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佳温和他说:“届时请蓉蓉陪你走一趟,不是没有可能的,蓉蓉也许会答应。”
“我说我不会再去求女人。”
“话别说绝了。”
“过了这一关,下次说不定又轮到天理替儿子摆满月酒,难道再请车蓉蓉演出?”
他叹息几声,忽然打了一个呵欠,把脸朝着沙发里边,没了声响。
子佳以为他在沉思。
有人按铃,是衣莲把合同送回来。
子佳叫她看沙发上的张天和,她吓一跳,探向前,“睡着了,”微笑,“你不怕别人闲话?”
子佳好笑,摇摇头,“他来叫我把你归还,声势汹汹,犹如讨贼。”
衣莲一听,脸上才重新有了光彩,“原来他毕竟想挽留我。”
人就是这样,明明自愿离去,且前途光明,可是总不愿主人家一开门就请他走,总希望主人家恳求挽留。
子佳微笑,“他差点哭出来。”
“升细珍好了,细珍十分知道首尾。”
“待他醒来,我会忠告他。”
“曾小姐,我先走一步。”
子佳拍拍她肩膀。
衣莲走了,张天和伸个懒腰。
子佳讶异,“你没睡着?为何不打招呼。”
张天和闷道:“这种三等叛徒,我还睬她呢。”
“阶级观念最要不得。”
“那你凭良心说我应否与她计较?”
换了是曾子佳,也只得开门叫她走了算数。
张天和又说:“而且此人颇有机心,你要留神。”
曾子佳笑,“我办事一向全天候戒严。”
“那我就不多讲了。”
张天和取过外套。
子佳忍不住间:“你往何处去?”
“歌台。舞谢。”张天和哭丧着脸。
“已经呵欠连连,这样累了,还得巡回演出,你比货腰卖唱的还要辛苦。”
“阿佳,你讲得真对,有时根本想哭,到了夜总会,还得对着那班小姐强颜欢笑,真贱。”
子佳骇笑,“为什么不回家休息?”
“寂寞,无人陪。”
“我去叫蓉蓉来。”
“不不不,”张天和坐下来,“蓉蓉其实也不了解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妨说来听听。”
张天和一怔,“我以为你要撵走我。”
子佳不忍,“老朋友了,把话说完再走。”
“那再给我一杯酒。”
子佳重新斟出两杯啤酒。
“阿佳,弄些音乐听听。”
这人把每个地方都当夜总会。
子佳微笑,“你要听什么,海费兹小提琴独奏还是拉维辛加的吉他,抑或,费城交响乐队演奏黄河?”
张天和板着脸,“别挑战我,我已经快精神崩溃了。”
“呀,有了,我有一卷海浪的声音。”
张天和说:“老老实实,你有无电梯里播的轻音乐?”
“你真是一个过了时的花花公子。”子佳笑不可抑。
张天和悻悻然,“子佳,你一向对我有偏见,天赐与天理如果要听一两首轻音乐你就不会那样说。”
子佳想一想,“你很对。”
张天和叹口气,“你与我父母一个口气。”
子佳放一只钢琴演奏!日流行歌曲给他听。
张天和松口气,“子佳,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你的一生。”
子佳吓一跳,张大眼,“我?”
“我其实并不认识你,子佳,你在何处出生、可曾恋爱过。你家境如何,我一无所知。”
子佳忽然不介意回答:“是,我恋爱过。”
“发生了什么事?”
“发展并不理想。”
张天和推敲:“他不值得你爱吧?”
“呵我不会那样说,当时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他不懂得欣赏你?”
“也不能那样说,也许当时,我并没有大多值得欣赏之处。”
张天和讶异,“能够这样温和地看一件事至好不过。”
“当时我是很珍惜他的,我做得很好糟踏他的另有其人。”
“他至今会不会怀念你?”
“不,不会,不过假使有人提起我的名字,他大概不敢表示不值。”
张天和笑,“他怎么样表示仍然重要吗?”
“不,”子佳摇头,“毫不重要,但我相信他不敢轻视我。”
张天和微笑,“因为你生活得比他好是不是?”
“张老板,你不笨啊。”
张天和笑了,“唉呀子佳,原来你一向把我当低能儿,再来一杯。”
“挺晚了。”
“对,我得走了,”他重新挽起外套,“子佳,与你聊天真是蛮享受的。”
“而且不必强颜欢笑。”子佳提醒他。
走到门口,张天和忽然问:“子佳你快乐吗?”
“是,我合理地快乐。”子佳回复得极快,这个问题,她每天都问自己。
他笑笑走了。
张天和也偶有佳作,他不是没有灵魂的,只是忽隐忽现,水准不得划一。
噫,每日睡前可以有人陪着聊天,真是好事。
子佳犹疑,这不是想结婚的前奏吧。不不,还不至于糟糕到那种地步。
她甚至还不想同居,最好有位谈得来的异性就住在附近,各有各的朋友。工作。娱乐。帐目、计划,互不干涉,只在临睡之前聊天。
不知谁会愿意客串这样的角色。
子佳睡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她在睡梦中被门铃吵醒。
莫非又是张天和,还有谁会这么早来找曾子佳,才九点零五分。
子佳套上大罩衫去开门,看到门外是张天理,喜出望外,“天理,怎么是你?”
天理笑道:“子佳,我专程给你送帖子来。”
正在此际,子佳看到对户人影一闪,知道这瞥伯必定是昨夜报警那好事之徒,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喂,你!一○七号,你给我站出来,明人不做暗事,何必偷愉摸摸计算人。”
人家已把门关上了。
一边张天理骇笑,“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天理,你好吗,未婚妻好吗,暴君恐龙好吗?”子佳笑逐颜开。
那可爱俊朗的年轻人笑答:“都好都好,好得不得了。”
“天理,你为何专程送帖子给我?这真是我的殊荣,我满以为你已把我这一号人物忘怀。”
谁知道张天理比她更错愕,“忘记你,怎么会!”
子佳心花怒放,“能够获得你的尊重真正令我喜悦。”
张天理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子佳,你真有趣,难怪天和喜欢你。”
子佳一怔,“你待我洗把脸再说。”
但是没到一分钟,她又拿着湿毛巾出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这次回来是送帖子给亲友。”
“不,你说张天和什么?”
“呵,家母说:”千万亲手给子佳送张帖子过去,那可能是你未来二嫂。‘“”什么?“毛巾落地下。
天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子佳。
“你们错了,你们统统错了,张天和的女友是车蓉蓉,那天,介绍给亲友见面的是车蓉蓉。”
天理说:“呵,是,车蓉蓉,那位电影明星。”
“对,你记得她最好,她才是真命天子,不过此刻她与张天和有点误会,希望日后会雨过天晴。”
张天理忽然笑了。
子佳问:“你笑什么?”
“没有什么。”
“天理,告诉我,你笑什么?”
“子佳,请恕我讲老实话,你到现在还不晓得呀。”
“晓得什么?”子佳眼睛越睁越大。
“天和意中人是你,从来不是哪个女明星。”
“不,你这书呆子乱讲,他才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他喜欢一朵花那样的艳女——”
可是张天理一直笑,他看着子佳的目光一如看着一个傻瓜。
子佳住声。
她的心静了下来,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一遍,电光石火之间,把真相弄明白了七八分。
她心中尚有疑团。决定今天搞清楚。
只听得张天理说:“子佳,希望你抽空来观礼,飞机票存在衣莲处。”
半晌子佳说:“衣莲不做了。”
张天理欠欠身,“对,她跟你到五湖公司去了。”
子佳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五湖公司?”
“咦,五湖、四海,都是凤山机构名下的新公司,你应该知道呀。”
不!曾子佳在心中直嚷:我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我才是这个神秘制作中的一名演员,我还一直以为我在做导演做总指挥呢。
她十分震惊,面子上按兵不动,“天理,你是个好人,你告诉我,为什么张天和不光明正大的追求他喜欢的女人。”
“嘎,”天理笑着跳起来,反问道,“你与他共事多久?”
“三年。”
“这三年来他吐尽苦水,信写到内蒙古给我,口口声声说你正眼都不看他一下,同他讲话,‘是’。‘不’,没有第三个字,他约你出游,你从来没空,‘明年圣诞或许’是答案,这样下去,一百年也没结果,兄弟一个个结婚,侄子侄女一个个出生,他焦急了,不得不想个办法吸引你注意呀。”
“你知道整个计划?”
“当然我知道,整家人都知道,你还叫张天和怎么表达他对你的爱慕呢,他把一个女子交在你手中,叫你把她变得同你一模一样。”
“车蓉蓉是什么人?”
“四海影业的新人。”
“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
“她不是张天和的亲密女友?”
“我不清楚,仿佛约会过,子佳,你不会介意吧?”
“该死,我真笨。”
“是呀,天和也那么说,他说:”真没想到子佳会笨如牛,天理,你明天上门去把这件事给我拆穿给她听,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叫你来拆穿给我听?“
“是,”张天理笑说,“不然,谁敢在二哥背后讲他私事。”
“他为什么引我人彀?”
“你别误会,他以为你一接到有关他家人详细资料的时候,就该明白他的心意了。”。“不,我没有。”
天理不置信,“子佳,你是真的笨。”
“是,我是,我固然朱,他的演技也太好,还有,车蓉蓉的表演无懈可击。”
“漏洞是很多,子仆,那天晚宴,大家情深款款的看着你,你不发觉吗?”
“不,我没察觉。”
“姨娘向你保证,车小姐会忙着拍戏,你不醒觉吗?”
“太含蓄了。”
“现在你都明白啦?”
“我明白了,张天和是大导演,我很佩服他。”
“怎么样?”天理充满希望。
子佳摊摊手,“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子佳,他知道你会生气。”
“天理,说我不气呢,是假话,气管气,我知道我的心,我永远不会同他那样的人在一起。”
张天理直搔头皮,“即使那样的人有我这样的可爱的弟弟?”
子佳笑出来,“也不管用。”
“唉,他可是用尽了心思。”
“花不花心思,结局完全相同,现在,我有被异常愚弄的感觉,心情非常的坏。”
“我叫他来道歉。”
“我一百年之内都不要再见到他。”
“坏了!”
“天理,真相大白,你请回吧。”
“你会来观礼吧,我想你认识我的爱人。”
“天理,我尽力而为。”
“子佳,这是你的商业口吻,你根本不打算来了。”
“我得坐下来好好想一想。”
张天理摇摇头,“可怜的天和。”
“嘎,他可怜?你们兄弟倒是友爱得很呀,走走走,别再烦我。”子佳啼笑皆非。
把张天理推出门,她深深的悲哀了。
她一直当张天和笨,可是那么聪明的她钻来钻去仍在他的掌心里。
原来那天晚上,他们要看的是她,不是她。
这还不要紧,最惨的事自金星走到五湖,原来全是张家地头。
星期一还去不去上班?看样子得硬着头皮上,曾子佳怒火上升,渐渐烧红一只耳朵。
开头,他不过是想她会意,稍后,这无聊的入觉得反正有空,玩笑越开越大,索性串同家人来玩到底。
子佳坐下来,托着腮,想半晌,决定了几件事。
因是周末,办公室事宜要待周一才能解决,当下子佳先找车蓉蓉,听无线电话的另有其人,问子佳姓名。
她几乎在十分钟内就覆电话,这使子佳心中略为好过。
子佳问:“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家里。”
“蓉蓉,我有话同你说,我希望你拨一小时给我。”
“十个钟都没有问题,噫,坏了,你可是已经知道了?”
“真聪明!”子佳慨叹。
“我在家等你。”
子佳并不是去兴什么问罪之师,她只不过想找个人谈谈。
蓉蓉焦急地在停车场等她。
牛仔裤。芝士布大衬衫,头上缚一条扎染丝中,正是复古打扮。
“车子停这里好了。”
子佳下车,一时间竟不知道讲什么才好,只得默默进室内坐下。
倒是蓉蓉一本正经他说:“如果有人为我花那么多心思,我就会珍惜。”
“你不是我。”
“在过去一年之内,他一直在每个人面前提着你。”
“我真奇怪有那么多人为他讲好话。”
“他对我实在不坏,”蓉蓉斟出一杯矿泉水,“肯为我安排这样的出路,他到此刻还照顾我的生活。”
子佳不语,弄得不好,她也会成为被照顾的一分子。
“这事,衣莲知道吗?”
“她?我想不,她没有份。”蓉蓉语气中有点不屑。
“你不喜欢衣莲?”
“正确,子佳,她不比你,从头到尾,你对我都那么诚恳公平,我由衷佩服你,可是像衣莲那样的人,开头对我轻蔑,稍后又跟着拍马屁,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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