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佳过去站在她身旁。
她看看表,“也快散会了。”
子佳点头。
“麻烦你同他们说一声,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南湾。”
子佳一怔,这个责任怎么落在她头上,她可不是管家。
可是姨娘已经说:“拜托。”
她转身离去。
子佳拉住她,“这里闷热,我陪你到花园走走再说。”
已经来了,且熬了那么久,不坐到完场,功亏一篑,整晚就白挨了,多么不值。
曾子佳的牛脾气是一定坚持到完场。
那王景霞是聪明人,一点即明,即时颔首,与子佳自长窗穿出去。
她俩看到一对年轻人在树荫下接吻。
子佳咳嗽一声,少男少女立刻走开。
子佳笑,“今晚特别多年轻女宾。”
“是要给天理介绍对象。”
子佳说:“天理自有打算。”
“曾小姐,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子佳纳罕,“呵,是吗,我的眼睛有那么灵光?”
“而且又那样会体贴人。”
子佳苦笑,“可惜我过去的男友不那么想。”
王景霞不假思索,“那是个亮眼瞎子,毫不足惜。”
子佳答:“我也是那么想。”
两个人都笑了。
看样子王景霞的闷气已散,子佳放下心来。
“曾小姐你几时到舍下来吃点心。”
“呵一定,你随时打电话给我好了。”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在她们身后说:“原来你们在这里。”
子佳转过头去,见是张风山,便识趣地站起来,“我去斟杯酒喝。”立刻急步走开。
子佳走到偏厅坐下,没料到张太太比她先到。
子佳这时候已经有点累了,只怕场与场之间有点不大衔接,故不做声,只是微笑。
张太太在果盘里拣一个梨子给她,“坐,曾小姐。”
子佳只得坐下,拿着梨子闻那股清香。
“曾小姐心底在笑吧?”张太太叹口气。
子佳一怔,此话何来?
“你见过三个人一齐庆祝结婚纪念没有?”
子佳不敢搭腔。
“亲友还不全笑歪了嘴。”
子佳屏息聆听。
“天和一直多心,怕我不喜欢他的女朋友,怕我干涉他感情生活,真是多余,我连自己那笔帐都管不了,还有精神去理我儿子?”
那张天和可以放心了。
“天和选你曾小姐那样的人才,固然是张家福气,他喜欢女明星,也无所谓,至要紧是他自己高兴。”
子佳唯唯诺诺。
“有点累了,宣布散席吧。”
什么,又是曾子佳的责任?
但子佳面子上不动声色,温和他说:“我马上去说。”
“这个晚宴全不是我的主意,我身不由主,老头叫我来,我不得不来。”
半晌,子佳只是说:“张大太,这只翡翠胸针全场触目,真正好看。”
第07节她出去大厅,去把张太大的意思告诉张天和。
其实彼时客人已经陆续告辞,转瞬间张氏夫妇又站在大门口微笑送客,演技精湛,不在话下。
孩子们早已由保姆送到楼上睡好,大屋顿时静下来。
曾子佳见曲终人散,功德完满,明日论功行赏,当少不了她曾某的份儿,便鞠躬告辞。
张凤山说:“天和你留下我有话说。”
车蓉蓉见机行事,“我与曾小姐一起走。”
曾子佳挽起车蓉蓉手臂,匆勿走出张家大宅,未到停车场,已经咕咕笑。
蓉蓉宣布:“收工。”
“累不累?”
“唏,收工一条龙。”
“我们找地方去喝一杯如何?”
“好极了,曾小姐,我知道个好地方,有酒喝有舞跳。”眉飞色舞,神情一如释囚。
车蓉蓉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嫁给张天和,不要讲笑话了。
跑车飞驰出去。
在车子里车蓉蓉问子佳:“对得起张天和了吧?”
“对得起有余。”
那夜,她俩庆祝到清晨才回。
在意大利人经营的小小夜总会里有乐队演奏热烈的曼波,一大队不认识的年轻人兴高采烈在舞池里接龙起舞,双手搭着前边那人的腰,嗨一声踢脚,一下子一头汗。
刹那间张宅远又远,张家诸人面目模糊。
世界那么大,没必要自我禁锢。
像邓惠芳王景霞那一代还可推搪说是没有能力,曾子佳与车蓉蓉毫无借口。
回到家,子佳来不及卸妆脱衣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到一下一下铃声,子佳以为是闹钟,不是,又误会是电话,最终搞清楚,才知道是门铃。
她起床一照镜子,哗,镜中人为残花败柳下了新定义。
于是不愿启门,大声吆喝,“谁?”
“张天和!”
吓一跳,“什么事?”
“快开门。”
“稍等十分钟。”想洗把脸再说。
门咚咚响。
子佳怕隔壁人家召警,只得蓬着头去开门。
只见张天和西装笔挺站在门外,他真有他的一套,难怪他是老板,那么早已经打扮停当。
子佳见他怒气冲冲,故意声东击西,“你早又来晚又来,人家会怎么想?”
张天和把一张日报的娱乐版放在子佳鼻端。
子佳只得接过来看。
果然是车蓉蓉与电影公司签合同的照片,现在的报纸七彩柯式的印刷,照片中的车蓉蓉并没叫她的保姆失望。
子佳放下娱乐版,一径跑到浴室去梳洗。
“你不是不知道她拍戏的事。”
“我没料到是这种规模。”
“她总算知会过你。”
“完全是两回事,报上说前约取消,重订新约。”
子佳哗啦哗啦漱口,“她已超过二十一岁,你把事情弄僵了,只有吃亏。”
“慢着,”张天和忽然抬起头来,“你的口气怎么像她的爸妈。”
子佳叹口气,真的,只有爹娘才有那么大的忍耐力。
张天和坐在床沿看曾子佳梳妆。
子佳啼笑皆非,她曾经盼望生活中会有如此缠绵景象出现,但不是这个时候这个人与这个情况。
张天和冷冷问她:“她签约你是知道的吧?”
子佳点点头。
“你们串通了来骗我。”他颓然倒在子佳床上。
子佳只得把衣服拿到浴室去换。
她扬声道:“昨天每个人都很高兴。”
“是,昨天很成功,从此我与蓉蓉可以公开来往。”
子佳出来,“那你还想怎么样?”
张天和不出声。
“去,去找蓉蓉谈谈。”
“我找不到她。”
子佳愕然,怎么会。
“她已把随身电话关掉,据佣人说,一早就出去了,”张天和十分怅惘,“我怀念旧时,电话一响,便有一把娇俏的声音来听:”天和,今晚什么时候见?‘“子佳嗤一声笑出来。
他要改变她,她变了,他又希望她变回来。
人心是多么复杂的一回事。
“蓉蓉今日已非吴下阿蒙,相信今日府上各人也己看到同样新闻,证明蓉蓉的确是明日之星,你更好交待。”
“她会成功吗?”
子佳反问:“你说呢?”
她递一杯咖啡给他。
“照昨晚的表现来说简直晶光灿烂。”
子佳微笑,“是,她已经开了窍。”
张天和把报纸团皱扔到一旁,在早餐桌子上向曾子佳诉衷情,“看样子不日蓉蓉会变得像你一样聪明。”
子佳刚想说她本人其实不算聪明,又被张天和打断。
“我最怕与聪明女子打交道:我说什么,她全不理会,我想什么,她全猜中,那还有什么意思。”
子佳不客气地问:“那你干嘛同我说话?”
“嗳你不一样,你是我伙计,伙计不聪明怎么办事,还有,伙计不分男女。”
子佳啼笑皆非,“谢谢你。”
“子佳,今日你回公司,身份已是副总经理,还有,随时可搬进宿舍。”
子佳却说:“我决定辞工。”
“什么?”
“五湖在等我。”
“我不是已经同你分析过利弊吗?”张天和变色,“缘何执迷不悟?”
“我与金星公司缘分己尽。”
张天和气结,“这是我所听过至坏的借口。”
子佳无奈,“那么好,我将实话告诉你,准备好了吗?”
“哗,”没想到张天和也会那么讽刺,“自十二岁小学毕业告别操场后我还没听过老实话,请赐教。”
子佳叹口气,“经过蓉蓉这件事情,我的职责已经公私不分,是男人,还可以说是老板的傍友,我是女生,身份更加暧昧,再在金星呆下去,会坏了名头。”
张天和一怔,“这的确是实话。”
“所以我想趁好收篷,转到别的公司去继续以真工夫搏杀。”
“曾子佳你颇有打算。”
“我们这一票女子不为自己,还有谁会为我们?”
“你当日可以拒绝我的要求马上辞职,何用拖到今日?”
“张老板,当日我是小小一个主任,离职外出。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当然要利用机会,升了副总经理才走。”
张天和悚然动容,静了半晌,“你们出来找生活,也真不容易。”
“唉,张老板,你以为人人是你,不用花脑筋就可以丰衣足食,外头可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我现在不怪你了。”
子佳气结摇头,“谢谢你,我终于得到你的饶恕。”
张天和怔怔地看住子佳,“现在我发觉聪明女人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子佳摊摊手,“奇怪,我与你竟那么谈得来。”
“这了解来得不容易。”
还有,子佳发觉车蓉蓉也已成为她最谈得来的朋友之一。
她只得总括他说:“患难见真情。”
张天和说:“我批准你离职,在外头不高兴,随时回来,还有,奖金加借。”
子佳制止:“适可而止即行,免我报税,我对你给我的待遇十分满意。”
“那我送你一件首饰。”
“也不用,免得新同事问:”她的游艇在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不在游艇上?‘“张天和看着她,有点感动。
“还有,我想说一句话,张天和,其实你不用金钱扫动众人的心,大家也很愿意同你做朋友。”
张天和一怔,大喜过望,刚想有所表示,又听得曾子佳这样说:“不过,肯花钱,收效特别快。”
他瞪了子佳一眼。
“我决定下个月一号就走。”
“我真舍不得你。”
子佳安慰他,“彼此彼此。”
子佳其实并不十分留恋,五湖公司的人与事也许更新鲜更精彩,何必呆在同一个地方发闷。
她在金星熬了几年,发展平平,直到车蓉蓉出现,才获张天和赏识,堪称异数。
她一直真心对待蓉蓉,也因为这个。
那日稍后子佳回到公司吩咐衣莲做辞职信。
衣莲讶异,“曾小姐,没想到你要走。”
子佳微笑,“我也没想到这么快便可以飞出去。”
衣莲不敢吭声,看样子曾子佳一早就有离心。
过一会她说:“其实张家很赏识你。”
“衣莲,张家有你这个大管家已经足够。”
衣莲只得闭口。
“蓉蓉有无消息?”
“有,半小时前她来电说要找一本电影辞典。”
呵,那么有上迸心,敢情好。
“她在什么地方?”
“在四海电影公司开会,不过导演吩咐,开会时间,不准打私人电话,散会后她会同我联络。”
子佳颔首微笑,上轨道了,正经工作原应如此。
“同她说,张天和找她。”
“张先生找了她一个上午,她知道此事;不如说你找她。”
子佳立刻阻止,“千万别替我讨没趣,人家如指明要与我说话,我自然会衡量轻重,按情理办事,人家不提我,可能已把我丢在脑后,我何必讨人嫌。”
“她会忘记你,不会吧?”衣莲不相信。
子佳拍拍衣莲肩膀,“你看你,这左右她对张天和都快没有记忆,何况是我。”
衣莲;日话重提,“噫,宁养千军,莫养一戏。”
“即使她再找我们,也不要觉得稀奇,那是因为我们大抵还有利用价值。”
衣莲忽然笑了,“人情如此练达,还有没有快乐?”
子佳很重视这个问题,她想了一想才回答:“不,料事如神不算快乐。不过,一早洞悉世情,胸有成竹,也不是不高兴的,不再会吃亏嘛。”
她披上外套,到五湖公司见新老板。
对方是一洋人,十分年轻,姓亚瑟,倒是一口标准女皇英语,十分难得。
子佳喜欢替外国人做事,像一些人移民外国的心理一样,凡事从头开始,过去一笔勾销,洋人才不知那么多底细,容易敷衍过去,把事情办好即行。
况且,这阿瑟三十多年纪,来到这五光十色的东方都会,不知有多少事好做,纵使精明,下了班也就罢手,不会像洋老头那样虔诚。
子佳觉得放心,她同他说,她可能会带一个助手过来,他无异议。
参观过各处地方,架构约莫同;日公司没有多大分别。
亚瑟送子佳到电梯大堂,闲闲说:“听说金星公司老板张君很不舍得你走。”
子佳立刻在心中诅咒哪个耳报神扮演汉奸角色,忙不迭在洋人面前说新同事闲话。
表面上笑笑,子佳答:“中国人的习俗是,伙计要走,上头一定露出舍不得之情,表示念!日重情义,很少真正表态把人撵走。”
亚瑟对这答案十分满意。
他们一听到是华人的奇风异俗,什么怪事都可以接受。
“下月一号见。”
子佳与他握手道别。
一转身,只见一张张笑脸,谁,到底是哪个好人,人没到,闲话已到,还有,人都去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