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辰静静地睡在聂深亲手扫净的主屋里,一如她在船上时,不吃不喝不动不醒。据说进入龟息状态的人,不需要吸收任何营养,也不会排出体内废物,完全“活”在自己身体形成的小宇宙中。
聂深也不许他们来“打扰”云若辰,这让顾澈和赵玄十分不满。但聂深的一个“不服就给我滚到海里去”的冷酷眼神就能让两人完全闭嘴,屁都不敢放一个。
于是,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每天能干的事情就是:吃、喝、睡、养伤、发呆。后来赵玄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几本书和一套围棋,反正是闲着,又开始教两人读书下棋。
不过大多数时候,是赵玄和顾澈在下。叶慎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一一给全“家”人做饭。
这是聂深交给他的任务,他当然只有乖乖执行的份。话又说回来,其实叶慎言对做菜这件事,还是很有兴趣的!
“我说,你俩晚上想吃什么?”
叶慎言把脸搁在桌子上,斜着眼看顾澈被赵玄的黑子杀得屁滚尿流,闲闲地问。
“随便啦。哦,不过必须有竹笋火腿汤!”顾澈手忙脚乱地应付着赵玄的攻击。
“竹笋火腿汤。”
赵玄也说。
叶慎言撇撇嘴:“你们还真会点菜!”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丢下一句“我去挖竹笋”就跑掉了。
这个岛上有着一片片茂密的竹林,虽然春天已过半,但林中仍有许多竹笋每天在蹭蹭蹭地往外冒。这些鲜嫩的竹笋,是做竹笋火腿汤的好材料。
在这座暗舵下方的大地窖里,藏着上百条蜡封的大火腿、几百方用油纸包好的腊肉条、几百袋大米、荞麦、白面……至于油盐酱酯这种调料,也是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中原都不常见的辣椒干。
在地窖的另一边,还埋着几个大酒缸,不过少年们暂时都没有喝酒的兴趣。
一开始的时候,叶慎言只是很随意地切了腊肉炒了给大家下饭。后来,他反正也无聊,就整天在屋子外头找些野菜来做汤,炒菜,再后来……就越来越有追求了。
半个月下来,大家的餐桌上陆续出现过熏肉烙饼、红烧兔肉、鲜菇炯野鸡、蛇肉汤,等等。而后,竟然又出现了烤鱼、糖酯鱼、蒸螃蟹这种神奇的菜式。
叶慎言很牛气地叉着腰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已经学会叉鱼和捉螃蟹了!”
顾澈立刻为他的勇于尝试热烈鼓掌,赵玄则用埋头苦吃来表示赞扬。而聂深虽然从来不会表示什么,但也没有责怪过叶慎言把精力放在做饭而不是练功上。
没法子,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叶慎言在遇到云若辰之前的人生,完全是围绕着一个“吃”宇来进行的。怎样才能弄到吃的,怎样才能在荒野中活下来?
“吃”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为了生存。
当然,现在他也不是小乞儿了,所以他已经从追求吃得饱,变成了努力“吃得好”。
“我要好好锻炼厨艺。”叶慎言很开心地对同伴说:“等郡主醒了,吃了我做的好菜,身体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那是!”
顾澈笑得一脸灿烂:“她一定很喜欢吃你做的菜啦。”
只是,这笑容背后隐藏的阴云,他们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云若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少年们的日常(下)
等到梅雨季节过去,叶慎言开始在院子里养鸡,赵玄的腿伤基本痊愈,云耀都能走得很稳了,云若辰还在“睡”。
两只母鸡一只公鸡是叶慎言从小岛另一边的渔村人家里偷来的。偷鸡摸狗,真是叶慎言的本行。
天气慢慢热起来,母鸡在叶慎言毫无技巧可言的胡乱喂养下,居然也能每天下蛋了。叶慎言很自家地宣布,这些鸡蛋不能吃,可以孵出小鸡来呢!然后他就可以养很多鸡了!
赵玄学问很好,但对于怎样的鸡蛋才能孵化出小鸡这种问题,却也模糊得很,只是隐约觉得不是每一只鸡蛋都能孵出小鸡来吧?
“阿澈你说呢?”他“不耻下问”地寻求顾澈的意见,结果顾澈也只能挠着头说:“我会替战马接生。”
“啊?”
赵玄和叶慎言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顾澈,他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
“……可是我也不清楚怎样的鸡蛋才能生小鸡。”
“去死啦!”
“自己滚到海里去好吗。”
“喂,你们两个!”顾澈遭遇吐槽很不满:“慎言你可以去问聂叔叔啊。”
“算了吧。”
叶慎言立刻否决了顾澈这不靠谱的提议。
虽然白夜师父对自己还算好,不会像叶枞师父那么凶恶,可是……拿这种问题去问他,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啊!
白夜师父是做大事的人好不好。他时刻都得守着郡主,很忙的。
在这两个多月里,聂深的确是日夜守着云若辰,几乎寸步不离。
云若辰睡在主屋床上,他就在床前蒲团上打坐,一天天的也不觉得疲倦。即使夜晚也是如此。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离开这间屋子,却是为了云耀。
大部分的时间,云耀和三个哥哥生活在一起。但每天总有一个时辰,聂深会将他叫过去,单独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给他按摩全身。
小云耀并不清楚,这位貌不惊人的聂叔叔为什么要每天这么做,他只觉得聂叔叔的“捏捏”很舒服。
而且,自从聂叔叔每天给他“捏捏”以后,他睡得特别香甜,吃饭也不用哥哥们轮流喂了,小手笨拙地拿着顾澈替他做的小木勺子很快就能吃光半碗饭。
“慎言,你师父是在替星儿梳理气血?”
又一次,顾澈皱着眉问叶慎言:“我以前听人说过,五岁前的孩子筋骨太弱,不该过早练体。这样没问题吗?”
“白夜师父自有分寸,你别担心。”
叶慎言对自家师父有盲目的自信。
在听雨楼里,他们这些受训的少年可以同时有好几位师父。这与和江湖中重视师门传承,对师徒伦理的严格要求不太相同。
叶枞和聂深都是他的亲传师父,另外他还有三位师父,都是负责日常训练他的。
这些师父本身也常常要出任务。或许在执行某一次任务中,他们就回不来了。
顾澈对聂深的实力当然没有任何疑问,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聂深要这么重视替云耀“开窍”。
难道云耀是传说中的“骨骼清奇”的天生习武奇才?
不可能吧,小娃娃挺娇弱的啊……
事实上,聂深是在替云耀祛除胎里带来的寒毒。
黄侧妃怀孕初期,诚王在靖王府防火,那时候黄侧妃就受到了惊吓,差点滑胎。云耀的先天不足,就是从那时起埋下的根子。
后来云若辰用了各种法子,例如在黄侧妃住处附近设平安阵来护着他们母子,好容易才保住了这个胎儿。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黄侧妃因为王府里姨娘争宠斗气而受牵连,动了胎气,提前生产。
如非云若辰拼尽全力以螭龙玉佩当场作法护持,云耀有七成几率会胎死生母腹中,黄侧妃同样也活不下来一一虽说她如今可能也早不在了。
云耀这条小命,等于是云若辰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然而云耀还是因为这种种前因,生下来身体里就带着特殊的胎毒,所以总是容易生病,长得也不快。
云若辰很清楚这一点,但修为受限的她,也没法帮助弟弟。
她只想着,日后等自己借着叶慎言的阳气冲破经脉堵塞,再提升自身修为之后,或许能够替弟弟祛毒。
不过,她能看出云耀胎里带病,却刻意对所有人隐瞒下来,包括太子。
这种胎里病症,就像她的六阴绝脉一样,药石无效。唯有靠先天真气配以精湛术法,才有可能逆天改命。
既然说了也没用,为什么要说呢?万一家里哪个嘴不严,让外人知道太子唯一的子嗣有先天弱症,这可不是好事。
可聂深在第一次把云耀抱在怀里,给他输入真气暖心肺时,就察觉了云耀的天生胎毒。
他无法让云若辰醒过来,可云耀的事,他总得尽一份心力吧,聂深如是想着。
三月底的时候,一岁两个月的云耀头一回不需要扶着床沿或是墙壁,自己走起路来。
哥哥们都为小星儿的进步热烈鼓掌。
晚上的时候,叶慎言还特意给云耀专门做了碗香喷喷的加了好多臊子的热汤面,上面卧了一个嫩嫩的荷包蛋。
没错,叶慎言同学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揉面粉切面条,而且切得非常非常的匀称。
顾澈很认真的对他说,慎言你以后也许可以开创出一门“切菜刀法”独步江湖,成为一代宗师也说不定。
“若辰以前好像对我说过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厨子不是好学生……这种怪话。”
看云耀刺溜刺溜欢快的吃得满脸面汤的时候,顾澈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聊起他和云若辰同窗时的趣事。
“是喔!郡主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哎。”
叶慎言回想起来只是笑:“她说的话,我那时候倒是有一半都听不懂的。郡主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对啊,我也觉得她好怪好怪。”
顾澈用力的点着头。“哇,星儿你不要跟着点头!你看看,汤水溅得满脸都是啦!还有桌子!”
“吵死了。”
赵玄很不客气地给了顾澈一个白眼。这种家伙居然也是大家子弟?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啊!
四个男孩子吵吵闹闹说说笑笑的日子过得很快。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最牵挂的那个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孤岛特训
夏日的海岛上,天总是亮得很早。
顾澈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随意用手刨着头发扎成乱糟糟的一束。
赵玄出来的时候却比他讲究多了,虽然也穿着和顾澈一样的粗布夏衣,但整个人看着就很整齐。
除了食物,暗舵里各种生活必需品也都应有尽有,衣服被褥自然都是齐备的,是否合身那就是另外一说。有的穿就不错了,他们也不挑剔。
相处日久,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必多说。可对彼此的生活习惯,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不惯,每天不互相吐槽个二三十次都不正常。
“阿澈,你能好好用梳子梳头么。”
赵玄用蘸了海盐的柳树枝净了口,又在天井里的水井边打水把脸洗干净,回头看见顾澈蓬头垢面的模样就忍不住皱眉。
自己以前也没这么哕嗦啊!天知道为什么和这家伙在一起以后,居然被他逼成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了,真可怕!
“不能。”
顾澈很轻松地就把赵玄的吐槽堵回去了,完全无视赵玄那两道快要拧在一块的漂亮浓眉。
“……”
赵玄面无表情地往前厅走,丢下一句:“那你吃饭也别用筷子,拿手抓就好了。”
“喂,我又不是野蛮人……哇!今天的早饭是疙瘩汤啊!”
原本走在赵玄身后,却一个箭步赶在他之前冲进前厅的顾澈,看到饭桌上刚摆好的早饭立刻高兴地大笑起来。
叶慎言把四碗面疙瘩汤摆好,斜瞥了顾澈一眼:“阿澈,你刷牙没,洗手没?”
“你也被赵玄教坏了吗,慎言!”
顾澈很不满地想反驳,却被桌下钻出的小脑袋笑嘻嘻地嘲笑了:“阿澈哥哥,不洗手,脏脏!”
“星儿,连你都……好吧好吧,我认输了!”
在两大一小三个同伴的鄙视下,顾澈灰溜溜地折回井头去洗了手,才又一溜烟地跑过来。
抱着大海碗咕噜噜灌了好几口疙瘩汤,他才畅快地吐出一口长气。“真好喝啊!”
“那是,要看谁做的!”
叶慎言很自傲地昂头。
他对自己的手艺是越来越自信啦!
可是他的饭菜,已经做得很好了,郡主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呢。
他多么想见到郡主吃着自己做的菜,微笑着说“好吃”的样子。
已经三个月了。
从他们逃离京城到如今,整整三个月过去,季节已从春到夏,云若辰却一如既往地沉睡不起。
“也不知道外面怎样了?”
搁下空碗,顾澈忽然提起这个被刻意忽略很久的话题。
俗话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们躲在这海岛上逍遥悠闲,外面的世界估计早已经天翻地覆。
顾澈没有一天不在挂念着祖父。尽管这祖父从不给他好脸色,不是唠叨就是斥骂,还常常忍不住拿书本来砸他,但……顾澈明白,祖父心里还是很疼爱自己的。
和顾澈不同,赵玄对家人的感觉淡薄得多。
这些年来,他锦衣玉食,父王和母妃却很少关注过他。
父王不是在忙大事,就是和姨娘们厮混,而母妃呢?天天就顾着和姨娘们斗法,折腾那些姨娘和庶出的弟妹,不然就是对着他哭诉自己如何不得宠,要他替她争气……
纵使如此,赵玄也并不至于冷血到,完全没担心过家人的安危。他只是不喜欢透露内心的情绪罢了。
叶慎言接话说:“不清楚。这些事,你得去问白夜师父。”
“哎,我不敢去。上回我问过一次,聂叔叔理都没理我……”顾澈耸耸肩,忽然听到有人沉声道:“说我什么?”
呃?
少年们怔愣片刻,才看到一袭灰袍的聂深站在厅门前,几人霎时就噤声不语。
尤其是顾澈,马上从耸肩变成了缩肩,低头对着空碗假装在喝汤。
大概是那夜聂深的出场太过惊人的缘故,顾澈和赵玄都对这位宗师级的高手敬畏不已。
直到今天,他们还不清楚聂深和云若辰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一个深闺中的金枝玉叶会和听雨楼这种江湖组织有牵扯。
连叶慎言都说不清。当他认识云若辰的时候,聂深就已经跟在她身边了。
不过有一点他们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聂深会全心全力地帮助云若辰。
“吃完了?都跟我出来。”
聂深的目光淡淡地从他们脸上扫过,不等他们回应便转身往前院走。
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懈怠,都赶紧跟了上去。
连云耀也被叶慎言抱了出去,小家伙才喝了大半碗疙瘩汤,正吃得起劲呢。
聂深脚步不停,一直出了前院,直往海边走去,到沙滩上才止住身形。
夏日海滨在晨光照耀下温度并不低,站久了身上就开始出汗。他们还没来得及抹去额上的汗珠,就听到聂深说:“从今天起,每天早晨,你们要在这里蹲一个时辰的马步。”
“啊?”
什么意思?
“慎言,你来示范。”
聂深不多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