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倒在旁边的榻上,愣愣地出神,前日,她在王氏那儿受了委屈,这几日都有些精神不振,今天顾安然难得早早回家,去书房不知做什么正事儿,换了往常,方素早就跑去给自家丈夫准备茶水糕点,各种吃食,一心一意地关心自己的男人了,可这会儿,她也拧了性子,竟也闹上别扭。
顾婉画完画,提笔落款,打量了下,觉得画得一般,两辈子画画,画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凑合,依旧没有真正名画家那样的灵性,到底只是兴趣儿,哄自个儿乐一乐,也不把这个当正事儿,也就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搁下笔,收起画来,回头冲方素笑道:“嫂子,我大哥的春衫,您不动几针?”
方素一歪脑袋,抱住做成一只大花猫形状的抱枕,“他哪里就缺我这件儿衣裳……”
口气里透出一股子酸味。
顾婉扑哧一笑,知道方素其实已经想开了,这会儿不过是还有点儿抑郁。就由着她泛酸,夫妻间闹闹别扭,也不全是坏事。
顾婉干脆招呼那一帮围着桌子一边儿嗑瓜子一边观雨的小丫头,“闲着也是闲着。都来,一边儿赏雨景,一边陪我做做针线。剩下的缎子就赏你们。”
说着,就让宝笙从库房里把她那些好缎子拿出来,这些有很多是她自己的,也有不少沐延昭送的,沐延昭那家伙自从见到顾安然和顾南,还有孙镖头他们都换上了春衫,就乐淘淘送给顾婉好多绸缎。虽不明说,但可怜巴巴地穿着厚厚的冬装整天在她面前打转儿,那意思谁都看得出来了。
一口口箱子打开,都是最上等的绫罗绸缎。
几个小丫头看着那光鲜的面料,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这个说月白的好,显得大郎俊俏,那个说宝蓝的好,显得大郎更挺拔。
方素鼓起脸,一把将一匹银红的缎子扯出:“就用这个做,我看,这种他最欢喜!”
几个人正说着话,隔着窗子就见不远处一个不似丫鬟,到似小姐打扮的少女。一身泥污,冒着雨大哭大叫地向着这边儿冲。
顾婉一怔,方素也吓了一跳,从榻上起身,一把拉住顾婉,就把她往身后推。顾婉见自家嫂子浑身炸毛似的护着自己,心里一乐,别说她们现在可是在二楼,就是在一楼,要是顾家的下人放任一个丫头冲进自己的房间,还冲撞了自个儿,那这些人都该找块儿豆腐撞死了。
安抚地拍了拍方素的手,顾婉就冲宝笙、宝琴道:“宝笙,你们俩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一楼守门的几个丫头婆子,果然没让那个丫头冲进屋。
一群下人正避雨,看见那少女直奔正房而来,口里大嚷:“夫人,夫人,您要给我做主……”
她的声音凄厉又吓人,几个丫头和婆子都给惊到了,根本没多想,唯一的念头便是不能让她闯进屋吓到自家主子。
其中一个婆子,二话不说,抡起手里的扫帚,一扫帚下去,打得那丫头晃悠了两下,另一个婆子,上去一脚,踹在她的膝盖上,踹得她哐当一声,跪倒在地。
这时,她身后追上来的两个婆子,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宝笙出门,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婆子,正是伺候方素的,宁氏,不觉惊讶:“宁妈妈,您这是怎么了?”
宁氏咬牙切齿地上前按住那个女子,才抬头道:“是宝笙啊,这丫头居然还敢来冲撞小娘子,真是不想活了。”
地上跪着的女子,居然还很有一股子狠劲儿,一把抓住宁氏的胳膊,一张嘴,喀嚓就是一口,宁氏疼的一吱呀,到底不敢惊动房里的主子,硬忍着把她的脑袋往地上撞了一下,这才让她疼的松了嘴,宁氏手明眼快地一把将一方帕子塞她嘴里,松了口气。
这时,另外一个婆子这时也追上来,和宁氏一起拧住那个丫头。
宝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蹙眉,这女子虽然狼狈,但看穿着打扮,却显然是很精心的收拾过,脸上上了薄妆,穿着露肩收腰裙,裙摆很长,虽然染了泥污,可还是看得出,这料子不错,衣服的样式也好,就是不像正经人家的女儿穿戴的,宝笙记得,当年她跟着舞姬师傅,看花魁表演的时候,仿佛就见那些青楼女子,做过这类打扮。
此时,她也看清楚了那女子蓬头乱发掩盖下的真容,皱了皱眉:“你是……洪风瑶?”
洪风瑶被堵了嘴,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只是一脸悲愤。
“宝笙姐姐,夫人和小娘子,让方妈妈把人带进来。”玉香走出门,一本正经地喊道,却是偷眼看满身狼狈的洪风瑶,心下好奇——前阵子这位主儿还一脸跋扈,整日以欺负小丫头为乐,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副德行!
顾婉和方素坐在厢房的软榻上,隔着屏风,看着前方的婆子和丫头。
洪风瑶似乎这会儿也有了点儿惧意,却还是咬牙,挺直了身子站在地上,宁氏皱眉,怒道:“见了大夫人和小娘子,你竟然还如此刁蛮,还不跪下。”
说着,宁氏就狠狠拽了一把她的胳膊,但洪风瑶猛地一抽手,到反把方婆子拉得踉跄了一下。
顾婉摇摇头:“算了,既然人家不想跪,也不必强迫,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宁氏为难地看了顾婉一眼,蹙眉道:“小娘子,这……”
这事儿实在不好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可宁氏看顾婉一脸的沉静,又见自家主子方素根本没想起要让顾婉避讳,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了一遍。
今天顾安然难得回来的早,又下了雨,在书房里忙了一阵,便去沐浴,结果,洪风瑶居然躲过王大和守在浴室门前的小厮护卫,不知从哪儿钻了进去。
顾安然一见她,顿时吓了一跳,脸色铁青,怒叱了几句,叫她出去,没想到,这女子居然得寸进尺,不光不走,还主动贴过去投怀送抱,幸好王大听见动静,冲进门把人给拎走,要不然,还不知闹出什么事端!
顾婉目瞪口呆——她确实想到了洪风瑶可能会有点儿动静,但是,这年头丫头爬床,也是欲迎还拒,遮遮掩掩的吧,怎么还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勾搭主子的?
这姓洪的丫头,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顾婉头一次为自己‘欺负’一个脑子有病的女人,而觉得有一丝丝不好意思,看了宝笙一眼,宝笙就连忙出门,去交代家里的下人们都闭上嘴。
这毕竟不是光彩事儿,对自家大哥的名声,虽然不至于有太大影响,可还是不好看,别闹得风风雨雨才好。
方素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她嫁给顾安然之后,修身养性了好些日子,不复未出阁时泼辣,说不得这会儿洪风瑶那张全身上下最出色脸,就不复存在了。
两个主子,一个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她,另一个眼神冰冷的仿佛把她当成了死人,洪风瑶瑟缩了一下,却是满脸不服:“奴婢只是想伺候大郎,又有什么错?哪个男人身边不是三妻四妾,大郎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岂不是显得大夫人善妒?”
方素这下到让她给气乐了,摇头失笑:“原来,你做出如此寡廉鲜耻的举动,我还得谢谢你为我着想?”
顾婉摇头:“行了大嫂,何必跟个浑人置气……大哥说要怎么处置?”
方氏低着头道:“大郎交代,这样不懂廉耻的丫头,咱们顾家无福消受,让奴才打她二十板子,然后绑出去发卖了了事。”
洪风瑶脸色唰一下惨白,不可置信地瞪着方氏。
方氏看也不看她一眼,又道:“大郎还吩咐,务必要和人牙子讲清楚,自家就不要银子了,只需人牙子把她往贱里卖,也要说清楚这女人的无耻行径,省得祸害好人家,大夫人请放心,奴才肯定是找得相熟的人牙子,最是懂规矩,不会带累大郎的名声。”
闻言,方素颔首:“这还差不多。”
此话一出,洪风瑶再也撑不住,再也摆不出一直以来的,那副倔强面孔,吓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嘶喊道:“夫人,小娘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您就看在我爹,我娘一辈子为顾家操劳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说着,她就扑倒在地,跪着向前爬了几步,重重地磕下头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溺爱
青石地板坚硬无比,只撞了两下,洪风瑶的额头就又青又紫,看起来分外狼狈。
方素搅着一方锦帕,一言不发。
顾婉蹙眉:“也罢,这事儿早该处理,宝笙,你去请洪管事,李妈妈夫妇来明经堂,把大郎也喊过去,他才是一家之主,就是有什么决断,也该知会他一声。宝琴,你先带洪风瑶下去,收拾干净,这一身皮,看着着实刺眼。”
半句免了处罚的话,都不肯说。
宝笙和宝琴伺候顾婉多年,对自家主子也算了解,自是知她的心意,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就一个出门传话,一个把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的姑娘搀扶起来,扶到自己的屋里去换衣裳。
洪风瑶听到自家爹娘,却悄悄松了口气,大约在她心里,还是极相信自己的父母的,觉得只要有父母在,她此次一定可以转危为安。
…………
明经堂位于顾家宅院正中央,名字还是顾安然题的,一开始到不是什么正经待客的地处,后来因着离顾婉现在住的春合苑,顾安然和方素住的弄影堂,常呆的听涛馆都很近,而且地处阔朗,环境也极佳,便常常在此地议事。
今日下了雨。堂前的牌匾染了湿气,镂空雕刻了吉祥图案的大门,古朴的窗棱,看在眼里都雾蒙蒙的,除了在明经堂伺候的小厮,婆子们,时不时地用手里的抹布擦拭摆设门窗,弄出些动静,堂内半丝声响也无。安静得让人不舒服。
洪青一步一步走进堂内,一开始步履匆匆,快到了,反而放慢了速度。李氏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的。
别看在屋里,李氏一向骄横。可在外面,她还是很给自家男人脸面的。
只是雨中路滑,李氏年纪大了,身体也虚胖,走路一步一踉跄,分外艰难,走了一阵子。便有些不耐,忍不住皱眉:“下着雨,她们不安安生生地在家里歇着,叫咱们干甚!”
洪青横了媳妇一眼,低声冷道:“噤声。这什么地方,也容得你撒野!”
李氏颇不以为然,却没再开口。她以前是王氏的奶妈妈,跟了主子十几年,后来以前的丈夫死了,和儿女也生分,王氏心疼她,才又给她找了一个男人,便是洪青。
洪青比李氏还要小五岁。因为娶了李氏,才被王氏提拔,但这人是真有本事,识文断字,账目算得好,又会来事儿。王氏有不少私密事都是交给他做的,难得这人还脑子清醒,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绝不打听,也算是王氏身边涉及到私密的奴才里,少有能全身而退的一个。
如今,洪青和李氏其实就等于在庄子上养老,若不是庄子忽然易主,可以想象,他们的人生绝对不会差了,在奴仆中,肯定算是过的最好的。
洪青和明经堂的下人们打了声招呼,被算不上客气地引到屋里坐下。
李氏大为不满,咕哝道:“连被茶水都没有?”
洪青坐在右边的椅子上,不去理会一脸烦闷的媳妇,默默沉思,脸上未变色,心里却很是有些焦躁,不知道大夫人和小娘子忽然要见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这会儿洪青还不知自家女儿做了什么,只想着手底下的账是不是做得够干净,越想,洪青心里就越不踏实,他虽然觉得大夫人和小娘子都年轻,纵然自己的账目做得不大妥帖,她们俩也不容易发现,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的主子,身份不同,又对他们一家没什么情分,一旦出事儿,他一辈子的经营可就全完了。
他洪青谨慎了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若是因为这点儿小事儿栽了,未免太可笑!
想到此,他有点儿后悔,这些年来,他们夫妇也捞得不少,够以后一辈子锦衣玉食过日子的,当初庄子易主儿的时候,他就不该舍不得,若是早早让自家婆娘和王氏说说,要回卖身契,这会儿,他们一家三口指不定到哪里过上富家翁的好日子了,哪用像现在似的这般担惊受怕!
前阵子主子家要换管事,把库房里积年的账册都拿去查,他就觉得不好,硬是顶着不肯回府,找了各种借口留下处理后患。
经过几日的扫尾,他应该没有什么把柄留下了吧?
就洪青心里暗暗打鼓时,顾安然一脸晦气地进门。
洪青心想,不是说,大夫人和小娘子召唤?怎么大郎也来了,这一耽搁,还来不及行礼,顾婉和方素也到了。
宝笙、宝琴很有眼力劲儿地往椅子上塞上软垫,扶着两个主子坐下。
至于洪风瑶,这会儿虽然让收拾干净了,可宝笙、宝琴自然不肯给她穿主子的衣裳,连自己的衣服,都不喜欢让她碰,只给她翻出一件做活儿是穿的袍子,让她盖住肩膀,此时泪眼朦胧,走路都走不稳当,需得两个婆子在身边架着她。
李氏本来还很镇定,一抬头,看见女儿的狼狈相,顿时吓了一跳,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再也顾不得其它,扑过去搂住女儿,失声痛哭:“哎呦呦,娘的瑶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娘要宰了那杀千刀的……”
洪风瑶见到母亲,似乎也有了依仗,有了些气力,可到底是姑娘家,不好意思说她做了什么,只扑在她怀里嘤嘤得哭。
母子俩的哭声凄厉无比。
方素早就憋着一肚子气,这会儿火气腾一下,上来:“冬雪,给我堵住嘴,寡廉鲜耻,青天白日就敢脱光衣裳钻男主人的浴室,还好意思哭,再咧咧,我撕了你的皮!”
冬雪应了一声,走过去两下就拨开又哭又闹的李氏,往她和她女儿的嘴里各塞了一块儿帕子,随手扯下两人的腰带,把母女两个捆在一起,才反身回到自家主子身边,却免不了咕哝一句:“可惜了我的帕子!”
气得李氏脸色发青,挣扎半天,越挣扎越觉得勒得紧,半晌,就气喘吁吁动弹不得。
冬雪从小就劲儿大,七八岁就和成年人力气差不多,李氏面上凶狠,实际上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能拧得过她?
看到这两个人的丑态,又见那洪风瑶哭得梨花带雨,一身保养的极好的肌肤,因为挣扎,影影绰绰地露出来,方素脸色变了变。
顾安然面上也不好,却还是走过去扶住妻子低声安慰道:“娘子,你消消气,你还不相信为夫?就是为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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