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就像随时都会泄洪的堤坝,看得人心里这个难过。
宁无香胡乱的点点头,扶起苗小姐朝闺房的方向走去。
雨夜清凉,月光凄迷,初夏的第一场雨就这样悄悄地降临了。
多情的月光洒在青色的油伞面上,一副精致的仕女图顿时泛起了一层水漾的朦胧。月倾城一身白色长衫,虽是男子的款式,可是此刻的他长发披散,白颈修长,瘦肩秀足,活脱就是一名穿着男子长袍的清秀女子。
长衫扫过卵石铺就的小径,轻轻地拖出一边水晕,一路从东到西,不见园中有半个人影,守夜的家奴早已经退出了主院,只闻雨打芭蕉,声声入耳。
想是他年幼时养下的习惯吧,睡觉的时候,旁边不离灯火。望着西北角上那一抹昏黄的灯光,月倾城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缓缓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尽管房里光线很暗,但是借着窗外的月辉,竟然可以清晰的瞧见一个男子侧卧在床榻上,身上半遮了一条薄薄的锦缎被褥,淡色内衫衬得他净白的脸庞更加晶莹,浓长的睫影打在眼下的皮肤上,随着烛火轻轻盈动,墨发散在身后。右手半握在枕边。几日奔波,虽说晌午曾歇了一阵,但是此刻一觉睡下,竟是这般的死,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轻轻踏在地上,半点声响都没有,月倾城长衫未动,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只见窗子敞着,窗前的一只书案上放了几本书,已经淋了雨丝。摇摇头,伸出一双雪似的小手,将窗子悄然关上,月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恰巧留在书案上,眼睛轻轻一扫,只见一本被淋湿的书卷里,有几张夹在里面的白纸稍稍露了出来,眉头轻轻一皱,抽出白纸,只略略扫了一眼,发现竟是自己半年前寄给他的书信。
那时的她刚到傲天不久,按照当初与至尧女皇的约定。她没有贸然的进入京城,而是选择了京城附近的一个小村落暂时落了脚。她从来都不敢奢望,有这么一天,她的日子也可以过成这样简单,这样清淡,这样坦然。如果心也能这样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沉淀了三天,想了三天,她终于还是决定去打扰他一直都不曾平静过的生活了。她写了一封信给他,信中的内容大致就是向他借几个忠心的帮手,她孤零零一个人。身负仇恨,隐姓埋名,背后是至尧皇室的靠山,对手的是傲天最狠厉的角色,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重新相信任何人。
于是,清和来到了她的身边,他称呼自己少爷,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问,除了一身漂亮的功夫就是一颗死忠于她的心。
有了清和之后,她的生活便彻底的懒惰了。她知道清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的授意,包括如何利用女皇送来的每一笔黄金,到哪里定居,找什么人建山庄,就连从响水镇招家奴这种小事他都替自己安排好了。有的时候,特别是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的问自己:她,是不是又回到了四方楼,回到了他的庇佑之下?
关上窗,屋子里渐渐暖了起来,香炉里燃着的百合沉香,也渐渐浓了。这是一种助眠的好香,她缓缓的嗅着,竟也生出了几分无力的困倦。收拾好案上的书卷,又替男子盖好了薄被,轻开房门,一袭白衫就这样悄悄地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细雨突然停了,原本睡在床榻上的男子渐渐醒来,他站在温热的香炉旁,看着案上归拢整齐的书卷,然后顺着那微微沾染水汽的地面走到门旁,拉开,咕噜一声,一物倒在脚旁,慕容云海低头捡起,只见是一只淡青色的侍女油伞。伞面冰凉,还在向下微微的滴着雨水。
淡若浮云的笑容顿时在那张俊逸非凡的容颜上缓缓泛开,她,刚刚来过。
昨天一早就收到清和的消息,说她预备整治一下那个看起来十分不顺眼的苗老太爷。那时,他刚刚处理完一件棘手的暗杀事件,人已经不眠不休的烦了四五天,本想着即刻回四方楼调整几日,不想在得到她的消息后,却再也走不出一步了。
心里放不下她,改了方向,快马加鞭地在晌午前赶到了响水镇,在看到她一切安好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尽管那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的疲倦。
都怪他没掩饰好疲惫,说了还不到两句话就被她勒令进房休息,那少爷的小威风耍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于是,他这个远房投奔来的大哥就只好乖乖地进了房。
他想见她,哪怕不说话只是看着也好,可是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不来,书案上的书卷都被他翻了个遍,最后盼来的却是一鼎大大的香炉。
很快,香味在房间里开始萦绕,绕上他苦笑的唇角,绕上他轻皱的眉梢。她怎么可以这样,用如此熟悉的味道来困住他的思念,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每一样都是自己亲口讲给她听的,每一个步骤都是自己亲手演示给她看得。
沉水香、丁子香、桂枝香;百花蜜、椴树蜜、柚子蜜;以金箔细磨,以醇酒浸泡,在清晨的荷塘边晾干,混上百合花粉,细细研磨……
“害人的小东西,你终于肯回来了。”唇角荡出一抹甜蜜,慕容云海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雨后清晨,湿润的空气里嗅得出泥土的芬芳,这香气真是让人精神爽朗,通体舒畅,耳聪目明,连听别人跟自己说句话都比平时清晰。
“给我立碑?什么意思?”正摆弄花草的月倾城,突然听到清和这么一说,手下一乱,咔吧一声就掐断了杜鹃的一根新枝儿。
“少爷,响水镇的百姓说为了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要在响玲珑旁边给您建座牌坊,早晚三炷香的把您当菩萨供起来!”清和讲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热闹,而不是自己主子的麻烦。
“呵呵。”这两声干笑实在是太无奈了,月倾城凝眉想了想,拍拍掌心的尘土,吩咐清和道:“快去把展先生叫过来。”
第一卷 有奴倾城 第四章 节外生枝(上)
第四章 节外生枝(上)
什么叫盛情难却。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尝到了这种特别无奈。特别不得已的感觉。
太阳越来越大,院子里越来越热,月月拖着脚步已经沿着荷塘边不知转了多少圈了。如果她真是所谓的大善人,那牌坊立也就立了,可惜她不是,而且那个牌子一旦立上,只怕要给她惹一屁股麻烦了,
去招惹那个苗老天爷本来就是件麻烦的事,她不会到现在才知道吧。慕容云海站在亭下,望着那抹故作镇定的身影,眼中不经意流露出几许宠溺。他来就是替她挡住一切危险,消除一切麻烦的。
虽然步子挪得慢,但是无奈它的主人是心不在焉的。月月微垂着脸,走着走着,就撞进了一个人怀抱。
他不会是故意站在这里等自己投怀送抱的吧。月月还没想到要挣扎,人已经被男子紧紧地拥在了胸前,紧接着一阵熟悉的草药香登时驱散了她所有的愁云。
“我,我是男的……”月月脸颊一红,轻声嘟囔道。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
慕容云海微微一笑,笑容爽朗。眼眸若星,温和的说道:“我知道,就一会儿。”
月月秀眉微蹙,担忧的说道:“这里人多,倘若他们看到了,以后我怎么……”这里可是主院,家丁仆人来往最勤,这不,正说着呢,迎面就走过来一位。
“看到了也没有人敢说。”他竟然会用如此孩子气的口吻来回答她的疑虑。
“嗯?他们是四方楼的?你的人?”眉头一皱,月月面色登时阴沉了下来。再瞧那个目不斜视绕道而过的家丁,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
“不全是……”男子又紧紧了手臂,将怀中的女子环得更近了一些。本来不想让她这么快知道,可是情到浓处无法自已。
难怪了,难怪她的背月山庄即使是暖阳高照的白日也会偶尔感到几丝阴冷,难怪那些家丁总是垂眸做事,难怪她会时不时地感到一阵熟悉的肃杀,那杀气原来不是自己的,而是从那些普通杀手身上散发出来的,永远都无法掩饰好的凛凛气息。
“千万不要替我出头。”好像想起什么,月月猛然推开了慕容云海的怀抱。
一瞬间胸口多了一分压力,他没敢抵抗,身体顺着那力气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深深地望着她紧张的双眸,轻声问道:“你以为我来是为了什么?”
“不伤贫民,不与官斗,不入宫廷。不堕邪径,难道你要枉顾四方楼的规矩?”她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他。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慕容云海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清淡的温柔。如果怕与官斗,当初就不会救下她,哪怕顾忌一点儿楼规,他也不会将这么大个麻烦带在身边。
“唉,走吧,我们去响玲珑看看,自打把它买回来之后我还没去瞧过呢。”轻叹一声,月月投降了。这个男人一意孤行惯了,她还没看见过有什么人能左右他的决定。什么楼规?让它见鬼去吧。什么苗老太爷?让他也见鬼去吧。管他来的是谁,来的是多大的麻烦,这个男人都帮她顶定了。
阳光静好,白云静好,可是那颗经历过焦急期望的心,现在却嗖地一下绝望进了骨子里。
“爹……”苗小玉只瞄了一眼门口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脑子里登时嗡地一声全空了。
苗筠卿根本没正眼瞧下苗小玉,而是扭头瞪向周管家,冷声问道:“老太爷呢?”,
“在房里躺着呢。大少爷。您回来的太快了,老奴这就去进去通报一声,老太爷要是知道您回来了,那病啊,立马就能好了一半。”周管家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碎碎念着,倒起脚步就往里间退。
“等等。”苗老爷突然呵斥一声,差点没把周管家凶个跟头。
“你先跟我说说那个姓月的小子是怎么造害咱们家老太爷的。”苗筠卿抖抖官袍,一屁股就坐在了太师椅上。
周管家抬眼偷偷一瞧,脑中顿时转了几个灵活儿。大老爷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一听说自己的亲爹被一个黄毛小子羞辱了,肯定是要火冒三丈的,再瞧这身打扮,必是下了朝堂连府上都没回,就直接杀到了响水镇。
那边周管家添油加醋的叙述着,这边宁无香赶紧拉了拉苗小玉的衣袖,示意她快去给父亲大人斟茶。
手上端着茶具,心却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啪!”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登时震得人耳鼓发麻。这厢还没缓过劲儿,那边又听见“哗啦!”一声,瓷器碎了一地。
苗小玉泪眼汪汪地看着父亲暴怒的双瞳,两条腿顿时软了下来。
“你干什么?”眼瞅着自己的女儿吓瘫在地上,苗老爷不由得拧起了眉心。这个丫头越大越不听话,去年为了靖王的事情已经让他很是恼火了,现在又在他不顺心的时候出来添堵,真是……
“爹,我,我……”苗小姐急的话都说不明白,只好跪起身子。低头去拣地上的瓷片。指尖碰到锋利,便是一丝殷红耀眼。
“你这是想要气死我吗?”苗筠卿腾地站起身,几步来到苗小玉身后,手臂一探就将地上的女子拎了起来。
“你是府上小姐,怎么可以做这种下人的事情?以后入了靖王府就是王妃,就你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还不得被别人踩在脚底下了。”气囊囊地吆喝话,苗老爷手腕一抖,又将小玉丢回到了地上。
“呜——”这下跪得正好,两只膝盖全砸在了碎片上,小玉在爷爷身边娇贵惯了,哪里受过这种苦,顿时咬着唇,无声的哭了出来,眼泪落在瓷片上,溅起得一片悦耳的悲伤。
“周管家,把小姐送回房,派人看管好了。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要将小姐带进京。”苗老爷低头看了一眼跌在瓷片中的女儿,心里一阵懊恼,这懊恼多半却不是因为心疼,而是担心自己没有管教好女儿,恐怕攀不上靖王这根高枝儿了。
“是。老奴这就派人去办。”周管家这边答应着,那边偷偷地对宁无香使了个眼色。
“爹,我不去……”一听说爹爹还要将她送进王府,苗小玉立刻哭出了声。
“你再说一遍?”苗筠卿瞪起凶巴巴的眼神,两道眼光如刀似电地就往小玉身上招呼过来。
宁无香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一见事不好,立刻偷偷掐了一把苗小玉的胳膊,然后将她扶在身侧,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这对儿父女。
小玉心中不愿意,但是却不敢顶撞父亲,就算宁无香不暗示她。她也没有勇气再开口对父亲说个不字。委屈吞进肚里,她忍着膝盖上的不适,对父亲福了福身:“女儿告退。”
“这丫头让老太爷给宠坏了,一点儿心眼都没有,简直就是一个木头。枉费我费尽唇舌,套了不少关系,才跟靖王说好这门亲事。就这个样嫁进去,管保给我丢人!”苗老爷连连叹气,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老爷,您别动怒,千万保重身体啊。小姐年幼,只要有个得力的人从旁开导,应该会好起来的。”周管家寻着主子的眉眼,轻声开解道。
说来小姐也是命苦,几岁就没了娘,虽说是正房所出,但是没有亲娘在身边难免要受些窝囊气。老太爷像是心疼孙女将她收在了身边,可是骨子里的主意又有几人知道?教琴教舞教礼仪的师傅基本是一年一换,身边的妈妈更是个个有经验,就说这次的宁无香,专门教小姐怎么讨得男子欢心,不为别的,就为有朝一日能册立后宫,做个妃嫔,这苗家也算是能借上皇族的光了。
老太爷的如意算盘打得响,苗老爷这边也是憋足了劲儿要往皇室攀,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表面柔弱的女子未必心里就不刚强,突然逞强一次比那些天天耍狠的人还要狠心决绝。
一路松竹交加,绿阴碍路,清和在前指引,月月与慕容云海并肩跟在后面,一行三人,缓缓地走着,默默无语,像是散步。又像观景。转出竹林,遥闻泉声泠泠然,若断若续,出自树草密荫中。
“少爷,到了。”连清和自己都不知道在称呼哪位,反正两个都是主子,两个都是少爷。
月月心中好奇,脚下不禁快了起来。
穿过树丛,便见一弯湛蓝的泉水如宝石一般镶嵌在长草深处,那蓝亮得好耀眼,就像晴明的天空一样。泉水淙淙,清澈见底,水面下尽是形状怪异的石块,而不是那种已经冲刷圆滑的鹅卵石。
“难怪叫响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