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天不早了,我们也该去看看宁馨的行礼收拾得怎样了。”谢元亨却并不让她说完。喝干了孔真杯中的茶水,他拉着妻子告辞。
离开老友的房间,在走廊里,孔真挽着丈夫的手臂,嗫嚅良久,方低声说道,
“元亨,对不起,累你做不成英雄。”
谢元亨揽住妻子的纤腰,话语轻柔,
“在我谢元亨看来,能站在孔真小姐身边,护得她一生平安喜乐的人,才有资格称得上英雄。阿真,这个英雄我做定了,谁都别拦着我。”
“……元亨,我爱你。”
“我更爱你,阿真。”
“……无聊!滚一边去!”
“我绝不。”
一对小夫妻相依相挽,穿过走廊,下到十九层甲板去看望宁馨。
而在指挥官休息室,司徒文晋掩上门,神色中终于透出些许疲惫。
调理台前,伊斯特正在收拾杯盘。她的背影纤细得让人心疼。
司徒文晋走上前,从背后将她抱住。伊斯特转身,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头靠上他的胸膛。
厚重的门板隔开了走廊里的嘈杂,休息室里此时宁静无声,除了谢元亨泼上茶几的冰水,正划过桌沿,点点滴落在地上,发出若有若无的轻响。
孔真的泪水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却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他们自然深知孔真对丈夫的深深眷恋,但他们却没料到,在他们眼中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选择,在另一对爱人面前,却竟如此的苦痛艰难。
两人衣袋里的通讯器同时响起:十二小时之后,战舰将抵达α0413太空站外围。
放下通讯器,伊斯特靠回司徒文晋的怀里,用环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摩挲他的的脊骨;而司徒文晋则低头,吻上她的额发。
正因为彼此的坚强,他们方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劳动创造美好生活,大家五一节快乐
☆、重会
3月31日。
玛洛斯号,外层空间。
10:00。
在深蓝的星空之中;如巨型陨星大小的α0413太空站;仿佛漂浮于茫茫大海中的一截巨木。太空站上几百个突兀而出的大小码头,宛如巨木上盘根错节的枝桠疤瘤;而忙碌着到港与离开的各色运输与载客飞机船只;令这截巨木不似一个死物;却是一个最生机勃然的所在。
巨大的钢铁怪兽玛洛斯号,静静停泊在太空站的斜上侧。而随着飞行甲板舱门的徐徐打开;一艘轻巧的银色的小型侦察机倏地掠了出来,向太空站直驶而去。
坐在驾驶员机位之上,伊斯特侧头回望战火洗练之后斑驳杂色的玛洛斯号。回想几个月来世事的风云突变,自己的颠沛流离;再看看似乎永远都一成不变的α0413太空站,着实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会选择将这个前不着天后不着地的大木桩,当做自己永久的家园。
在这世上,最接近永恒的,却往往却是最无根无定的东西。
随着同太空站的距离越来越近,伊斯特耳边的无线电,传来α0413塔台的降落指令。不必像一般飞机舰只那般在空中排起长队,伊斯特拉起飞机,直接驶向太空站上层,那块太空站统领的专用停机坪。
伊斯特驾机降落。随着飞机逐渐接近指示灯标定的地点,巨大的盖板缓缓掀开,露出维护一新的停机坪。机坪正中,用荧光材质漆着太空站统领简妮特?博拉霍的姓名缩写。
伊斯特将飞机稳稳落在停机坪正中。有戴白手套的工作人员,不顾机翼掠起的劲风,早等在舱门之外。向伊斯特行礼致意后,他登上飞机,替她将飞机存入另一侧的机库。机库里,除了几架打着太空站徽章、功能各异的飞机之外,更停着一架保养得宜的微型飞船,看技术不像是太阳系所产,大概是博拉霍的私人座驾。
一位高大英俊、衣冠济楚的棕发男人,走上前来向伊斯特问候。他自称是博拉霍的私人秘书,是奉领主之命,特来迎接伊斯特小姐的。
长久以来被人以军衔相称,乍一听到这位秘书的称呼,伊斯特浑身一阵不自在,但在别人的地盘,她却也并没多话。
可不过是她眉间一闪而过的一缕不快,竟被这位年轻人看在了眼里。在之后的寒暄中,他已不动声色地改变了对她的称呼。
离了停机坪,便算是进入了太空站的内部。尽管地上铺了几乎盖过脚面的长绒地毯,但太空站那永远沸腾翻滚不休的欲望,却令伊斯特明显感觉到脚下地板的震颤。
伊斯特下意识地向对面正中那扇标示着出口的金属大门走去。可秘书却抢上几步,替她拉开了左手边一扇略小的硬木门,
“伊斯特少校,请这边请。”
伊斯特望望他,却不急着迈步子。
“少校,这边是统领大人的专属贵宾通道。免去了穿过太空站的嘈杂麻烦,最方便迅捷不过。”秘书优雅地为她把着门,神态恭谨地坚持。
伊斯特却只是抿唇微笑,
“多谢您,但我宁愿自己走走。”
秘书一怔,却马上用守礼的笑容,将那一瞬的失态掩饰得干干净净。走上前来替她拉开了那扇金属大门,他向她微微点头,
“如您所愿,少校。”
穿过大门,一股炽热的蒸腾之气扑面而来,充耳的是人声、机器声,和不知从何而来、却似乎充塞着天地的低沉轰隆声。伊斯特自以为早有准备,可乍一身处其间,她仍然需要花点时间来适应。
扶着陈旧的铁铸栏杆,伊斯特凭着几个月前的记忆,在太空站里摸索着曲折行进,逐渐走到了这座城市的核心地带。
在这座永远是夜晚的城市里,有高贵文雅的名门淑媛,挽着世家公子的手臂,走进高档豪华的酒店;也有衣着暴露的阻街女郎,同穿着廉价西装的嫖客一起走进拐角那家钟点旅馆。隔着印度餐馆明亮的窗玻璃,能看到身上散发着政客气味的中年人在推杯换盏,也能看到扣着三克拉钻石袖扣的亿万富商,在同身价比他或低或高的商人们,口沫横飞地谈判交易。餐馆门外的大街上,有歪戴着帽子的毒贩,在贪婪又急迫地等待着羸弱瘾君子一张一张数给他的零钞;也有脸蛋脏污的孩子,正手持蔫蔫的玫瑰花和皱巴巴的星际小报,试图向过往行人兜售。
这是一座巨大的熔炉。它将一切的人心人性凑做一堆儿来熔炼锻打,直炼得筋消骨融,只剩了金钱与权力,这两样令人逃不开也放不下的万劫不复。
伊斯特抬眼去望,明明望见这座城市里的千万个人、千万张脸,可在她看来,却不过是寥寥三五张面孔的不断重复而已。
她侧过头,看见珠宝行那明镜一般的玻璃窗,映照着她自己的身影——腰挺背直、清澄目光,即便是瞳仁的最深处,也映不出半点欲望与渴求——她与这个世界,竟是那么格格不入。
可这里,居然就是她的出生之地。
伊斯特怔怔地盯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直到珠宝店的服务总管留意到窗外那个停步不前的女人。他走到窗前去审视她衣着面容,好决定是热情邀请她进店,还是冷脸支使她离开——可就在看清楚她的面容的那一刻,他不由连退了两步。他的脸上,充满了震恐与困惑交织的神色。
………*………*………*………
α0413太空站,统领办公室。
11:30。
舒适地坐在橡木桌后的高背座椅上,α0413太空站统领简妮特?博拉霍看着办公室一侧的厚重木门被徐徐打开,一个年轻纤细的黑发女人,踏着长毛地毯,无声地走了进来。
仍是一身蓝灰色合众国军装搭配黑色飞行夹克,几个月前踏进屋子那年轻女人的步伐仪态,仿佛是一名身披厚重甲胄的骑士,踏着霜雪冰凌铿锵而来;而此时的她,却优雅轻灵得宛如一名禀赋极佳的舞者,举手投足间,尽皆是恰到佳处的风流标致。
博拉霍欣赏着这个宛如自己镜像,又同自己没有哪怕半点相似的年轻女人。
伊斯特向博拉霍颔首微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但博拉霍却觉得,明明是卸去了厚厚盔甲,但今日的这个笑语盈然的伊斯特,却比当时那个严峻生硬的伊斯特,显得更加坚毅与刚强。
“日安,梅弗儿。”博拉霍并不起身,只是向她伸出右手。
两只纤巧细腻的手,隔着橡木办公桌轻轻一握又放开。那两只手除了肤色略有不同外,几乎如一模翻铸而成。
“日安,博拉霍统领。”伊斯特在办公桌对侧的扶手椅上坐下。
向伊斯特递过一杯新鲜的覆盆子茶,博拉霍微笑问道,
“数月不见——近来可好?”这话博拉霍本不必问。伊斯特上一次离开之后不久,杏坛号旋即覆没;而之后的军事审判,更险些致她于死命。在天狼星系战舰上,她不得不拖着病体同敌军周旋;而返回玛洛斯号之后,她又经历了一场惨酷得令人咋舌的突围战役。而即便是侥幸熬到了今日,她又要踏进一条看不见未来的征途——这一切的一切,都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可伊斯特却嘴角着笑意点头,“一切都好。”
“你可知国际联盟对前合众国嫡系芥蒂极深,你们此去凶多吉少?”博拉霍低头为自己倒茶,以免目光中透露出太多情绪。
“我们知道。”伊斯特的清澄目光却向她直视。
“在这世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为可贵。一个早已褪色的家国旧梦,不值得你们以身相殉。”博拉霍轻抿了一口茶,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伊斯特却讶然,“我们会作此抉择,同合众国并无相干。”
“那你们却是为了什么?”博拉霍的碧蓝色眼睛里,染上几分兴味。
伊斯特却一怔。
参战,对她和司徒文晋来说,甚至不是一个选择。从一开始,两人都深知,对于自己和彼此来说,这是一个必然而然的结果。他们都知道,下一步的未来凶险得不可预知,但即便是目睹了谢孔夫妇的挣扎之后,他们也从未想过要退缩逃避。
他们并不认为谢孔夫妇有丝毫的懦弱,他们甚至为好友的退后而安心,但司徒文晋与伊斯特,却必须前进。
伊斯特伸手从飞行夹克的暗兜里,掏出两本巴掌大小的薄薄小册子。她将一本打开,翻到有烟水晶色瞳仁的桃心脸女人照片那一页,又将另一本翻到有黑发黑眼的窄脸男人照片的那一页。
将斯通夫妇的护照轻轻推到书桌对侧,伊斯特向博拉霍摇头,
“他们很好,但他们不是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1,有谁能猜到α太空站的原型是哪里?
2,一处巨大的隐藏剧情,将在下章展露……
☆、镜像
α0413太空站,统领办公室。
11:30。
隔着橡木办公桌;伊斯特与博拉霍相对而坐。
办公桌宽足有四尺。除了适才那一下轻飘飘的握手之外;这四尺,是三十四年来博拉霍同伊斯特最近的距离。
对于伊斯特来说;这不过是她同生母的第二次相见;而对博拉霍来说;却并不是如此简单。
从这个女孩被她悄悄生下那刻起,博拉霍就知道;她绝不能把她带在身边,做一个娼妓的女儿。她也从其它姐妹的经历中了解,对孩子本能的亲爱,会让最理性的女人;变成最疯狂的母亲。于是,在女儿出生后不过几日,她便抱着她来到全太阳系最优雅的古城伦敦,将她裹得暖暖和和地,用小篮子装好,放在一户中产阶层夫妇的门前。
对于这对夫妇,博拉霍早已设法做了再细致不过的调查。这对夫妇成长于书香门第,丈夫是古典文学教授,妻子是幼教老师,两人金发碧眼的七岁独子,更是小小年纪便早开智慧,将雪莱和华兹华斯的诗句倒背如流,不知惹来邻里的多少羡慕。夫妇两人一直都想再生个女儿,给儿子添个小妹妹,可由于几年前的一场意外,令妻子无法再生育,这也是这个美满家庭的唯一遗憾。
于是,正如博拉霍所料,在看到这个从天而降的漂亮女婴时,一家三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立刻就抱着女婴,去教堂感谢主的恩典,并给孩子洗礼。可就在教士将圣水滴在女婴额头之时,小女孩平生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她侧着头,向自己的新家庭咯咯地笑起来,模样可爱得仿佛一个小天使。可他们却只看到,那个女孩子拥有一双颜色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而她的眼睛,正直直地盯在夫妇俩最最宝爱的独子身上。
小男孩开心笑着去拉妹妹伸过来的小手,可教士却已低声念起驱散恶灵的经文。
那对夫妇将女孩子弃置在冰冷的圣坛之上,拉着儿子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小男孩一再地回头张望,哭喊着哀求父母别丢下妹妹,可做父亲的却一把将儿子扛上肩头,不顾儿子的挣扎,一脚踏出教堂的大门。
这一家人连夜搬离了伦敦;而伦敦东区孤儿院的嬷嬷们,则将新到来的女孩儿草草命名为梅弗儿?伊斯特;至于博拉霍,在回α0413太空站的途中,她遇到了一个俊雅斯文的年轻男人。
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博拉霍从最下贱的阻街女郎,一步步向α0413权力的顶峰攀爬;而长着一双邪眼的梅弗儿?伊斯特,则从在糕饼坊里小偷小摸的小乞儿,变成靠大麻换知识的小毒枭,之后竟拿着最高奖学金,一举飞跃到合众国首都纽约,进入了最高贵的海因特女校。
在暗中,博拉霍一直怀着阴暗的快慰,看着这个桃心脸小姑娘心思机巧、步步为营,翻覆是非、蛊惑人心。同自己一样,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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