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木然地立在那里,看着阿乱抱着小衣匆匆离去的背影,眼泪却突然决堤似的落下,打在那张纸条上,洇散成一朵朵美丽的花。
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一朵是属于小夏的幸福呢?
一路颠簸,兜兜转转小夏才终于找到了季南父母住的地址。
门虚掩着,小夏站在门口犹豫地吸了口气,缓缓推门进去。房子不是很大,一眼便可以看到开着的后门。
小夏慢慢地踱步过去,一抬眼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后院是个小花园,种满了各色的木槿花。她一眼便看见了花丛中穿梭着一个身影,正踌躇着该怎么称呼时,便看见那人直起身子,一转头看见呆立在那的她,眼神带着几丝疑惑。
“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后院来了?”
那妇人一副农户打扮,戴着遮阳帽,看着她不禁眉头轻皱,祥和的表情里小夏仿佛看见了季南的影子。
“请问,您是季南的妈妈吗?”怔忪半晌,小夏默默开口,心跳却莫名加速起来。离真相越近,她便越发感到惶恐不安。
妇人听到问话,眼眸不自觉地黯淡了几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忧伤的事情似的,忽地一脸的悲戚,良久才轻声问小夏是不是季南的朋友。
小夏点点头,道:“阿姨你好,我叫小夏,是季南的朋友。”
“嘭——”小夏的话刚讲完,便看见季母倏然睁大的眼睛,连手上拿着的花铲也握力不住,生生掉落在了地上。
“你……你就是苏小夏?!”小夏郑重地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幻听,竟感觉季母的声音莫名地在颤抖,甚至有些哽咽。
“你给我出去,你还来干什么,你害得阿南还不够吗,现在还来干什么!”须臾间,季母突地声色俱厉,看向小夏的眼神风云变幻,瞬间布满憎恨与怨怼,右手直挺挺地指向门口方向,指尖却微微有些发颤。
小夏怔怔地站在那,一脸的茫然,竟是半点也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以及她倏然间言辞激烈的原因,只有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又开始隐隐骚动起来。
“阿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告诉我,季南他怎么了,他……”
小夏语无伦次着还未讲完,季母已是毫不客气地截断她的话茬,大声吼道:“他死了!”
死了?死了……
蓦地,小夏直感觉耳边一阵嗡嗡地响,盘旋来盘旋去却始终只有那两个字不断的回音,重复扩散,最后飘渺得好似虚幻。
她愣愣地伫立,眼神茫然得没有一丝焦点。好半晌才恍惚地低喃一句什么,声音却是低沉沙哑得吓人,“阿姨,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那个时候他不是和潆衣去美国结婚了吗,怎么会……怎么会……阿姨,你不要骗我了,你告诉我,季南他现在在哪里啊?”
“对,他死了,两年前他就死了。如果不是为了你,他或许……或许,还有机会活下去的,可就是为了你,为了救你……”季母嘶哑着低吼,每句话的矛头都直指小夏。然而无论她多恨,她的儿子终究还是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一想至此,她便哽噎得再也说不下去,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晃眼的刺目。
“阿姨,阿姨,你怎么了,阿姨?”突然间季母瘫倒在木槿花丛中,不待小夏冲将过去,便看见有人从她身后跨过过来,上前抱住了她,紧张地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小夏一时怔忡,立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
好一会儿,才见那人,想来应该是季南的父亲转过头,像是才注意她的存在似的瞟了她好几眼,眼神冷冽,然而仅是一瞬却又化为乌有,只留下满眼的无奈,淡淡道:“自从阿南走了之后,她就经常激动得缓不过气来,今天太热了,进屋坐吧。”
房间里,季母已经醒转,却不复刚才的声色厉荏,只是无声地垂泪。季父一直在一旁软语劝慰,一脸的倦色。
小夏心里存了太多疑问,就像是被万千虫子一齐噬咬一般难受,良久才诺诺地低声开口,“季叔叔,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季南他……”
“他死了。”季父无奈地闭了闭眼,眼角旁布满了细细的皱纹,满是黯然,“你可还记得两年多前你失足落水的那个冬夜?”
小夏蓦然睁大眼睛,讶然地望着季父,嘴唇发颤着却是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是说她高一时候的那个冬天,他不小心掉进河里的那个冬天!
这件事她怎么会忘记,当时因为一时的不小心,她差点送了命。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也是九死一生,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吓得夏妍和萧梵从申城赶过来,每日每夜地守候在她身边,就怕她出个什么万一。
幸而最后她醒了。刚开始脑子混混沌沌,浆糊似的什么也记不清楚。直到后来慢慢地恢复,她才猛然想起依稀有个人跳水将她救上了岸,不然就她这旱鸭子在寥寥无人的冬夜,估计死定了。
她问过夏妍,问过萧梵,也问过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然而他们都对她摇头,只说她当时情况紧急,并没有人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如果有的话,估计情况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在零下结冰的水里泡那么长时间,早该被人发现也一起送进急诊病房了才是的。
他们都笑说估计是她在水里溺得太久,产生幻觉了。于是她也跟着呵呵干笑两声,心想或许真的是错觉吧,便也不去在意这件事情了。
而现在,听季父的意思,那一切似乎并不是她个人的幻觉,而救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季南?!可是他为什么会那么及时的出现,又为什么救了她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阿南那个傻孩子,他实在太傻了,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为了不让你看见他,让你永远地以为他早已在美国结婚,将你送到医院就独自离开了。可是那么冷的水,他那样的身体,怎么受得了?所以一回来,他就病倒了,没想到这一病竟,竟是再也没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就算您说的是真的,不过是落一次水,怎么会……怎么会……您在骗我,我不相信……”小夏不自觉地节节败退,口中一遍一遍地低喃,似在辩解更似在说服自己。
两年多以来,她一直很坚定地相信远在美国的他是幸福的,所以她从不去打扰,无论有多想念,她都强忍着不给他打电话,不给他发邮件,不给他写信。她努力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始终坚持的信念。
但是现在,却突然有人跑过来告诉她,他不但没有得到幸福,甚至因为她而丢了性命,轰塌了她两年多固执的相信。那张清俊的脸,温雅的微笑,她铭记心中,一刻不曾忘怀。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她要如何去接受这个事实?!
“孩子,这是阿南最后留下的,我们原本以为不可能有机会能见到你。现在既然你来了,我就把它交给你吧,也算完成他最后的遗愿了。”
第41章
四一、往事遗书
“小夏,小夏,你开开门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小夏,你说句话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啊,我们一起想办法去解决啊。小夏……”
“小夏,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开门呀。”
房门外,团子和尖尖一刻不停地敲着门,然而屋里却是半点声响也没有,两人不禁面面相觑,既心焦又无奈。
早上上课的时候不见小夏,他们只当她是赖床不起潇洒翘课了。直到中午打电话给她,才发现她手机关机,再打她家里座机,也是一直的没人接听。两人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待到下课就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她家。
门严严实实地关着,虽然是大白天,但是他们刚才从楼下上来的时候都注意到了房间的灯是亮着的,所以他们猜想小夏应该是在房间里面的。至于为什么他们敲了半天门,却不见丝毫反应,这个他们就想不出原因了。
两人有些颓然地站在门外,有些二丈子摸不到头脑的感觉,这样的小夏对他们来讲无疑是太过反常了。
万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去找了锁匠来撬门了,虽然房间里灯火通明,但是如此无声无息还是让他们对小夏是否在房间里这件事抱了怀疑。
当他们终于打开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客厅里、洗手间里甚至连厨房里的灯都亮着,然而却不见小夏的踪影。房间里安静得好似没有一点气息,直到他们轻轻推开她房间的门,才终于看到了她,却也是一愣。
房间里没有点灯,窗帘也是被拉得严严实实,投不进一点光亮,虽然是大白天房间却显得一片幽暗。而小夏,正悄无声息地蜷缩在角落里,背倚靠在床和柜子中间,头悉数埋在大腿里,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呼吸。
然而偏偏是那不寻常的安静让团子和尖尖感到莫名的不安,房间里散发着一种与黑暗配套的和谐,而小夏就整个人被拢在其中,融成一团。半晌他们才终于轻着声探询:“小夏……”
就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湖中,扩散开小小的水晕,慢慢地慢慢地洇散退开,直至消失不见。他们的那一声轻唤就像石落静湖,消散开去,没有得到小夏一丝半点的回应。
她仍是整个人抱团蜷缩着,保持着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如果不仔细看,你甚至有可能误以为她根本是块僵化的岩石。
记得以前在某本书上看过,只有人在受了极大的打击,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才会显出这种姿势,本能地逃避,想要躲进母亲温暖的河床以保护自身。
她这究竟是怎么了?两人相互对视,却只是无奈耸肩,昨天早上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风云变色了?
“小夏,你说话呀,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尖尖看着心急如焚,在一旁急得只想跺脚,却只能忍着,皱着眉不禁开口。
这个时候,他们蓦然间注意到小夏的旁边掉着个信封,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落款正是季南。他们都不禁怔然,这两年来季南一直杳无音信,怎么偏会在这个时候来信了?
难道说小夏现在这个模样,都是因为这封信引起的?
两人心中皆是惊疑不定,这才注意到小夏悬在外边的左手紧紧攥着的,不是信纸又是什么。
“季老师,在信里说什么了?”尖尖试探性地发问,一直没有反应的苏小夏突地全身剧烈震动了下,差点没把她吓一跳。
尖尖不禁一时愣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因为小夏继那剧烈一震之后又倏然失去了反应,让她不禁感到沮丧不已。
“季老师……他回国了?”没有反应。
“季老师怀孕了?呃……”尖尖一时口误,本想说沈潆衣怀孕,却一时嘴快,一旁的团子睨了她一眼,满是笑意。然而,小夏还是没任何反应……
“哎呀,这么猜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小夏,你倒是说话啊,这么杵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啊。苏小夏,你给我起来,这么窝窝囊囊的样子,你究竟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小夏啊!”尖尖心急火燎地口不择言起来,语调更是越说越不自觉地拔高,完全无视了身旁一直扯她袖子让她淡定的宋小团。
话刚说完,她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懊悔地看向团子,而他除了耸肩还是耸肩,只求这话别刺激到小夏才好。现在这情况,他们只能猜测她的失常与季南有关,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所以还是少说为妙,免得碰到了不该说的禁忌就麻烦了。
“尖尖……”就在他们正有些忐忑不安的时候,小夏却蓦然从大腿间伸出脑袋,沙哑着唤了一声。
两人又一次被怔住,只见她蓬头垢面,脸上布满了哭过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个人憔悴得一塌糊涂,更别说那低沉得好似钝刀,一下一下磨着他们神经的声音了。
难道说她从昨天到今天,竟是这样哭了一整天吗?
“你说的对,我以前太自以为是了,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却还天真地以为我看清了所有事情,做了自以为无比英明的伟大牺牲。可是原来从头到尾,我都错了。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我所想的一切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尖尖,我要怎么办?我这样一个烂人,却害死了那么优秀的季南,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小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两人皆是惊愕,季南现在不是应该在美国吗,怎么会……
小夏语无伦次而又絮絮叨叨,他们好不容易才整合出她话里的含义,然而此时他们宁愿自己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是季南留下的遗书,是他对人生对往事最后的一笔留念,而正是这封信让小夏深刻意识到,她根本从来就没有好好了解过季南。那个曾经轻易脱口而出的爱字,在他面前竟是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
人是否总是那样后知后觉,只有在知道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时刻才能够看清自己的心,或者确切地说,才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本心,无论它是黑是红?
可笑那个时候却已经是为时已晚。末期心力衰竭,爱上苏小夏,这两件看起来完全不相关的事情,因为季南而联系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沈潆衣照顾始终昏迷不醒的父母已经是心力交瘁,而他绝不可以成为她的另一个负累,所以他毅然留信回国,告诉她他的感情叛变,希望这样能够让一向死心眼的小衣早日忘了他,找到真正的幸福。
可是回国后,他却根本没有勇气去见小夏,当初是他携着小衣决然弃她而去,留她一人在订婚礼上独自等待无期。他又有何面目再出现在她面前,更何况病情持续的恶化,他早已不复曾经的风采,再也不是她所认识的季南了。
那样的季南,不是她所想见的,也不是他愿意让她见的。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能够那么自私地决定一切?爱不爱,见不见,怎么可以都由着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怎么能够这样……他怎么可以……连最后一面也……”苏小夏虚脱地扑倒在尖尖的怀里,泪水瞬间喷薄而出,欠了两年的眼泪终究还是要悉数归还的。
“尖尖,我想见他,我真的好想见到他……”两年前他的离去她不敢挽留,今天她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却整整迟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