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物一件都没少,会去哪了呢?”爹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忽抬高声音唤道:“老高,你出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消息马上回来告诉我。”
老高才出去没多久,院里就有了声响,“老高,这么快就打探到消息了?”他的动作还真快,我和爹满怀喜悦的迎出前厅,却见一二十五六岁上下的男子正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人。
他见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请问这里是沈豫鲲沈大人的家吗?”
爹捋着胡须道:“我是沈豫鲲,但不是什么沈大人。”
那男子皮肤白净,身材矮小,斯文是斯文,可总觉得缺少了些男儿的气概,而且声音也是尖尖细细的。他向爹恭敬的行了个礼,“咱家奉皇上之命来接沈大人和卓雅姑娘去圆明园一聚。”
我和爹对视一眼,都觉得很奇怪,皇帝哥哥怎么会突然下这道旨意。“先进来说话吧,”爹侧身让了个空位出来。
“不了,沈大人,皇上还等着你们呢,即刻动身吧。”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马车已备下,就在门外候着。”
“怎么称呼公公你?”爹并没有移动脚步,而是随口问道。原来是个公公,难怪没有胡子,我心中暗道。
“咱家叫桂圆,”还没等他说完,我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有这种名字,看他瘦瘦小小的,黄瓜还差不多,哪里像桂圆了。
“雅儿,又没规矩了,”爹朝我瞪了一眼,我忙不叠的吐舌头,躲到了他的身后。“让桂公公你见笑了。”
“没关系,卓雅姑娘天真可爱,咱家不会放在心上的。”桂公公又催促道:“沈大人,动身吧。”
爹不动声色的问道:“桂公公可知皇上叫我们去所为何事?”
“这个咱家就不太清楚了,主子们的事做奴才的哪敢多问。”他轻巧的把问题抛了回来,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人,随机应变,左右逢源。
既是皇上的旨意,躲也是躲不掉了,不如大大方方的随他前往,爹也是与我心灵相通,略一思忖,他微微点头,我跟在他后面上了马车。
大约行驶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桂公公殷勤的扶着爹和我下车,“沈大人,卓雅姑娘,你们慢着点,不急。”
方才催促我们的是他,现在说不用着急的也是他,真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在宫里待久了是不是都会不自觉的带上一层面具呢?就像台上的戏子,终日是在扮演别人的角色,也不知何时能做回自己。
“桂公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我沿途欣赏着园中的景色,听见爹这样问连忙伸长了耳朵。
“去看张若蔼张公子。”桂公公微笑着说道。
“不是皇上要见我们吗?”我抢着问道。
“张公子的病情已稳定,两位不想见一见他吗?”好个狡猾的桂公公,不答反问。
爹欣喜道:“太好了,叶天士的医术果真名不虚传。”
“是皇上命我专程接你们进园子来探望张公子的,”桂公公唇边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
“那你之前为何不说?”又不是什么坏事,何必藏着掖着。
“皇上交待等你们进了园子方才能将实情相告,望多包涵。”他冲着我们打了个千。
我也没往深处去,想着晴岚哥哥的身体能一天天的好起来,就觉着没比这更好的事了。
刚踏入交辉园内,迎面一阵香风飘过,环佩叮咚,两位贵妇在几名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是娴妃娘娘,”桂公公低声道。
走近了才发现这两名女子我都曾经见过,其中一位便是一年前在寺庙遇袭,连带把我也牵连进去的美妇,因其散发的忧郁气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一位就更为熟悉了,说起来我还尚欠她纹银百两。她一举一动都显优雅风韵,我也早知道她出身不低,不过还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娴妃在瞧见我们的一刹那似乎是楞住了,顾盼的美目落在爹爹的身上便再也不舍离开,整个人失魂落魄,连一向后知后觉的我也觉察出有点不对劲。
“奴才给娴妃娘娘请安,”桂公公拉了我一把,示意我们一同跪下。
久久都没得到回应,我偷偷抬眼看她,只见她痴痴的凝望着爹爹,好似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奴才给娴妃娘娘请安,”桂公公无奈之下只得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
“哦,起来吧,”她总算是回过了神,眼角瞥向了一边,“馨语,你先回吧。”
“是,”纳兰馨语微一福身,朝我眨巴了下眼睛,从我们身边绕过。
“你们也都退下,”这次她说话的对象是那些宫女和太监,当然也包括了桂公公。
桂公公为难道:“娘娘,奴才奉了皇上的命……”
“小桂子,怎么,在皇上身边得宠,如今也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吗?”娴妃冷冰冰的一句话,吓的桂公公立刻瘫软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还不退下,本宫不想再说第二次,”她脸上明明挂着笑容,可声音却像是来自冰窖。
“是,是,”桂公公跌跌撞撞的倒退出去,一路上还摔了好几个跟头。
这位公公对我和爹还算恭顺,他所作所为也是皇命难违,根本怪不得他,娴妃娘娘对他也太狠了些。
第二卷 第三十二章 入园(2)
娴妃嘴唇动了动,眼中有一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良久,她颤声道:“沈豫鲲,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回娴妃娘娘的话,托皇上的鸿福,一切安好,勿念。”爹后退了一步,恭敬请安。
“十年了,”她喃喃低语,“时间过的真快,一晃都已经十年了。”她走上前一步,见我一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她才意识到还有我的存在。“她是?”未等爹回答,她恍然大悟:“雅儿?”
我点点头,她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容,“连雅儿都这么大了,”她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当年你尚在襁褓中时,我还抱过你呢。”
“那时你才这么点大,”她双手比划着,沉浸在对往事的无比怀念中,“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粉嫩的皮肤,从不哭闹,逢人便笑,一点都不怕生,可爱极了。”
我不好意思的逸出一丝轻笑,顺势抓了下自己的辫子。
娴妃再次看向爹的时候,似乎又释然了几分,笑容中多了几许淡然。我不懂爹和娴妃娘娘之间微妙的关系,但想来十多年未见面,再多的思念也是成空。再相聚时物是人非,她贵为皇妃,而爹一介布衣,两人再无交集。
“沈豫鲲,你和雅儿是来看晴岚的吧,我们改日再叙旧,”娴妃已恢复了初时的从容,她毕竟是雍容华贵的娴妃娘娘,失态也仅是那么一瞬间。
微微欠身后,我们背向而驰,走了好远后仍能听到身后幽幽的叹息声。
“爹,你和娴妃娘娘相识很久了吗?”好奇心作祟,忍不住问道:“她对你……”
“雅儿,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乱说话吗?”爹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呵斥道。
“是,”我低头认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交辉园内虽有人守候,但我们一路长驱直入并无人阻拦,想来是都已经关照过。
才跨进前厅,我就听到一个轻扬的笑声,声音虽悦耳,却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潇湘眉梢带笑,风采依旧,我们进屋的时候她正偏着头在写药方,听见脚步声微一抬首,唇边笑意稍敛,“沈姑娘,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我也不甘示弱的回道:“怎么,潇湘姑娘很怕见到我吗?”
“怕?”她冷笑道:“我潇湘还从来没有怕过什么,更何况是你。”
我耸了耸肩膀,刚要反驳回去,爹上前打了个圆场,“这位就是名医叶天士的高徒潇湘姑娘吗?久仰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好说好说,”潇湘大大方方的还礼,“沈伯伯你真会说话,想来卓雅姑娘的伶牙俐齿也是传承与您吧?”
爹只能以轻笑回应,好在有机灵的宫女立刻领了我们进内室,我回头朝潇湘扮了个鬼脸,她眉梢挑出一丝淡淡的嘲笑。
晴岚的脸色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但看起来还不坏,精神也不错。他正由宫女伺候着吃药,见我和爹爹进门,笑意渐浓。
“豫鲲,雅儿,你们来了。”他转向端药的宫女,“喜儿,快去上茶。”
“晴岚,身体好些了?”爹关切的问道。
“是啊,豫鲲哥,晴岚已经好很多了。”承欢从另一头稳稳的走来,放下手中的托盘,“这几天能下床走动了。”承欢看起来清瘦不少,眼窝有一圈淡淡的黑影,明显的睡眠不足。
我拍手笑道:“那晴岚哥哥可以经常去院子里晒晒太阳,我想,会恢复的更快。”
“你不懂医术就别瞎出主意,张公子体弱,怎能长时间暴露于大太阳底下,这样反对病情无益。”潇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开口就责备了我一通。
我涨红了脸,张了几次嘴,嘟囔几声,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承欢见情形不对,笑着拉开了我们,“雅儿也是一番好意。”她拍拍我的肩头,我点点头。
“晴岚的身体大有起色,潇湘姑娘居功至首,”爹长笑一声,“我对尊师的人品和医术神往已久,有机会真想去江南一睹他的风采。”
“家师为人好客,谦逊,他也定会乐意结交沈老伯您的。”潇湘谦卑有礼貌的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她每次带刺的反应也仅仅是针对我。
“豫鲲哥,你也是功不可没,多亏有你指点,才得以请来潇湘姑娘。”承欢感激的瞅着爹,笑容满面。
爹连连摆手,“要不是潇湘姑娘医术卓绝,我出再多的主意也是枉然。”
晴岚在和我们说了会话后面露疲态,潇湘轻声道:“张公子大病初愈不宜劳累,还需要多加休养,我看我们还是去外屋说话的好。”
宫女喜儿留下继续照顾晴岚,潇湘忙着替他诊脉,我与爹爹随着承欢去了前厅。晴岚的身体日渐好转,承欢的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承欢递了杯茶送到爹的手中,他忙伸手去接,他们四目交接,相对无言,我黯然,也不知爹年轻时候欠下了多少风流债,先是承欢,再有娴妃,如今她们皆有归宿,独留爹孤身一人,与我相依为命。
多年后他们的再相见,没有重逢的喜悦,始终实笼罩在沉重的阴影下,第一次是因为承欢难产的事,第二次又是为了给晴岚找大夫,像这样两人平静的对面而坐,实属难得。
“豫鲲哥,你用茶,”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承欢的声音平平响起。
才发现茶盅仍握在承欢的手中,而爹的手高悬在半空,他低首接过,强自镇定的轻啜一口,故作轻松道:“皇上一会也要来吧?”
“若无意外,每天这个时候也该到了。”话音才落,就见晌午时接我们入园的桂圆公公快步走了进来。
第二卷 第三十三章 乾隆(1)
“格格,小桂子给您请安。”下跪,请安,起身后,他看向我笑语:“卓雅姑娘,皇上有事召见你。”
“我?”惊异的看了眼桂公公,“皇上只召见我一个人?”
“错不了,”他笑嘻嘻道。
我求救似的抓住爹的衣袖,他安慰道:“雅儿,我在这儿等你。”
走在桂公公的身边,心里七上八下。我没有预知的本领,妄自猜测也没用,好在答案即将揭晓。
桂公公将我带到九州清晏的御书房内,低声道:“卓雅姑娘,你就在这候着,皇上很快就来。
诺大的书房内只留下我一个人,深吸口气,缓缓走了几步。
御案上两叠奏折整齐堆放,井井有条,微微点头,想来这里就是皇上平时批阅奏折和会见群臣的地方。
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急忙转身低头跪下,还未开口,一股力量提着我的双臂带着我起身,“兄妹二人,勿需多礼。”富有磁性的嗓音,淡淡的龙涎香在屋中弥漫开来。
“谢皇上,”我慢慢退开了几步的距离。
“雅儿,到这边来,”他朝我招了招手,自己先坐到了御案前。埋首在两叠奏折里翻弄着,他自言自语:“奇怪,放哪去了?”
翻找了许久,他从最底层抽出了一份奏折,在锻面上弹了记笑道:“是这份了。”
“怎么光傻站着不动?”他微笑如水,“过来看看这份奏折。”
我提着裙摆,移动着步伐,暗道:皇兄的心思真难猜透,他把我叫来就是要我替他看奏折吗?这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见我走近,他将奏折平摊在御案上。我好奇的凑上去看,不想手肘撞在几个纸卷上,沿着边缘缓缓滑下地。
“我来捡,我来捡,”再次提醒自己凡事都要仔细,切不可毛糙。
很快掉落的纸卷便到了我的手中,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挨着顺序一个个的摆放到御案上。拍了拍手掌,眼角却瞅到角落里还有一漏网之鱼,系在上面的红丝线已脱落,展开处所画景物若隐若现。
我疾步走去拾起,原本无意窥探画中景致,可仍是忍不住瞟了一眼,这副画本身并无突出之处,可画中女子眉清目秀,楚楚可怜,如蓓蕾初放,竟似曾相识。另有题词: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抿了抿嘴,若不是碍着皇上在旁边,我险些笑出声来。
“皇帝哥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细心的卷起,扎上红绳,我装着不在意的问了句。
“哦,是吗?”皇上淡淡应了句,不动声色的收了纸卷塞到了案桌底下,不再接我话茬。
我轻吐舌头,又说错话了。
为防重蹈覆辙,我将御案上的东西往边上稍稍移了点位置,这才得空读奏折。其实这是一份直隶河间府献县县衙的奏状和被状告者的陈词,我还在纳闷自己怎么成了断案的包公,就被熟悉的字迹吸引住了眼球,这份陈词分明是出自纪昀的手笔。
我抬头看了眼身边的皇上,他点头示意我继续往下看。
奏状上陈述纪昀为某一刘姓人家写了副春联,上联是惊天动地人户,下联为数一数二人家,横批先斩后奏。此副对联在大年初一被贴在刘家的大门上,还挂上了大红灯笼映照鲜红的对联,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周围的大小村庄,无人不看的目瞪口呆。此事很快被捅到了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