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愣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但是这样硬臭的闻人烈在她本有些软化态度的期许中又变成那个丝毫不通情理的冷血将军,她突然有些沮丧,就算他有顾虑,却从来不曾企图与他人沟通,总是紧闭心门,将所有人隔绝在外,青岚说要试着理解,但是这样的他如何让人理解,恐怕就算世间所有人都误解他,他仍旧是不改本性,因为不在乎,这些人里,包括她。
为了百姓为了国义为了使命,却从来不为单独的任何人,这样的闻人烈可敬却又无比的可恨,因为他的心中不曾停留过任何人,就算是沈鱼,怕是也不能例外。
安景瞪眼呼吸沉沉的看着他,只见闻人烈眉间一皱,发尾如同万束流光在空中甩出一道轨迹,剑已出鞘,寒芒席卷着冰雪眨眼之间已向她飞刺而来。
“锵!”
“妖孽……”
金属相撞之声中伴随着一声惊呼。
安景只觉自己的身子被带出大半个距离,眨眼之间便退出数十步,脸被按在温热宽阔的胸膛之中,鼻翼之间满溢着浓烈的男子味道,安景挣扎抬头向背后看去,只见地上插着一支黑森森的冷箭,正是被闻人烈那险极一挡给挡住了杀势,刚刚他剑指的方位正是她的胸口,有人想要她的命?
“哎呦!”
再转头,看见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的前方竟然是吴虚子那个傻蛋,躺在地上正捂着胳膊哎呦哎呦个不停,胳膊上一支黑箭入肉三分,血水流在雪地上刺目之极,看着很是骇人。
安景一愣,心中一阵激荡,这个一直在她耳旁叫嚣着要降妖除魔的疯癫道士,竟能在这关键的一刻替她挡了一箭。
身子一挣,便要脱开闻人烈的怀中欲向吴虚子跑去,却被闻人烈大手一扯,急速之间骤退数米。
“趴下!”
闻人烈举剑爆喝。
雪花稀稀落落自云中散落开来,四周气流无风自动,霎时之间响起无数破空之声,“嗖嗖嗖!”一支支黑箭泛着冷光密密麻麻形如索命的厉鬼疾刺而来。
“将军……啊!”
“啊!”
闻人烈瞳孔猛地一缩,并未看向那些尽数被扎成刺猬躺在血泊中的士兵,安景听见这些生命逝亡的凄厉之声,眼中一凝,便要挣开闻人烈,欲往后方返去。
“别逞能!他们已经死了!”
安景双手一抖,心中突起酸涩,这些士兵……何其年轻……
闻人烈手中运作不停,悉数挡去飞来的箭矢,将怀中之人护的密不透风,眉间无一丝动容。
边挡边退,目光扫向直躺在雪地之中的吴虚子,神色忽而一冷,一个疾步倒飞带着安景退向树林边缘。
“咦?”
安景听觉四周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但闻人烈却已经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动作,便探出身子,看向四周,场面诡异至极,只见密如暴雨的黑箭如同龙卷风暴一般在树林中心形成一个圆形包围圈,包围圈之内离地半米之内的任何物事皆无可幸免,地上那几具士兵尸体跪立在地上,已无任何生息却还不断在遭受着八方而来的利箭穿身,飞血四溅,映着惨白的雪地,鲜艳的刺眼。
安景别过眼不忍去看,转眼却见吴虚子直躺在地上,箭矢险险擦面而过,却毫发无伤,正睁着眼惊愕不已的一动不敢动。
“嘭!”
转头看去,闻人烈已经离开自己在不远处的地上举剑向地面狠狠一劈,安景走近一看,雪地里竟埋着一排形似箱子一般上有许多排布规律密集的孔洞的黑色木制机关匣,被剑劈开,里面竟有无数支黑箭。
闻人烈眸色一寒,往包围圈的其他边沿走去,安景见之反应过来也寻找起机关匣,这一找竟找出几十个,有的藏在雪地里,有的被捆在高枝之上,竟是事先被人布置在这里。
最后一个机关匣被闻人烈一剑斩碎,顿时四周箭声骤停,一切又归于起初的寂静,只余寒风舞雪肆掠飞扬,在这美丽的山林之中自此留下了几缕英魂。
安景尝过死亡的滋味,在知道自己身处异世之时,也曾憎恶自己所属异类,但是此时她却希望这些灵魂能如当初的她一般,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延续着另一种生命,而不是如这般残忍至极的消失于世间。
抬眼看向闻人烈,只见朦胧之中那人双目淡如清水,不起一丝波澜,心中突然一顿,喃喃问道:
“你难道都不觉得悲伤么,这些人跟你数年,从大大小小的战场死神之中夺回性命,如今却戏剧般死在这里。”
闻人烈淡瞟一眼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淡淡道:
“我会派人妥善安排他们的亲人。”
悲伤,若是悲伤,如何能当一介国之大将,亘古以来,战场上死灵何止千万,夜夜嚎哭不断尸骨堆城,他第一次从战场上归来,身上的血浸透衣衫一路自城门流到府内,有些是敌人的有些是弟兄的,却没有他的,从那以后,他便知道这世上悲伤二字最不得要,因为冷血麻木,才能赋予他理智与不可战胜的意志。
闻人烈提着剑,慢慢步过那些箭矢和尸体,慢慢向躺在雪地里的吴虚子走去,安景见之一惊,忙飞扑过去,挡在闻人烈和吴虚子之间,惊道:
“你要干什么?”
闻人烈冷剑直指她身后的吴虚子,淡淡道:
“让开。”
“你不能杀他,闻人烈,这只是个巧合。”
“巧合?”闻人烈剑尖一转,指向后方的鲜血淋漓的尸体,无言之间却已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为何这么巧,在他出现的时候正巧发动机关,又为何这么巧,他的几个身怀武艺的士兵无一幸免,他却能恰巧全身而退?
安景看去,词穷半刻,转头看了看傻愣愣看着二人的吴虚子,转头急道:
“你不能凭着这些就杀人,他绝对不会是奸细,我拿性命担保!”
闻人烈盯着安景丝毫不退缩的坚定面孔,半晌目光一闪,冷冷收剑转身欲要离去,却听身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眉间一皱,便冷道:
“放下。”
安景架着哼哼唧唧的吴虚子跟在闻人烈身后,口中毫不妥协道:
“不放!”
闻人烈转身,目光如千年不化的寒冰直刺而来,一字一句,语气淡淡,却迫人至极。
“我说、放下。”
安景忽然因身周骤降的气温激的狠狠抖了抖,仍然倔强道:
“我、不、放!”
闻人烈厉眼一眯,冰寒之色愈浓,安景只觉身周气温似乎瞬间又降了好几度,鼻涕都能被这人的气场冻成冰凌,正当她以为闻人烈终于要发飙的时候,却只见闻人烈摸了摸剑鞘,转身淡淡道:
“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安景看着闻人烈的背影,拖着吴虚子在身后慢慢走着,半晌停下步子,低声道:
“你不信任我是吗?”
前方那人步子一停,身周顿时寂静下来,而他只是沉默着,一直沉默。
安景盯着他孤独却坚毅的脊背,目光闪了闪道:
“我虽是皇上钦点的校尉,是你闻人烈的部下,但是我明白,皇上不信任我,不信任苏茜,你更不信任我,因为我连个人都不……”
“安景!”闻人烈猛地转过头,重重看了她一眼,复又敛目不语。
“你怕什么!就算是泄露出去,也是我安景倒霉!”
安景瞪着闻人烈,只见他避过目光,低声只说了几个字。
“并非如此。”
“那你告诉我是因为什么?!从宫宴到现在,所有的计划你从未向我透露半分,我一直在等,我想着既然是你闻人烈从皇上那里一手保下我,那便是证明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肯愿意相信我的,我在等你,可是直到我推开窗户,出发那一刻,你才告诉我,去荆山,只有我一个人是最后知道……”
安景抬起头,认真而受伤的看着闻人烈,喃喃道:
“闻人烈,我不求能当你最亲信的人,但是起码的尊重,你都不能给么?”
说着拖着吴虚子往前走,与之擦肩而过时淡淡说了一句:
“违抗军令是大罪,你放心,我会找两个人看着他。证据不足之前,你不能动他。”
寒风卷起怒雪撩起青丝无数,闻人烈眼见女子在眼前一晃而过的半面素颜,眼角睫毛微颤,青涩如嫩芝,却坚韧如蒲草。
“什么?!真的是黑羽鬼方匣?!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岚皱着眉头惊愣道。
闻人烈未答话,只是低着头靠在树上皱眉思索着。
“据我所知,黑羽鬼方匣是凉川伍家机关术创造出来的东西,在匣腔内放上特制的轴箭,且箭有倒钩密如暴雨快如疾风,百尺之内从无人幸免,可是伍家隐世已久机关术又密不外传,怎么会突然跑出来做这种有违祖训之事?”
“不是伍家。”
闻人烈沉声道。
“若是真的,我便不能全身而退。”
“你是说有人刻意伪造了这东西来迷惑我们?”青岚突然想到什么,敲敲脑袋恍悟道:
“看我这记性,竟忘了伍族长是你师叔,那人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这招嫁祸之计怕是要落空了。”
抬眼却见闻人烈的目光透着枯枝往不远处的军队中看去,青岚诧异他不多见的走神状态,便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探去,这一看,便忍不住勾了勾眉梢。
那边正是安景。
“小道士啊……我说你就别哭丧着脸了,我能从恶魔嘴里保住你就不错了,你安心待着,只要不是你做的,他们便不能拿你怎么样。”
安景看看他刚被处理过的肩膀,满意的交代了旁边两个士兵几句,便要往一旁走去,回头却撞上了元易。
元易透过安景的肩膀看了看吴虚子,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对安景道:
“老大。”
安景只看了看前方路途上绵延不断的高大山脉,这条路不是之前自己去找柳如茵时的那条陡峭的险要之路,相较来说比较平坦,适合行军,想必是因为考虑到司马翎这个娇贵的太苍皇子,可是这样一来就容易引人注目,且无端延长了两天的时间,想到刚刚惊险一幕,安景低头沉声一叹。
“这一路怕是要多生事端。”
元易看着安景,眉间皱了皱,淡淡扫了一眼吴虚子,握着剑柄的手一紧。
“唉,元易。”安景突然搭上元易的肩,故作深沉道:“我真羡慕你。”
元易一愣,问道:
“羡慕我什么?”
安景放开他的肩膀,仰天嚎笑道:
“羡慕你有我这个神一般存在的老大,哈哈哈哈,路上只管躲在我身后,保你毫毛不伤一根!”
元易:“……”
“她很像她,不是吗?”
闻人烈猛的被拉回视线,抬头有些迷茫的看着满眼笑意的青岚,不语。
“但我却更喜欢安景,这个女子潇洒豁达,表面心有顾忌实则自由不羁,即便是受尽摧残和侮辱,也绝不退缩半分,烈,她身上有着任何人不曾比及的光芒。”
闻人烈眉间一颤,眼角抖了抖,起身抬步往外走,身后青岚神色突然严肃,沉声止住他的步伐。
“我希望她的鲜亮能够感染我最好的兄弟,烈,当年之事……错不在你。”
闻人烈背着他的脊背一僵,顿了半刻,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拔营!”
安景忙将手中啃了一半的馒头胡乱往怀中一塞,抹抹嘴便要翻身上马,却觉自己怎么也上不去,往后一看,才发现是吴虚子这傻X死揪着自己的衣摆,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瞅着她。
安景一阵恶心干呕。
这么“绝代”的五官突然爆出这么个销魂的表情,怎么他娘的这么惊悚?
安景看着前方已经动身的军队,心中一急,吼道:
“你要干毛?!”
吴虚子傲娇道:
“我不和这些臭男人在一起。”
“我靠,难道你不是个男人 ?'…'”安景越感惊悚。
“我不臭。”
安景讥笑一声,一脚踢开他道:
“我佩服你的自信,但是老娘不和傻子一块,会拉低智商,来人,看好他。”
说着便翻身上马,蹬蹬蹬到青岚旁边,便一动不动瞪着前面闻人烈的背后使劲冲之丢飞刀,不出意料看见他的身子猛地一僵,便满意的收回视线,轻轻吹了个口哨。
青岚见之失笑一声道:
“安校尉心情好了?”
安景瞟了前方背影一眼,嘘道:
“我有什么理由心情不好,一没饿着二没冻着,除了这两样其余的烦心事都是自己犯贱。”
青岚闻言大感此语乃世间少有精辟之言,忙竖起拇指赞道:
“安校尉好觉悟!若是世人皆如安校尉一般,便不会有那般伤人害人的纠葛了。”
目光还故意往闻人烈的背上勾了勾。
“你不懂,青大人。”
安景认真的看着他,叹出一口气。
“什么?”青岚挑眉。
“一般像这种世间真理,上天是不会告诉所有人的。”安景转过头看着闻人烈的背影面无表情。
“因为聪明人只有那么几个。”
“噗哈哈……你这丫头……”
车帘后,司马翎单手勾挑着车帘,勾起薄唇。
“红姨,你猜……这个安景和闻人烈是什么关系?”
红姨未看窗外,温雅笑道:
“这些男女情爱之事,我可是不大清楚。”
司马翎闻言失笑:“红姨还是跟儿时一般喜欢跟我打哑谜。”
半晌司马翎放下帘子,眸中暗光一闪,低声道:
“玉名册不止我一个人盯着,这一路的太平只是假象,巫穆修那个老匹夫定是在背后等着坐收渔利,十年皆是为了这一天,我不能输,记住,万不能在闻人烈面前露出马脚。”
红姨轻叹出一口气,哀伤道:
“你与你父皇是如此相像,便注定要有一个女人如同你母亲对你父皇那般为你受尽苦楚。”
司马翎指尖一颤,继而勾唇邪肆一笑,咫尺如花美眷,终是输给天下大权。
白衣女子转眼看着窗外飘扬纷飞的大雪,念起当年花下如斯眷侣,心中哀戚如潮滚滚袭来,孩子,若是错便错个彻底,万不要有一丝后悔,不然穷尽一生,你都无法逃脱万箭噬心之苦。
夜里气温骤降,四面无墙身下无床的感觉真是难受之极,安景缩着脖子,紧挨着火堆,还是觉着身上侵骨的寒意越来越难以忍受,哆哆嗦嗦的好不凄惨。
“唉……可怜安校尉娇嫩的女儿身,平日再怎么能干毕竟还是比不过我们这些粗汉,再这样下去,恐怕是要落下病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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