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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之所以能推测出有人想杀自己,而不是杀谢若璋,是因为谢若璋是中途偶尔遇见的变数,即使没有谢若璋,这辆马车也会按照一开始的设定冲向悬崖。换言之,谢若璋这次真的只是被她拖累了。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这次的行程是保密的,只有很小的可能性会传出府外。而得知了这件事,又有置她于死地的心、又只能够在半路中埋下这么一个蹩脚却有效的杀机的人……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人。
——霍凌。
回想起那日出门的时候,平时看见她都特别趾高气扬的霍凌,居然一再回头看她,这表现在当时看已经有些不自然。再在脑中重播霍凌回过头看她的那一眼——似乎有些惊慌和恐惧,又有些兴奋和期待。
尽管还没有确切证据,但霍长乐强烈的直觉,在前所未有地笃定告诉自己:那个想要杀她的人,便是霍凌。
她原本以为霍凌只是有些小坏心眼,本性还未坏到要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没想到这人已经如此的丧心病狂,既然如此,便没必要再手软。霍凌大概会以为这次的计划已经成功,却没料到半路插了一脚的谢若璋居然会成为整件事的变数。
换言之,霍凌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没死。
不知道便好,霍长乐心道。待她回去了,定会好好“回报”霍凌。一记还手下去,让她再无还手之力。
而霍瑜,也应该知道了自己失踪的事,眼下必然在加快搜索她的行踪。
而谢若璋背后的陈郡谢氏,更是不容小觑。霍长乐知道,他们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二日,霍长乐照样去到谢若璋的房间,一推开门,便发现她以为还未醒来的男子,竟然已经醒了过来,就坐在那里看着她。
肩上随意地披着一件白色外套,一头乌发在阳光下晕出淡淡的光泽,或许是因为失血的关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得眼珠黑得更为纯粹。
瞧见她站在门口,他扬了扬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醒了?”霍长乐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惊喜和释然,往前走了两步。
“娘子,你来了。”谢若璋微微一笑,把身子转向了她这一侧。他的眼珠深黑而深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漫不经心,却潜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在这种若有似无的目光下,霍长乐靠近的步伐慢慢减慢了。
她忽然记起自己轻薄了他一把,因为当时并未想过会有机会生存下来,所以做事也不计后果。眼下两人都得救了,缓过劲来之后,再回想之前的事,霍长乐顿时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为什么当时一个冲动就吻上去了呢?
思及此,她不由暗暗懊恼自己太过不经大脑,万一现在对方兴师问罪可怎么办?只能寄望谢若璋忘记了这件事了。
她抬眼,与谢若璋目光相触。他的目光依然是那么的悠然含笑,从容纯粹,却给了霍长乐一种错觉——他在等她靠近。
霍长乐心里打了一会儿鼓,瞧见他受伤的手臂那侧的衣衫滑落了,叹了口气,一边靠近一边破罐子破摔地想:罢了,罢了,最多便是被揶揄两句,难道他还能反问“娘子为什么要强吻在下”不成?
思及此,她便镇定自若地帮他把衣衫拉好。拉好之后,却听见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娘子面色不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只是在想这件事背后的人而已。”
“欢乐有时,悲伤有时,忧有时,惧有时。及时行乐,方不枉此生。既然是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娘子不是更应欢笑么?”谢若璋轻轻触了触她绷紧的脸颊,微微一笑道。
霍长乐愣了愣,咀嚼了他这句话一会儿,心中似乎也豁然开朗,便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人生得意须尽欢。”
两人相视一笑。
半晌,霍长乐退后两步,正正地朝着他作了一揖。
“若璋兄救命之恩,我霍长乐此生定不相忘。”她的声音沉静而坚定,每说一个字,都似乎在心里重重地烙下了誓言。说完这句话,心中忽然漫起一阵心悸。
即使眼下已经劫后余生,她还是没有忘记,这个男子在逆境之中,是如何惊险地在悬崖边拉了她一把的,没有他,她早该摔下悬崖。即使到了最后绝望之际,他也依然没有放弃她,而是选择了留下来,与她一起面对死神的威胁。
那些鲜血,就此流入她的身体里面,融贯交合,此生都难以忘怀。
尽管当时,他看上去依旧从容,但霍长乐知道,他是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的。
——要么一起获救,要么共赴死国。
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把她从生死边缘捞回来。上一次与霍瑜一同被卷入苏桓刺杀的事件中时,也是谢若璋把她从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救了出来,好生安顿。
正因心性凉薄,不易被外物打动,因此,当真正被撼动时,那种从头到脚都战栗的感觉才会来得更为强烈。
霍长乐知道,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她一直保持着这个躬身的动作,许久,又像是不久,榻上的男子伸手扶起了她。
接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她。
霍长乐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有些跟不上他的反应,双臂却也自然地回抱了他。仿佛这拥抱下真实的触感,还有紧紧贴合所感受到的温暖,是他们劫后余生的证明。
发放为军妓
事实证明,霍长乐的预计并没有错。不过是过了两日,便已经有人找来了,并接走了他们。
那日,正是阳光晴好,风很轻,很温柔,霍长乐正与谢若璋在树下下棋。
她的棋艺一向不赖,但是换了对手之后,便往往是十局里面有八局输,弄得她郁闷不已。
又一局输掉,她把棋盘上的棋子打倒,郁闷道:“又输了,不玩了,不玩了,一点也不好玩。”
对面的男子轻笑两声,霍长乐把目光移向他。他今日穿了一袭蓝色衣袍,交叠的领口松松地搭在了他纤细的锁骨上,眼如墨玉,含笑不语,因为没有绾发,所以比平日看上去都要年轻许多,也随意许多。
“水滴石穿,百炼成钢,棋艺都是练出来的。娘子何必心急?”他笑吟吟道。
“可是,也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吧。你也不让让我。”霍长乐还是很郁闷。她倒是忘了,眼前的男子正是建康有名的文士,琴棋书画诗赋,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思及此,霍长乐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提议下棋时他欣然应允的样子,才发现自己完全就是在班门弄斧,自找没趣……
谢若璋但笑不语。
霍长乐道:“不如我下次教你玩一种新的游戏,和下棋差不多的,叫做纸牌。”
“哦?”谢若璋凝视着她。
不管脸皮多么厚,神经多么粗,被这样深邃悠然的目光凝视着,总归会有些局促,霍长乐也不例外。见此,谢若璋才慢悠悠地含笑道:“如此甚好,静候娘子佳音。”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了一个女孩脆脆的稚嫩的声音:“谢公子,谢夫人,外面有人找。”
霍长乐嘴角抽了抽。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她没有解释自己不是谢夫人,是因为她想与谢若璋合计一下怎么做再做定论。后来等谢若璋醒来了,她才解释,却发现已经晚了。大人还好,都慢慢改口了,只是小孩子们现在见到她都是脆生生地喊“谢夫人”,怎么纠正都纠不过来。
“喊错了,我不是谢夫人。”她蹲下来,捏了捏女孩子肉嘟嘟的脸,黑脸道:“叫我姐姐。”
“姐姐。”那小团子乖乖道,不过一时,又拉她衣角,故态复萌道:“你们快出去吧,谢公子,谢夫人,外面真的有人找你们。”
“……”在这个小团子面前,霍长乐难得有些挫败。奈何哭不得笑不得,便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既然这样,我们便出去罢……夫人。”背后传来一个调侃的声音。
说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谢若璋也变成了这群调侃她的人的一份子。
霍长乐站了起来,看了他十秒左右,便果断不理,转身对那小团子道:“带路。”
等到步出院子,拐过两个土坡,霍长乐两人在那小团子带路下来到了村口处。只见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霍长乐拨开人群,跑出去一看,便瞧见村口处竟然伫立着数十骑人马。为首的那位长身玉立,脸庞秀美,不是霍瑜又是谁?
此刻,他正焦急地四周望,猝不及防地便和霍长乐对视了。
然后,他快速奔下马,朝着霍长乐急速走来。
下一秒,霍长乐便感觉到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怀抱中。
霍瑜紧紧地抱着她,恍若劫后余生的人,紧抱着失而复得的东西。霍长乐怔了怔,轻轻拍了拍霍瑜肩膀,以作安抚。
而霍瑜身后,骑着马的少年,正是谢珺。
直到坐在回程的马车中,霍长乐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日,她没有如约去到商铺,霍瑜得知这件事后,惶恐她出事,便马上派人原路搜索,却在半路上看到了其中一辆马车,也就是皓雪坐的那辆。他们也是在半路发现前面的马车不见了,于是原路返回找。
霍瑜得知这件事后,震怒又害怕,便加大了搜索的范围。而这时候谢珺也找上门来,指自己的小叔也失约了,两人便借用了谢家的人马来找。然后,在山谷下找到了马车的残骸,便顺蔓摸瓜寻到此地。
霍瑜说这些话的时候,手一直紧紧地握着霍长乐的双手,似乎还在微微颤抖。他至今依然记得,自己看见那残骸时,眼前一黑的绝望。幸好,在马车内找不到遗体,也找不到血迹,便推测人应该是跑了出来,没有随着马车一同坠毁,才勉强找回冷静。
听完这一切,霍长乐沉吟了一下,便把自己对背后真相的猜测一五一十告诉了霍瑜。
霍瑜沉默着听完,没有说话。
霍长乐是垂着眼帘说的,说完之后,见霍瑜没有反应,便抬眼看他,顿时怔住。
霍瑜的脸色依然是很平静的,平静得让人心惊肉跳。
只是,他的眼底却闪烁着幽幽的暗光,仿若穷途末路的野兽,又好似被刺伤七寸的毒蛇,让人心惊胆战。
他就这样沉思了半晌,一字一句道:“乐乐,这件事交给大哥。你不必为此劳心,尽管回府养伤定惊。”
霍长乐心忽地跳了一下,点了点头,也知道此事不容自己多言。况且,由霍瑜出手,便不需要经过自己的手去教训霍凌了。这对天性冷然,却并不残忍的她来说,或许是一种逃避式的救赎。
她暗暗地打量霍瑜一眼,心中暗道:在印象里面,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霍瑜真正发怒的样子。他一向都是谦让而有风度的翩翩君子,哪怕被忤逆了,哪怕心中不快,却依然会遏制自己。就连谢珺多次挑衅他,都没有踩到霍瑜的底线。
所以说,霍瑜不可不谓是一座沉默了多年的火山,正因沉默得太久,便让人忘记了它喷发的时候,是何等炼狱的场景。
因为,这样平时没有脾气的人,一旦真的动怒,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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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月夜下幽冷的暗巷中,依稀可见几条扭动的人影。
走近一些看,那是几个喝酒醉的流氓,正在欺辱一个女子。而若是霍府内的下人经过,一定会惊得掉落下巴——因为,在这群男子之中,衣衫不整的女子,不就是他们府内的四娘子霍凌?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睡在这里了……你们是谁?别过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我是霍家的娘子,当朝侍郎霍瑜是我大哥,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萧索的风吹过,带起地上的落叶。平日热闹的大街,今日竟是空无一人。
暗巷中已经传出了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醉汉醉醺醺的胡话,还有属于少女的惊慌的叫声。
“走开……啊……不要……救命啊!救命!”
不知道谁捂住了她的嘴,片刻后,暗巷中便只传来了男子兴奋的喘息声,水声,皮肉拍击声,还有女子濒临绝望的啜泣声。
暗巷末尾站着一个容貌绝丽的青年,背手而立,赫然便是霍瑜。
在回程的同时,他已经遣人去调查此事。调查结果让人遍体生寒——那日的车夫早被杀害,顶替上去的是一个在别处杀了人的亡命之徒。霍凌仅仅用了一根金钗,便已经买通了他,让他在中途找机会杀掉霍长乐。在这个伪装的车夫的藏身之所的灶台下面,便搜出了霍凌的金钗。
在严刑逼供的时候,这个男人招认了一切,为求一个痛快,还告诉了霍瑜等人,霍凌的原意是让他在半路污辱霍长乐,再将她杀掉。但是没想到中途谢若璋上车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又是典型南方人身材,站在身材高大的谢若璋身前,也没什么把握可以偷袭成功,便改成了冲向悬崖。
听到这里,霍瑜的心脏才慢慢回归原位,若半路不是遇到了谢若璋……他不敢再想下去。
霍凌自小养在深闺,没想到心性竟然如此歹毒。眼下,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思及此,霍瑜定定地看了远处的黑暗一会儿,便扯扯嘴角,打算离去。
“远之有时候真是令我惊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霍瑜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谢若璋站在他背后,便微微一笑,道:“若璋兄,这是什么意思呢?今晚不过是一个夜归的娼妓,在暗巷中与一群酒醉的流氓苟且罢了。不值得同情,不是么?”
“这是自然。”谢若璋微微一笑,神情没有任何不适,仿佛远处不是有人在猥亵霍凌,而是风和日丽的美景。
顿了顿,霍瑜又慢悠悠道:“明日,在下四妹回乡,却在路上遇到山匪,不幸香消玉殒。这一出戏,若璋兄觉得如何?”
谢若璋含笑道:“妙极。”顿了顿,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眼下豫州边境正处于战乱时期,皇上为慰劳将士,特地把三十美女从建康送往军营,明日启程。主事人是我谢氏一族之人。”
三十美女送往军营,说好听些是慰劳将士,说难听些,便是充当军妓。
“如此甚好。”霍瑜淡淡一笑,“多谢若璋兄特地来告知在下这个消息。”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谢若璋也微微偏头看向巷末,凭借极好的目力,能依稀看见昔日的骄矜女子正狼狈地躺在地上,饱受蹂躏。
他抬步,微微走近了一些。
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