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样的地方,没有门路,面子不够,都进不去,人家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人,总不至于送到平民百姓家去烧火做饭,那也未免太浪费了。
刘婆子一看顾婉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意外,这里面的路数,不是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的大户人家主母,管事,还真不容易知道!
不过,她一想也就释然,看顾婉和顾安然两兄妹的行为举止,显然家世不错,虽然看着年纪小,不像是管过家,可大户人家的千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主母见识过这些,也并不奇怪,便笑道:“小娘子,若是以前,咱们还真没有门路,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吉祥坊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如今大户人家遣散奴婢的多,收人的少,他们手底下积压的小丫头们,迟迟卖不出去,早就放开了限制,只要出五十两银子的押金,便能进去。”
顾婉不心疼银子,顾安然在自家妹子身上,也从来没有金钱观念。
于是,两个人便由刘婆子领路,顺顺当当交了五十两的押金,进入一座颇有几分气势的小楼。
大堂里的光线不算明亮,摆设却还精雅,远不同于外面的脏乱,人也少,事实上,兴元虽然繁茂,到底是乱世,乐意花五十两来一遭的升斗小民并不多,真正不把银钱当钱看的,也用不着亲自来这市井之地……
最前方高台上,一个抱着胡琴的中年汉子,操琴拉曲,曲子也寻常,但站在他身旁依依呀呀歌唱的女人,却不同一般,这是个胡姬,二十七八岁,年纪已经大了,可她五官深邃明丽,眉眼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点儿倦怠的媚态,似乎历经尘世,满身疲敝,却犹有渴望,真正的美丽,与年龄无关,总是吸引人的,看台前站立的三两个通身商贾气息的男人,个个凝望着她出神,可那高达三千两的卖身价,却让她无人问津……
胡姬也不焦虑,就站在台上,连看也不看台下,自顾自地歌唱,歌声悠扬,大约是她们国家的小调,外人听不懂,只觉得动人。
有两个大约七八岁,形容消瘦,面容寻常的小丫头,低着头,跪坐在台上,替那胡姬低声应和,这两个丫头头上也插着草标,只是人瘦瘦小小,很不起眼,没几个人关注。
顾婉并不关心高台上价值千金的舞姬,这种舞姬,多是官妓,是那种永远不能消籍的贱籍,和寻常仆从不同,一般人不能买,也买不起。
她只是跟着刘婆子四处看了看小丫头,这里的人,果然比外面的素质高,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得漂亮的,长得有福相的,小丫头们大多都是青葱少女,低眉顺眼地站着,从眼角眉梢,到衣着打扮,宛如一个模子出来,都被调教的极好。
顾家两兄妹简直挑花了眼,顾婉甚至琢磨了一下预算,想看看是不是挑几个年纪小的,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将来搬了家,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时,大门忽然被风吹开,春日天本已暖,可那股风,却透着一股子寒凉,顾婉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少年。
这少年一进门,顾安然只是好奇,顾婉却感觉到,整个小楼中平和的气氛一扫而空,她的五感向来敏锐,隐约就觉得,这怪异的气氛是来自右侧的一雅间,思绪起伏间,遥遥便听到一声叹息——“这煞星怎么来了兴元?是了,他的女人病重,薛泽进了宫,也就王贤民还能用药……”
顾婉心中一动,她发现,自重生之后,运气真是不错,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好戏,比前生寡然无味的生活,要有趣多了。
刚才还是晴空,这会儿却在飘雨,不大,只是潮潮的,那少年的发髻有些湿,身材瘦长,衣袍似是麻布的,磨损的厉害,沾了泥污,显然走了很远的路,他长得很好看,眉眼秀气,双颊略带红润。
他立在门口,阳光自楼顶的缝隙中透进来,照着他的脸,看见的人,都不觉呆了一呆,好个漂亮的人物,削肩,细腰,窄臀,腿部修长,虽然瘦,却瘦的耐看,小楼里便不自觉响起一阵暗赞声……
因为这人太出色,好半晌,人们才注意到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这少年左手拿着一把二尺来长的剑,右手则拉着一名女子。
能够被人忽视的女子,显然算不上漂亮,她头发枯黄没有光泽,蒙着脸,露出来的肌肤苍白干涩,隐约还能看见几个零星的脓疮,人也病弱的厉害,似乎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可那少年却很体贴地挽着她的手,虽然不算特别亲密,可也免不了让人感到惊讶万分。
就在这时,忽然有带着异族味道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台上那名胡姬,一看到来人,便停下歌唱,从台上奔下,拖着长长的裙摆,一直走到那少年——身边的女子身前,才站定,双眼氤氲地道,“罗妹妹,数年不见,你可找到了你要的良人?”
那被称为罗妹妹的女子,定定地看了胡姬半晌,忽然用力一扯,扯下那胡姬脖子上戴的祖母绿的宝石项链,又拽下她发上,夺目的金簪,大声道:“我来了,你敢不遵守约定?”
不知怎的,听了那女子的话,胡姬的眼泪就滚滚而落,大笑道:“我当然遵守,我郑敏,一生唯一的好处,就是信守诺言,只是,我与你,姐妹两个浪荡江湖没什么,可我这两个妹子,年纪还小,吃不了那苦,你且待我把她们的终生托付。”
她话音未落,那黑衣少年忽然一抬头,道:“你姓顾?”
顾安然和顾婉都吓了一跳,因为这句话,那少年是看着顾婉说的。
第三十五章安顿
那少年似乎很少说话,声音有点儿冷硬,他见顾婉不答,便又说了一遍:“你姓顾?自上琅来?”
顾婉蹙眉,点了点头。
“你要买丫鬟?”
顾婉再一次颔首。
那少年就忽然一笑,指了指一直跟在胡姬身后的两个葛布麻衣的小姑娘,道:“买她们,不要银子。”
少年开口说话时,声音很低,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在,听在人耳朵里,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不舒坦,顾安然不悦地上前一步,护住顾婉,抬头道:“我们……”
可是,他一句话没说完,顾婉已经展眉而笑,再一次点头,道:“好。”别人听不出来,她五感灵敏,却是明白,这少年并非倨傲,他的意思是,这两个小丫头是可靠的人,可以信赖,只是他很少说话,也不会说话,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就有点儿不恰当了。
顾安然一怔,可他到底疼爱妹妹,于是也就住了口。
那胡姬细细地端量了顾婉一下,脸上似乎露出一抹欣悦之意,一伸手,把她身后两个小丫头,推到顾婉身前,笑道:“我带了她们三年,每日让她们洗衣做饭,劳动不辍,从不让她们登台献唱,也不许她们学那些勾当,小娘子放心,她们能伺候人,也懂事,懂规矩,你不亏。”
说着,她轻轻点了点那丫头的背脊,两个丫头就下拜行礼,齐声道:“见过姑娘。”声如黄莺,甚是悦耳。只略带了一点儿北地的口音,不是当地人。
顾婉叫她们起身,这时才看清楚两个丫头的模样,她们的样貌寻常,只是长得一模一样,只嘴角一点儿朱砂痣,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眉目温婉,观之可亲。
就连顾安然看了她们的样子,也觉得妹妹收这两个当丫头,挺合适。
那胡姬看了倚在少年怀里的女子一眼,叹了口气,把手上的木头圆珠儿串起来的手串摘下,给两个丫头一人戴了一串,低声道:“拿去戴吧,不值钱,留个念想。”
两个丫头一语不发,泪珠却滚滚而落。
胡姬声音也是凝滞,苦笑道:“傻丫头,别哭,不是大姐不要你们,只是这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太苦,餐风露宿也就罢了,日日不得安生,才是难事,你们和我不同,我是没办法,你们总还能求一个一世安稳的。”
胡姬叹了口气,用衣袖替那两个小女孩儿抹了抹脸,笑道:“好孩子,别哭,大姐旁的不行,看人的眼光却不敢不准,你们以后跟着小娘子,若是忠心耿耿,心意不变,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
两个小丫头终于抬头,跪下去,冲着胡姬磕头:“姐姐放心,您教导我们的,我们一定记着。”
不待她们把话说完,黑衣少年忽然一蹙眉,目光在旁边雅间的门上打了个转儿,开声道:“要走了。”他话音未落,已经一手抓住胡姬,另一只手把那位姓罗的女子揽在怀中,飘身出门,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走出老远。
顾婉按了按眉心,低声道:“不知会不会惹上麻烦……”以她的眼力,隐约能看到这少年身后缀上了好几个人,显然,这少年带了一身麻烦而来,而他开口与自己说话,也不知会不会同样让麻烦沾到她的身上——现在,他们兄妹可没有不怕麻烦的底气。
好在,顾婉是多虑了,没人因为那黑衣少年几句话就来招惹她。
吉祥坊的老板亲自出面,把那两个丫头的身契送来,问过顾婉再不想选什么人之后,还替他们雇了车,送兄妹俩回家。
一进家门,顾安然和顾婉明显觉得大不一样,至少,人气比往常旺了许多,院子里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点儿杂草落叶也无,大青石台阶,也光亮如明镜。
屋里没人动,路三娘,吴家两口子和他们那闺女,王大,王二……除了路三娘的婆婆病重,现在在南厢房里歇着,其他人都规规矩矩地立在院子里,迎接顾家两兄妹归来。
顾安然也不多说什么,简单交代了几句,要他们守规矩,好好做事,就把人扔给顾婉,回屋读书,既然说好由妹子管家,他这个当大哥的,自然不好多插手。
事实上,当初父亲顾风还在的时候,顾家也曾仆从成群过,那时顾安然虽然小,到也记事儿了,他还清楚记得,家里仆从都是由母亲管,奖罚制度,也是母亲订,父亲是从来不插手,现下,他也是按照以前家里的规矩做,却从来没想过,他家宝贝妹子才十岁。
幸好顾婉做这事儿还算轻车熟路,吴家和王家的都没给名字,还按照以前那般叫,就是那两个双胞胎丫头,以前根本没有名儿,一直是大丫、二丫那么叫,她们很小就流落江湖,让那胡姬救了回去,连姓什么都忘了。
顾婉想了想,就道:“跟着我姓顾吧,大丫就叫宝笙,二丫就叫宝琴。”
两个小丫头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道:“谢姑娘赐名。”
这时,她们两个才有了一点儿活泼样儿,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了。
顾婉笑了笑,借着就给众人分派了下差事,以后吴家两口子,一个负责赶车、看门、还有打扫院子,一个负责洗衣做饭,他们的闺女沫儿就在厨房打杂,王大、王二去顾安然的书房伺候,也能跟着识几个字,至于路三娘,以前是县令夫人,管家很有一套,又识文断字,暂时就负责管家管账,连带着采买也由她负责。当然,暂且先做点儿简单的,复杂的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再说。
“你们若是各尽其职,我们顾家绝不苛刻下人,以后,吴伯两口子,还有三娘,你们的活儿辛苦,每月三两银,王大王二,宝笙宝琴和沫儿都是一两,一季四套衣裳鞋袜,逢年过节另有贴补。”
这待遇一说,路三娘还好,毕竟不是没见过钱的,其他人可都兴奋起来,实在是顾家这样的待遇在涯州算是最高的,就是涯州的官宦人家,恐怕也连一半都没有。
“行了,咱们顾家的规矩不算严,只要注意,不要碎嘴嚼舌,大哥的书房,就是王大和王二,没有大哥发话,也不许随便进出,旁的也就没什么了,把南厢房收拾出来,吴伯你们家住进去吧,三娘,你身子不方便,又要照顾婆婆,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就住东厢,暖和些,离厨房也近,方便你给老人家熬点汤水补身子,王大和王二跟我大哥住,宝笙宝琴跟着我,先这么住,等去了新房再分派。”
家里的屋子其实很够住了,顾婉住的西厢,偏房就有好几间,只是她更喜欢独处,有两个丫鬟在身前,做事就更不方便了,可她也明白,大家千金身边哪能没有丫鬟的,现在就得开始习惯,要不然,将来肯定会让人笑话。
顾婉不担心自己,却绝不肯让她顾刘两家,家声有损。
第三十六章幸事
夜,月光明媚如水
沫儿挑着灯笼,沿着鹅卵石的小径,穿过草木扶疏,走到南厢房门口的时候,就看见她爹她娘正在门前等候。
沫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钱嫂子连忙伸手轻轻拂去闺女衣裳上面落的两片落叶,笑道:“快进屋,夜里冷,姑娘赏了一碗燕窝,说给你补补身子,趁热吃了吧。”
沫儿笑眯眯地点头,一进屋,就觉得热气蒸腾,赶紧把身上簇新的斗篷脱下,小心翼翼搁在柜子上,这斗篷是大红的,领口处缝了一条细长的缎带,缀着一双圆滚滚的绒球,很是可爱,做工精细,料子也好,以前,沫儿做梦也没想过,她有一天能穿这么漂亮的衣裳。
南厢房是八间大瓦房,吴家两口子住一间,给沫儿也收拾了一间,被褥都是新的,还有两床他们以前连见都不曾见过的蚕丝被。
沫儿坐在炕上,接过钱嫂子递来的燕窝,吃了一口,然后就推回去,比比划划地让钱嫂子吃。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把里面的桂花糖拿出来,硬塞到她娘亲手中。
钱嫂子忍不住一笑,就和女儿分享起燕窝来,道:“配着糖,就是好吃,比单吃燕窝香的多。”
吴二狗忍不住摇了摇头:“你看看你们娘俩,刚来的时候,连白面馍馍,都是小娘子逼着吃,才敢下嘴,现在到好,能吃上燕窝这般金贵的好东西,还不知足,燕窝本就是用冰糖炖的,你们还得配糖吃。”
钱嫂子脸一红,讷讷道:“这不是咱们姑娘心好,说我月子里伤了身,得补一补,咱们沫儿也什么……营养不良……得多吃点儿好的,这才专门送了几两燕窝……”
“我也就罢了,粗鄙人,姑娘赏这般金贵的东西,给我吃也浪费,可咱们沫儿,我是真舍不得她吃苦。”说着,钱嫂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家女儿略染了几分红晕的脸蛋,又想起只半个月前,女儿还惨白消瘦,让人心疼的模样,心口忍不住抽紧。
吴二狗的脸上,就不自觉露出几分庆幸:“咱们是碰上好主家了。”
看着桌子上盘子里装的吉祥果,鸡油卷,梅花糕,柜子上面叠得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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