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咯噔一下,弘瞻的事万万不能告诉六哥哥,弘瞻是我的亲弟弟,血浓于水,他对我不仁,可我绝不能不义。我故作惊讶的说道:“我也不晓得,这些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六哥哥皱眉道:“会不会是上次纠缠你的人做的?”他说的正是丁老爷,此人平素虽专横霸道,不过在这件事上却是冤枉了他。
“应该不会是他,他虽说欺压乡邻惯了,但谅他还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一口便否定了他,引得六哥哥不禁多看了我几眼。
“无论是谁,我都会找他出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六哥哥紧绷着脸说道,眼里掠过一抹深沉的乌云,冷峻犀利。
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拣起一根枯草随意拨弄起来,憋闷着不说话,他轻支起我的手臂,亲吻着我的掌心,“雅儿,有我在,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来,六哥哥,”我拉着他平躺在草地上,“今晚的月色这般迷人,你非要说打打杀杀的话来煞风景。”
此时满天星斗在薄纱笼罩的雾气后,隐隐约约的跳动着点点寒光,一轮弯月高悬中天,欲藏还露,泻下一江银波。
正说着,一颗流星划过,发出幽幽的光芒,就像天幕上镶嵌的宝石坠落人间,眼看着稍纵即逝,我有些兴奋的甩着六哥哥的手道:“六哥哥,赶紧许个愿,我听爹爹说过,流星划过的瞬间许下的愿望多半能实现。”
我双手交握抢先虔诚的许愿: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只愿生生世世永相伴。
回首见六哥哥两眼紧闭,双手合十,嘴唇微动着,念念有词,良久才睁开了双眼,我掩嘴笑道:“快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
“许愿嘛当然要放在心里,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他笑着轻轻的刮了下我的鼻梁。才说完这句,他却又直直的问道:“那你许了什么?”
“佛曰不可说,”我顽皮的学着老夫子摇头晃脑着。
六哥哥笑着掐掐我的脸颊,我回他一个烂漫的笑容,忽的瞅见一个黑影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如疾箭一般俯冲下来,我惊呼一声,腿都发软了,六哥哥把我护到身后,“别怕,是只苍鹰,夜里出来觅食的。”
那黑鹰几乎触到了地面,又缓慢拍击着翅膀直冲夜空,就这样时高时低,来回盘桓了几次才冲过了峰峦迭起的山头,越飞越远。
六哥哥轻点我的鼻尖,“难为你了,等天一亮我就去找出路。”
我望着黑漆漆的崖壁,胆怯的问道:“这么高,我们怎么还上的去?”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六哥哥细心的拍掉粘在我衣衫上的杂草道:“雅儿,靠着我睡会吧,天亮我叫醒你。”
我答应了一声,慢慢偎进了他的怀里,头枕着他结实的胸膛,聆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
除了偶尔的鸟鸣,周围万籁寂静,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我们两人,偷偷抬眼瞧他,却见他也正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炯炯的目光里闪耀着强烈的喜悦。
见我抬头,他嘴角微扯,“睡不着吗?”
我点了点头,“六哥哥,你还记得你和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自然记得,‘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为报此深情,愿生死相随,”他握住我的手,“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故事?”
“我想,现在的我能完全听懂这个故事了,所谓爱到深处爱到极至,大概就是这个情形了,”我眨巴着眼睛,和他十指交缠,“六哥哥,我还想听你说故事。”
他眯起眼睛思忖片刻,挑眉笑道:“今日不给你讲故事,给你看个好玩的物事。”他站起身来,又伸手拉起我,走到靠近崖壁的地方方才停下。
“雅儿,你注意看着岩壁,”他走到我身后,“可不许回头偷看哦,”不知他在捣鼓什么。
只见在淡淡月色的映照下,崖壁上出现了一展翅飞翔的雄鹰,栩栩如生,“呀,”我欣喜的叫道:“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景象一变,这次出现的是一竖着耳朵的小兔子,嘟着嘴,可爱极了,还没等我欣赏尽兴,又换成了拖着条扫把似大尾巴的灰狼。
我转向了身后的六哥哥,见他交叉着双手又准备换花样了,连忙拦住他,“六哥哥,快教我,快教我”,他眉梢挑起一丝浅笑,与我手把手的摆弄起来,很快我就掌握了其中的诀窍,做起手影来也有模有样了。
我不知疲惫的学着各式各样的手势,整个山崖下都是我的欢笑声,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过去了,晓星隐没,曙光初升,天蒙蒙亮了。
六哥哥四处打量着,不时的撩开被枯草和落叶遮盖住的角落寻找着出口。天已大亮,我看清楚了我们身处的环境,荒草野藤,缈无人烟,死气沉沉。
“雅儿,快来看这里,”抬头望去,六哥哥正在朝我招手。
在拔去大量野草的乱石之后,有一条被踩的结结实实的小路,路上并无一束杂草,显然是这是条人为开采的道路,远远望去一直延伸到山的尽头。
我们相视一笑,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任谁也不会想到在此还藏着这样一处秘密所在,亏得六哥哥心细,要不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重见天日。
谁料到没走几步,我受伤的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强忍着没吭声,可是速度却越放越慢,渐渐的就跟不上六哥哥的步伐了。
许是见我脸色苍白,额头滚落了大滴的汗珠,他二话没说,在我跟前半蹲下身体,向背上一指,“上来,我背你出去。”
“六哥哥,我又拖累你了,”我愧疚万分,每次都帮不了他什么,偏偏还要成为他的包袱。
“又说傻话,现在可不是客套的时候,”他怕我够不着,弓起了背,直到我爬了上去,他又说道:“这条山路还不知道有多长,我们要尽快走出去才行。”
我点完头才想起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感谢的话也不便多说,只能弯起了嘴角轻笑。
“六哥哥,我会不会很沉?”我小声问道。
“你呀,”他故意停下来仔细想了起来,把我急的连声问道:“怎么?”他狡黠的笑道:“比只兔子沉不了多少。”
我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虽然明白他的话只是在逗我开心,还是为此心花怒放。
愈是往前走去山路愈是开阔,终于,我们又看到了久违的官道。
恍如隔世,犹如重生。
由于时辰尚早,官道上行人亦不多,倒也没人把灰头土脸的我们放在了心上。
六哥哥伸手拦住一辆过往的马车,那赶车之人一脸的不耐烦,轻蔑的斜眼看着我们。
六哥哥掷出了一锭银子,此人立刻换了幅嘴脸,不仅主动拉开了车帘子,还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六哥哥并没有理会他,轻手轻脚的扶我上了马车,自己也一跃而上。
马车徐徐前行,我静静的看着六哥哥,突然发笑,他满脸的泥污,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想来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也难怪刚才车夫那样对我们呢,定是把我们当成了乞丐。
当马车行至村口时,我磨蹭着迟迟不愿下车,依依不舍,六哥哥收紧臂弯,将我紧紧搂在怀中,静默半晌后缓缓说道:“雅儿,回去吧,改日我再上门拜会令尊。”
我默默点头,在今日的情形下确实不是个见家人的好时机,我也该为自己整夜不归找个充分的理由。
我看着马车再次启动,才踏上回家的路,谁知一转头,就见身后爹正目不转睛的瞧着我。
我怯生生的唤道:“爹,你怎么在这?”
“你去了哪里?大伙几乎找了你一整夜。”爹气闷道:“你一个姑娘家一夜没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如风直到现在还在四处奔走查找你的下落。”爹高举的手眼看就要落在我的脸上,最终还是慢慢放了下来,“雅儿,你不小了,还是不懂事。”
“我……我摔下了山崖,幸得好心人搭救……”我将跌落悬崖的根源归结于自己的不小心,刻意隐瞒弘瞻的事只是不愿让爹再为我担心。
爹听完脸变的煞白,我也是心有余悸,不敢再想象当时的境况。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喃喃低语,轻轻拍着我的肩膀,“爹不再怪你了,记住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这次多亏有你娘的在天之灵保佑你。”
“是,”我轻声应道,也为自己仍是让爹操心而感到内疚。
“救你的是方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吗?”爹突然问道,我心惊,原来他全看到了。
我悄悄抬头看他,他面无表情,脸上喜怒未辨。我小声道:“回爹的话,是他。”
“雅儿,爹还是那句话,你交什么朋友我不管,我也相信你的眼光,不过你要记得自己已经许配了人家,行事要有分寸,明白吗?”爹不紧不慢的说着,可是听在我的耳中却有些刺耳。
“爹,女儿只想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你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将我许配他人,女儿不愿意,”我终于一口气说出了早就想说的话,可毕竟这是我头一次顶撞他,说完心里也在打鼓。
“爹相信纪昀一定会给你幸福,我不会看走眼的,”他捋着胡须淡淡笑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他很有把握的说道:“纪昀也不会。”我实在弄不明白,纪昀究竟有多大的魅力竟连一向清高自负的爹也为他说话。
我讨好的揽住他的胳膊,“爹,这可是你说的,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爹叹息道:“雅儿,凡事别太早下结论,错过了纪昀,会是你一生的遗憾。”
“才不会呢,”我满不在乎的回道,心想,众里寻他千百度,此生只需六哥哥一人真心相待足以。
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 南下寻医
乾隆九年在不经意间飘然而至,原本应该家人团聚的大年三十,却突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承欢姐姐,”当来人摘下头上的皮帽,露出妩媚的俏颜时,我和爹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承欢,你怎么会来这里?”爹朝她身后望去,“晴岚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没等承欢回答,我就轻扯爹的衣袖,“爹,让承欢姐姐坐下来再说。”我殷勤的把她让到了爹身边的位置,“承欢姐姐,我亲手包的饺子,你也尝尝吧。”
“听莲,再添副碗筷,”我吩咐道,“不用麻烦了,雅儿,我说几句话就好。”承欢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惫。
“承欢,发生了什么事?”爹的脸上也严肃了起来,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承欢看了看我和如风,欲言又止,爹会意的朝我们挥了挥手,“雅儿,你和如风先回自己房里去。”
“噢,”我颇不情愿的应了一声,和同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如风对望了一眼,慢慢的跎向了门口。
看到如风拐向了后院,我悄悄的又折了回来,正巧碰上听莲奉茶,我竖起食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二话没说抢过托盘端进了前厅。
爹和承欢正襟危坐,表情有些焦躁不安,我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偷窥他们的意思。
我小心翼翼的端茶送到承欢的手中,“承欢姐姐,喝口茶。”
“雅儿,你怎么又回来了,胡闹。”爹板起了脸。
“算了,让雅儿知道也无妨。”承欢捧起茶盅,撇了撇茶沫子,小啜一口。她转向了爹,“晴岚的身体时好时坏,可是一天不如一天,昨晚上还咳了血。”说话间,她面色变的煞白,“若涵姨留给我的话,我一刻都没有忘记,只剩下不到三年的时间了,豫鲲哥,你说我该怎么做?”
忽然听到她提及娘亲的名字,心里还是略微震荡了一下,很快我就调整好心态,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皇上没让太医来瞧瞧吗?”爹眉间的忧愁并不比承欢少。
承欢的嘴角勾起一朵凄美绝伦的苦笑,神色凄凉,“来过,也看了几次,可留下的都是一句话‘无能为力’。”
眼睁睁的看着爱人一天天的憔悴下去却帮不了他半分,怕是世间最无奈的事了。
“爹,您就替承欢姐姐想想办法吧,”爹在我的心中向来无所不能,只要他答应下来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他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爹同承欢还有晴岚的交情不浅,晴岚的病也必定让他心中极不好受。
我和承欢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打扰爹的思路。
爹时而颦眉,时而自言自语,只听他自个默默低语,“既然京城的大夫不行,那咱们就想别的办法,想别的办法,”良久,他猛的拍了下腿,“有了。”
我和承欢大喜过望,凑到他的身边,“爹,您想到了,快说快说嘛。”
爹拍了拍我的脑袋,“别心急,听爹慢慢说。”他努了努嘴,示意我们坐下。“别看天下的名医都聚集在了皇宫里,其实民间亦不乏能人异士。”他的眼睛泛着智慧的光芒,捋着颔下三缕长须,缓缓说道:“世上名医古有华佗,扁鹊,今有苏州叶天士。”
“叶天士是何许人?他的名气竟能与华佗,扁鹊相提并论?”承欢的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其实我的想法也和她相同,毕竟我们都没有听说过此人。
“你久居京城,而他扬名于江浙一带,你自是不知。听闻他出生于医学世家,十二岁随父学医,聪慧过人,悟超象外,一点即通,尤其虚心好学,凡听到某位大夫有专长,就向他行弟子礼拜其为师,十年之内,换了十七个老师,并且他能融会贯通,因此医术突飞猛进,名声大震。”爹边想边说:“他博览群书,精通医理,或许他是晴岚命中的贵人也不定。”
“不管怎样,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去试试,”承欢蓦的直起身子,“明儿一早我就下江南。”
“等等,承欢,”爹情急之下压住了她的手,又赶忙收了回来,“叶天士性格孤僻,为人清高,你冒冒然上门怕是连他的面都见不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他要是不愿给晴岚治,医术再高明也没用。”承欢显然是急了,口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找皇上,要是有他的御笔亲信,事情可能就好办的多。”爹镇定自若,说的甚是有把握。
“我明白了,我立即进宫面圣。”承欢的脸上终有了一丝笑意。
承欢走后,我缠着爹给我讲她的故事,却碰了个大钉子,我想,她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