散了一丝午前的窒热。
沈歆垂下眼睫,握着手里的笔随着那缓慢的节奏在书本上歪歪扭扭划拉了两个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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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咧开嘴笑了笑,翻到书本的扉页,笔尖轻盈划转间,一个个表情生动搞怪的小娃娃跃然纸上,调皮的眨着闪亮的眼睛,似幽蓝的夜空里会发光的星星。
“呼……”云素把手里的练习册放在办公桌上,浑身的劲儿仿若一瞬间泄掉了,任自己软软的坐在凳子上,下巴搁在面前的一摞书本上,蔫蔫的样子像是被抽了魂儿。
——那天去即墨家的主宅,原本是想当天就回家的,可是即墨羽不让叶迦离开,非要和他在一块儿,直差要闹脾气了,云素早已经预料会是这种情况,可还是忍不住头疼,加上林妈在旁边适时的插了两句,晚上便留下来了。
睡在即墨羽的房间里,小孩的床很大,云素睡在边上,两个小孩靠在一块,还余了很大块空位,三个人一起睡倒也没觉得挤,屋内开的空调温度也够舒适,可是那天晚上云素还是差一点点就要抓狂,几度濒临爆发的边缘——因为,每当她快睡着时,身边的小鬼就拿没受伤的那只脚踹她一下,等她挣开眼睛小嘴开始嘟嚷“后妈后妈,我要上厕所”,想着他脚上的伤,云素也就没说什么,撑着眼皮起身来,抱着他去卫生间,结果刚躺回床上眯住眼睛,又被踹醒,说口渴要喝水,几次三番,反反复复,云素要是还不晓得这个家伙纯粹就是故意的那就是她笨了,原本的困意也被折腾的所剩无几。
等到最后一次将那个上完厕所的小屁头扔到床上,云素愤愤的瞪圆眼睛,跟着跳上床,对着他的小屁股一脚踏上去,半夜三更被打扰睡眠之后憋在心头的火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喉间低吼了一句:“小混蛋,你玩上瘾了是吧!”
——就在这时,门咔哒一下被从外面打开了,云素还未来得及把脚撤回来,就和门口背光而立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眼珠转了转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脚收回来,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云素却有种如芒刺在身的感觉,瞬间一阵静默相对无言,最后只听到沉沉的一声“快睡吧”,门被带上了,云素怔了一下,刚倒回床上,又听到外面有林妈说话的声音,似在询问什么,大半夜的为了这小孩要这要那的,上下楼梯弄的哐啷哐啷响,还不小心摔碎了一只玻璃杯,看来吵醒了不少人,好在外面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就恢复了安静,看样子都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可云素却被闹腾的没有丝毫睡意了,转眼一瞅,旁边的罪魁祸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正和叶迦肩贴着肩睡的香甜,嘴角都是弯起的,看上去在梦里都是高兴的,一手还揪着叶迦身侧的衣服——这习惯简直和叶迦一样,不管是晚上睡觉,还是平常把他抱在怀里,小家伙都喜欢揪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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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角,不肯放手。
果然是兄弟俩,习惯还真是像……
那天晚上云素就趴在即墨羽旁边,过一会儿无聊的捏住他的鼻子,三秒钟之后放开,过一会用手捅他的脸蛋,叫他,墨羽小混蛋,起来上厕所,起来喝水,起来吃蛋糕,脚很痛吧?起来喷药水……即墨羽没被她弄醒,倒是最后她自己念着念着就又睡着了。
一个多灾多难的晚上就这样度过了。
“阿姨你怎么了?”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明黑的眼眸里有着毫不掩饰担心:“生病了?不'炫'舒'书'服'网'?脸色不是太好啊……”
云素微微抬起眼看了景尧一下,继续把下巴搁在了书上,有气无力的说:“我没事,没有生病,没有不'炫'舒'书'服'网'……”
旁边有一个女老师见状插了一句:“李老师肯定是想儿子了吧。”
这句话让云素微怔片刻之后,慢慢的睁大眼睛,听着那老师继续说道:“当妈妈的都是这样,我家那个小丫头一放假就被我丢到她外婆家了,平时吵吵嚷嚷的又好哭,家里没一刻消停的,可现在不在家了,我又觉得不习惯,呵呵,你前天不是说儿子回老家了吗?肯定也和我一样,想孩子了吧。”
云素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叶迦还留在即墨家的主宅里,她要开始工作,放他一个人在家里也会无聊,和即墨羽一起的话至少还有个玩伴,所以就让他在那儿玩几天——可是不到一天云素就后悔了,就在叶迦离开身边的一天期间,她总觉得心里空空的,时时刻刻的总在挂念着什么,那种感觉就像一根轻弦时不时的拨乱她的心,有些焦躁却又无从说出口原因。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一种很陌生的体验,也导致了她连着两天做事情都有气无力的,没有什么精神。
那老师又叹了一声:“都是这样的,不管孩子在不在身边啊,做妈妈的总是最牵挂的,担心她这担心她那的,一辈子操不完的心呐……”这么说着的她脸上却并没有丝毫不耐厌烦,而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收拾完桌上的练习本,关上抽屉,又和他们两打了声招呼之后离开了,并没有注意到云素在听完她的话之后脸上一闪而逝的异色。
“你进来。”景尧察觉到什么突然转过头去,嘴角微翘,对着门口探着头的学生招了招手,云素也回过神,探了探头,就见着原本扒在门口的沈歆神情有些怯怯的,犹疑了一会儿才小步的踏进来,似乎对老师们呆的地方保持着一种敬畏的心态,说话都小小声:“老师。”然后站在那里不动了,眨着圆溜的眼睛盯着云素。
云素对着他柔和的笑,让他过来:“我把东西收一下就带你出去吃饭,你先过来坐一会儿。”石青娘家里出了些事情,非得要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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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处理,云素暂时就帮他照看一下孩子,叶迦也不在家,大中午的又热,云素索性就在外面吃点东西不回家了,省得麻烦。
正好景尧也说不回去,三个人就一起去吃了顿饭,回到培训中心的时候时间还早,云素就把沈歆带到了三楼尽头的休息室内,让他在那个小床上躺着午睡。
老师们的休息室里都有空调,比蒸笼一样的教室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沈歆躺在上面不一会儿就开始眼皮打架,耳边突然飘来一句不算温柔的话:“好好睡,下午再敢打瞌睡我打你屁股……”
下一秒,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仿若梦幻的沉寂,沈歆头一点,脸贴住干净的床单,抱着凉竹枕头睡着了,鼻尖随着呼吸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翕动,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浅浅弯起。
“我梦到爸爸了。”等云素叫醒他,拿着湿毛巾给沈歆擦脸的时候,他突然这么跟她说。
“啊?”这句天外飞来的话让云素开始还有些愣怔,沈歆又说:“爸爸对着我笑,一直都不讲话。”
云素笑了笑,继续给他擦脸:“他那是让你上课不要再瞌睡,不要惹妈妈生气,好好学习,知道吗?”
“真的吗?”
“是的,是的。”
“好吧……”
把东西收拾好,云素让他自己穿好鞋子,牵着他的手:“走了,我们要上课去了。”
“好吧……”
“不许上课打瞌睡,听到没?”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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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素知道沈歆没有真正见过自己父亲的,梦里的景象也许是来源于照片————石青和他丈夫结婚不到一年,也就是沈歆刚出生没有多久就因车祸离开了人世,原本因新生命诞生而充满喜悦的家庭顿时被一层乌云笼罩,整日沉闷而压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一些难听之极的话就像飞絮一般丝丝卷入她的生活的小镇,原本因孩子对她态度还算是勉强和蔼的公公婆婆也开始对她颇有微词,不断挑错,甚至恶语相向。
石青一开始还压在心里并没有去计较,直到她的小叔,也就是那个一直留在家里游手好闲的公公婆婆剩下的唯一的儿子,惹上了镇里的流氓被一刀捅死后,所有的怪罪,所有的矛头在出这件事情之后似让他们找到了一处发 泄口,理所当然的全部都指向了与这件事情完全无关的她。
镇上顿时也随之流言四起,克夫、不祥、扫把星、败家等等难听的、刺耳的,甚至更为恶毒的语言就像毒刺一样随时都被钉在了她身上,任她怎么都甩不脱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对于一个不是事实的事情,即使开始有人抱着怀疑,旁观和不信的态度,却也会在说的人多了之后,渐渐的从自己的主观意识上接受别人的观点,认为就是这样,这就是事实。
镇上的居民淳朴,却也异常迷信,流言疯长,人言可畏,对于仿若全部的人已经认定的事镇里更是没有人站出来反驳,包括当事人石青自己,不是因为甘心被冤枉,而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只要开口辩驳一句话,都会越描越黑。
出门时,街坊邻居漠然的眼神,回到家里公公婆婆时时刻刻盯住她似的挑刺,越来越不可理喻的责骂,喘不过气的压抑气氛,灰暗之极的心情,让原本一个刚组建的家庭彻底的成了一盘散沙……
根据《婚姻法》,配偶死亡,双方的婚姻关系自动解除,所以那时的石青完全是自由身,原本可以离开这个不可理喻思想荒唐的地方,可她在一开始并没有离开。
石青虽是女人,个性却十分要强,她之所以默默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操持着这个家,一是为了自己还一岁不到的儿子,二是因为自己已经离世的爱人
——结婚的时候就承诺过会照顾好家里的老人,小叔也不在了,能够做事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把受的气积压在心底,起早贪黑的出去贩货卖货,还兼着照顾连路都不会走儿子和家里从来不给她好脸色看的两个老人,她能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
可是尽心尽力换来的是什么?更多的冷眼相对,冷嘲热讽,更理所当然的享受,更多的贪婪。
他们指着她的鼻子骂——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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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应该做的啊,是你欠我们沈家的,要你操持一辈子都还不完!
多么理直气壮的语气!
“真是一群好笑到极点的人……”石青跟云素讲到这里的时候,手里端着透明的高脚杯轻轻的晃动着,冰蓝色的液体似水晶般激荡出漂亮的光泽,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只是嘴角有一抹怎么也无法掩饰住的嘲讽。
她最后还是离开了,带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那个地方,她可以为了死去的丈夫忍气吞声,却不代表她会一直任人欺压下去——不辞辛苦在三年内积攒的钱到最后竟然被家里的公公偷拿出去在赌场里一夜败光了,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全都是那个所谓的干儿子在背后唆使的,那个不知是沈家哪门子的远房亲戚,认了家里两个老人为干爹干妈,成天在家里混吃混喝,手脚也不干净,十成十的赌鬼一个,近三十了还没有成家,更让人无言的是家里的两个老人竟然对他恶劣的行径保持默许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石青在发现存折不见了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笑,是真的笑出来,很欢快很轻松的笑,那一瞬间,她只感觉到所有不堪重负的担子一下子都卸下来了——她已经做到了无愧于心了,她已经对得起他和丈夫的承诺了,那她何必还留下来让他们把自己的真心当成垃圾一样随意践踏?!!钱输光就输光了,反正也是攒下来给他们养老用的,她根本不介意,或者根本是无力再去介怀什么了,只为他们的行为感到深深的悲哀——
沾上了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