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见我皱紧了眉头,纪昀嘴角微扯,“别看这里的环境不好,但是东西真是不错,和伯伦楼那是两种味道。我见你那日吃的不多,想是那里的菜式不合你意,所以便试试带你来这里。”
我勉强点了点头,寻了个看起来不那么惹人注目的位子坐下。这里酒气,菜香,烟味,汗臭味什么都有,尽管我不是个十分挑剔的人,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纪昀把话题转了开来,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雅儿,你上过学堂吗?”
“不曾上过,自幼便是爹爹在家教诲,”我如实的回道。
他赞叹道:“令尊定是位饱读圣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才。”
“怎么说?”我奇道。
“要不怎么会有你这般聪慧过人的女儿。”他的话毫不掩饰的表明了对我的欣赏。
我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红晕抹遍了双颊,这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只是爱听好话是每个人的通病,我也没能免俗。
幸好菜及时端了上来,让我免去了一份尴尬,菜式是很普通的家常菜系,没有伯伦楼的看起来精致美观,但仍是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你怎么光吃青椒丝呢?你不爱吃土豆?”我看着纪昀一点一点的把青椒土豆丝中的青椒全部挑去,就奇怪的问道。
他神秘的笑了笑,“是你不爱吃青椒丝,而不是我不爱吃土豆丝。”
“你怎么知道?”难道是如风哥哥出卖了我?按理说不会啊。
“你忘了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可是就坐在你对面。”他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恍然大悟,他竟然把这么细微的事也看在了眼里,要说我不感动是假的,我和如风一起长大,可是我的喜恶他到现在还是没有分清楚。
我有些许的彷徨和迷惑,眼前之人开朗欢欣,风度飘逸,心细如发,可是他毕竟不是第一个陪我看日出,能救我于危难之中,可以陪伴我浪迹天涯,游遍五湖四海的那个人啊。
我理了理有些混乱的思绪,“我叫你纪大哥好吗?”我浅笑道:“你既是如风哥哥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哥哥。”
他凝神挑眉看了看我,许久才回答:“好,当然好。”他又补充道:“有你这般伶俐的妹妹是我的福分。”
他的话中似乎带了讽刺的意味,但他脸上真挚的笑容又让我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匆匆扒了几口饭菜,我放下了碗筷,“我饱了。”
“吃这么少,”他皱了下眉头,我有些失神,记得六哥哥也曾经皱紧了眉头告诉我“姑娘家不可以这么坐。”那天,我们在山洞避雨,他温柔的给我讲了个关于情爱的故事,此情此景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只是人已非。
“我要回去了,”我咬了咬唇,“我送你。”他脱口而出。
“不用了,我认得回去的路,”我掏出银两放在桌上,“上次是你请客,今天由我做东,很公平。”
他提高了声音,“倘若你还叫我纪大哥的话,就把银两收起来。”
饭馆本就不大,再加上他的音量又大了点,此话一出,好些人的视线都投到了我们身上,我脸上一红,“纪大哥,你轻点声,你看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
他不为所动的盯着桌上的银子,像是在等我自觉的收起来,眼看着一道道奇怪的目光朝这里射来,我咽了口唾沫,偷偷的瞧了他一眼“我收起就是,你别生气。”
他这才恢复了笑意,“走吧,我送你回家。”我只得点了点头。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贪图清净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可是现在要出去却犯难了,过道上也是坐满了人,要通过这里只能请食客们一个个的起身让座,我心里万分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之前我怎么都要挑个靠门的位子才对。
迟疑间,纪昀几步越过了我,“雅儿,跟在我身后就好。”
他很有礼貌的请大伙让道,有几个骂骂咧咧的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也被他好脾气的顶了回去,很快大门就在眼前。
我松了口气,幸好有他,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些人。转念之间,我的胳膊突然被人狠狠的拉住,我回头一看,此人脸胖的像一个圆球,下巴上的肉往下垂着,真让人担心这团肉是不是会随时掉落下来,肥大的脸上偏生是一对深黄色的细小眼睛,泛着轻浮的邪念,招风耳,厚嘴唇,还满身的酒气,令人作呕。
他拼命的拽着我往他身边带,我挣脱不了,急得大叫,“纪大哥。”
纪昀转身见情况不妙,立刻抄起一把板凳,“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
那胖子贼眼溜溜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见到纪昀气的眉毛倒竖,反而笑道:“原来是纪兄,幸会幸会。”
我顿时傻了眼,他们认识,那我可怎么办?
“蒋胖,你还不快放开她,她可是如风的妹妹。”纪昀手中依然高举着板凳,蒋胖这才松开手,但还是色迷迷的上下打量着我,“难怪如风那小子死活不肯让咱们上他家去,原来是藏着个小美人,啧啧。”
我急忙躲到了纪昀的身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担心,“蒋胖,你可别胡来,惹恼了如风是什么后果你可是知道的。”
蒋胖闻言缩了缩脑袋,往后退了几步,眼睛朝酒馆门外瞅了瞅,看起来他对如风哥哥还是颇为忌惮。他骤的板起了脸,“别以为他身手好我就会怕他,爷我什么时候怕过人了。”虽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可是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我还惊魂未定,听了他的话更是诧异万分,如风哥哥一届书生何来身手好的说法,我也从未听他提过这挡子事儿,他又为何要瞒着我和爹爹?
疑问接踵而来,心绪难以平静,而那个蒋胖还在那里瞎搅和。他挥了挥手中的折扇,讥讽道:“纪兄,现在可是你拐带人家的妹妹,要说教训恐怕也轮不到我。”
纪昀恼怒道:“蒋胖,你是喝醉了吧,我不和你计较。”
蒋胖摸了摸快要滴油的下巴,调侃道:“都说你纪昀是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吐),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钓(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怎么,也会有你忌讳的事儿吗?”他轻佻的看了我一眼,“还是我坏了你们的好事,让你恼羞成怒了,哈哈哈。”
纪昀几乎要冲上去和他动手,我拦在了他身前,“纪大哥,别管他了,我们走吧。”我拽住他的衣袖,“走了,走了。”
出门的时候还听到蒋胖近乎歇斯底里的狞笑,分不清他到底是真醉还是在借酒装疯。
“纪大哥,何必同这种人多费唇舌,你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呢,”走出酒馆,我长呼一口气后不禁埋怨他。
“我受点委屈不妨,可是我不能让他侮蔑你,”纪昀的目光明亮闪烁,像两团燃烧着的火,而语气是坚定又坦然的。
“谢谢你,纪大哥,”我无话可说,只能回他一个无邪的笑容。
第一卷 第十五章 巧遇
“对了,纪大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适才听你的意思是说如风哥哥曾经和那蒋胖有过冲突是吗?”我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说给我听听嘛。”
“大约是一年前的事儿了,那蒋胖有次调戏良家妇女,被我和如风撞见,如风二话没说,就好好的教训了他一顿。说实在的,认识如风这么多年,我也是头一次知道他有那么好的身手。”纪昀停顿了片刻,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又接着道:“说到那天的事,还挺有意思,雅儿,你要继续听下去吗?”
我勉强点了点头,但是心思还停留在纪昀方才说到如风身手的那句话上,心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问个明白。
“被如风救下的那名女子,一心认定了如风便是她的贵人,跟在我们后面很久,看情形还是想要以身相许呢,呵呵”,他爽朗的笑道。
“哦,”我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如风哥哥可是从来都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大概是怕你笑话他吧,”纪昀淡淡回道,“当然还有些其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我追问道,总觉得如风神秘兮兮,隐瞒了太多的事情,或许能从纪昀这打开突破口。
他奇怪的问道:“你不知道吗?如风可是时时刻刻把你挂在嘴边呢。”
“我是他妹妹嘛,”我同样淡淡的回道。
纪昀又是很奇怪的扫了我一眼,似乎是要从我眼里看出点什么东西来。很快他像是领悟了什么,笑道:“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了什么?”我笑着问道,我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他笑而不答,只是默默的看了看我,嘴角浮出的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让我如坠云里雾里。
“沈姑娘,”身后一个急促的叫喊声打破了原本的沉静。
我和纪昀同时回转身去,叫住我的人眉目俊俏,顾盼生辉,正是不多久前偶然结识的纳兰馨语。
“果然是你,我觉着背影看上去像,就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她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我也回给她一个笑容。
“这位是?”她上下打量着纪昀,没等他作自我介绍,我抢先说道:“是我兄长。”
纪昀似笑非笑的瞅我,被我瞪了回去。
“哦,沈公子,”她顺势叫了一声,纪昀整了整衣衫一本正经的回道:“在下沈昀,姑娘有礼了。”
沈昀,还身孕呢,亏他想的出来,我暗暗觉得好笑,“纪……哥,我和馨语姑娘聊聊,要不你先回去?”
“好,”他乘机摸了摸我的头发,“早些回来。”
我白了他一眼,这人还真会顺着台阶往上爬,可是又不能不理会,“知道了大哥。”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馨语看着纪昀离去后,略带羡慕的口吻说道。
我有苦说不出,只能一个劲的附和,“是啊是啊。”
“沈姑娘和令兄也是来买绢花的吗?”她扬了扬手中的朵朵绢花,嫣红姹紫,千姿百态,仿佛能使人嗅到阵阵花香,颇能乱真。
“不是,我和大哥随处逛逛,以后就叫我雅儿好了,”我嫣然一笑,“对了,馨语姑娘你是一个人出来的?”我忆起初次见到她时,她身边可是围绕着一群人呢。
她莞尔道:“你也叫我馨语即可,”她朝身后指了指,我才发现有几个熟面孔不近不远的跟在后面,见馨语的手势以为有事,几乎在瞬间就出现在她左右,“夫人有何吩咐?”
“没事,你们远远的跟着,不要打扰我和沈姑娘说话。”馨语气势十足的说道,看她这架势便可知她身份绝对不低,这种傲气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练出来的。
“是,是,”来人恭顺的退下。
我很想打探下她的来历,想了想又觉着不好,这是她的私事,何况人家和我结交也并没有询问过我的家事啊,我还是把心头的好奇心压了下来。
她亲切的搀起我的手,“雅儿,我们去那里走走。”
她所指之处是一片风拂飘香的荷池,荷花池内绿叶红花,相互辉映,美不胜收。
我们在荷花池畔坐定,她从衣袖中掏出块帕子,细细的抹去额上沁出的密密汗珠,动作轻柔而优雅,她神清气爽,柔顺而乌黑的长发松松垮垮的在脑后挽了个髻,大和黑亮的眼睛透出奇异魅人的光彩,就连那婀娜的荷花也被比了下去,羞涩的垂下了头。
我看的有些失神,不禁说道:“馨语姐姐,你真美。”
她脸颊上飞起的红晕更是衬托的她娇媚无双,我托腮凝神,“馨语姐姐,谁娶到了你真是好福气呢。”
未曾想到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眼神迷茫的看向了远方,良久她才缓缓说道:“雅儿,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其实我过的并不快乐。”
见我惊异的看向她,她苦笑道:“我和相公成亲多年,并且育有一儿,他待我自然是极好,可惜始终是相敬如宾。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他对我仅仅是责任。我也很想有一天能走进他的心里,为他分担,替他解忧。”
真没想到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她居然已经做了母亲,我有些傻气的问道,“馨语姐姐,既然没有感情,那当初为何要成亲?”
“傻姑娘,我们八旗子弟素来不可自行婚配,全凭皇上指婚。那年,先皇将我指给了相公,不知羡煞了多少妙龄女子。”她回忆着往事,桃红色抹遍双颊,犹如三月桃花,美丽不可方物。
骤听此言,心中陡然一惊,先皇,不就是皇帝哥哥的阿玛,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却宠溺我,爱护我,把我捧在了手心上,放到了心坎上,尽管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他,但父女的天性还是把这段美丽的记忆永久的保留了下来。
“雅儿,你怎么了?”馨语晃了晃我的身体,递给我一块帕子,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湿了眼眶。“没事,我只是庆幸自己生在了寻常百姓家里,没有姐姐这般的苦恼。”我掩饰道。
“是啊,百姓家自有其平凡的乐趣,而官宦之家也有免不了的烦恼,”她摇了摇头,话题一转问道:“雅儿有许配人家了吗?”
“没有,”我扑闪着眼睛,“我的婚事要自己作主。”
“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她奇道。
“我爹一定会尊重我的选择。”对于这点我一直都很有把握,爹他绝对不会强迫我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婚姻大事更是如此。
“如此看来雅儿是有了心上人了,”她柔媚的笑道。
有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把心事藏的很好,结果连仅仅两面之缘的馨语也看了出来,我扯着自己的两条辫子,讪讪笑道:“馨语姐姐不要取笑我了,雅儿哪有什么心上人。”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没什么可害臊的,”她不以为然道。
我笑了笑,这位纳兰馨语姑娘,长相出众,仪态万千,性子却颇为天真直率,一点也不忸怩作态,尽管我知道她直言不讳她的家事,是因为我们萍水相逢,永远没有交集,可还是为她的爽直大方而感动。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了打闹声,放眼望去,好像是几个大人拽着一个孩子在厮打,我急忙拉起馨语,“我们去看看。”
没等她摇头,我已经挽住她的胳膊,提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