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袖慢慢的挪着脚步,她本人可不想走,不过是身体在不由自主的听话罢了。好在他也没有说马上出去,她就慢慢地走。也不算是不守约是不是。
“你脚怎么了吗?”他只扫了一眼,抬眼正对着她,这狐狸居然是只顾盯着他,倒退着出去的。
“没、没、没事!”善袖被呛了一口,结结巴巴的回答。只得转身出去。就算是再次被他单纯的样子骗出去也没关系了,骗了就骗了吧!狐狸我认栽了。呃,你别再用那么纯净的眼神看着我,看得狐狸会有罪恶感的。就算现在只点了一盏灯火,那样清澈透明的无辜神眼,还是叫人看得分明。容不得一点点邪念般的干净,仿佛把人看透,再那样真诚的问她怎么了。叫她一时之间都有些鄙视起自已的歪心思来。
不过,他只说叫她出去,没说让她走多远,她只要出了这道门就行了吧?而且他只说不能靠过去,也没有说不能看对吧?那么……
松下一口气来,还真得觉得有些倦了,心下也只是隐痛的沉。再怎样,自己的身体跟精力都是比不得受伤之前的了。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只是,这样子怎么睡下去?
占了他大半张床的水滴也就罢了,虽说这些日子来的事惹得他对别人的接触异常敏感,可只是个孩子,同床共枕也没什么。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善袖。那小狐狸分明就没走。才不过一出门,就扒着缝隙眼巴巴的看着的吧?
再者,这秋夜里也冷凉得紧了,虽然想着成了精的狐狸应该不会这样就着凉,可屋子里好歹强些。她反正要看,比起被躲躲藏藏的偷看,他倒只宁愿让她光明正大的看。她又不能动手动脚,只是看的话,他倒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想想,还是唤了她一声。
真的是随传随到。善袖来的速度和出去的速度可不能同日而语。他话语还没落地,小狐狸已经整个人一阵风似的到了他面前,若不是有咒言的力量阻碍着,看情形就是要粘到他身上去了。
“有什么——事?”桃花眼忽闪忽闪的眨巴着满怀期待看他——什么事什么事?是不是怕黑怕冷孤单寂寞了?我在这儿呢——
压下再次把她赶出去的一时冲动,看了一边的椅子,忍着一口气淡淡的要她坐下。
善袖看着他眼里闪过的一丝淡淡锐利,不知怎地抽了一口气。进得这门,倒也知足了,乖乖的坐到椅子上,半伏在简陋的桌上支起头,却还是怔怔看他。
两人无言的对视片刻,狐狸倒不觉得气氛有什么怪异的,反而是他僵持半晌,自已先泄气,既然咒言结下,也算是他自找的,早晚要习惯让她这么死盯着看个够。跟这好色小东西记较什么?没来由不过是他自己陡生闷气,不要指望狐狸能有什么自觉。
这一点上,他让步就是!
反正再一两个时辰也就天亮了。这样子还是睡不下去,倒也放松下来,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半依在床上,总还是觉得冷,又忍不住伸手去把睡着的水滴连人带被的揽到怀里来
。
“你几岁了?”却不想是狐狸先开口,闷闷的问着,甩甩尾巴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看着他抱着取暧的那团棉被,又嫉又恨,口气酸不溜丢的。想要取暖,用她岂不是更暖和?
“一百多岁吧!”问这个做什么?他静静的看着睡得极熟的孩子,依稀像看着某人的影子。淡淡的回答着她。
“那你还好意思让人家一声一声的叫你哥哥。你这年纪,都可以做人家的爷爷了。”厚脸皮!狐狸嫉恨交织,半爬在桌子上,有些有气无力的。折腾了这一夜,其实两人都是一样的疲倦。只是看着裹在暖被里边的水滴,善袖她闭不上眼而已。
“你多大了?”他沉默了一会,想了想倦怠的问她。魔族从出生开始都是和人族一样的成长,等长到十几岁之后会以少年的姿态保持上几十年,直到百岁成年才会开始继续长为成人。至于是保持十五六岁还是十七八岁要因人而定。
看着善袖活蹦乱跳的样子还真生出些感慨来,这些年来心境苍老也是由不得他的事。可是被那道伤口禁锢的那二十年身体根本就没长。他虽然已过百岁,现在看起来依然还是少年容颜。要说是少年老成也就罢了。爷爷?就算是百岁在人族来说岁数是大了一点。可真的就有那么老么?
“我才七百多岁!”所以有七条尾巴嘛!善袖打个哈欠,整个身子懒洋洋地趴到了桌子上。根本没什么自知之明,大言不惭的告诉他。
点点头,冷冷微哂。也不吭声。
他心性好也不跟她记较了。善袖有什么资格来对他评头论足的?这修炼成精的死老不修的七百岁狐狸老太婆善袖!年纪不小了,还跟小孩子争风斗气的。
“唉……”善袖都快睡着了。却还不死心的眯眼看着他,又叹气。这倒有些奇了。这狐狸从一开始就只是嬉皮笑脸的一副嘴脸,要不就是流口水发呆的傻样。倒还真没有见她这么认真的叹过气。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漂亮的了……“狐狸叹气之后。幽幽地道出这么一句。果然是吐不出象牙。
他看都懒得看她了,又动什么心思了?
“比他漂亮得多了——”这次没叹气了,却迷迷糊糊笑得羞答答的,活脱脱一少女情怀。
已经倦得没心思理她。七百多岁的妖精了,又不是小孩子。还会睡前疯?想说什么就说吧,他听着就是,说完了就快睡。什么他不他的,想也没好事。你情事多了去了,说来听听就当作是解闷吧。也免得你不夸耀一下心里边痒痒。
“我其实是很认真的喜欢过他的。”狐狸眼皮总算是快要合上了。却还半梦半醒的自言自语着。
你恐怕跟谁都这么说话的吧。漂亮的有谁你不喜欢?懒得开口,她说一句,他只是在心里回一句。
“我们像朋友一样一起玩一起晒过太阳……”小狐狸在半梦半醒之间呜呜咽咽的,总算是有人跟认真听她说话了,忍不住就喋喋不休。“不对,就是朋友嘛!”
后来呢?原来你也还是有朋友的。就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跟你做朋友了。可朋友跟你好色有什么关系?
“那时他还是小孩子,我还是小狐狸。可是他后来竟然不认得我了。还差一点儿拨了我的皮……”所以小孩子她都不喜欢。善袖在梦里边也咬牙切齿。“幸亏人家那时候还是头狐狸,溜得快才逃掉的。”
说半天也不能怪人家啊,原来那时他是人你是狐狸,不记得你也很正常。换作是他,从一群狐狸当中也未必就能认出一头曾经见过面的狐狸来。
“可是后来我也认不出他来了。我记不起他的样子来了。”只记得是一个头,一张嘴巴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可人都长这样啊?叫她上那儿找去。“所以一定要找最漂亮的,才会记得住……”
本来还正色听着,暗地里却忍不住轻轻一笑。
“我真的是把他当作朋友啊!”狐狸还在低低的自语着。“如果是最漂亮的,我一定会记得住的,就算是他忘记我了。我也还会记得他就够了……”是你的话,一定就会记得的。
讲完了还真就乖乖睡,毛茸茸的尾巴软软地垂下来,睡像却还是一副眉眼带笑的脸。
“你只是寂寞罢了!”半天,明知道她听不见了,却才慢慢的说了一句。
是的,只是寂寞罢了。所以怕寂寞怕到变成人。
只是寂寞。寂寞的时候会冷。
会想要一点点的温暖,只要如此,也就够了。
就这样醒着的时候很吵人,可是不吵了。夜就变的很静。静得让寂寞的人更觉得冷。
慢慢的揽紧了手里边棉被裹着的孩子,感受怀里的温暖。细细地看着怀中孩子的脸,在暖暖的被子里,依着他,睡得沉稳安祥。和记忆,慢慢的一点一点重和。
是今晚真的倦了,才会想到的吧?
心知自己对水滴的好是有原因的。
那人幼时,他曾经讲故事哄着入睡。半夜里哭闹起来就会没完了的,他也是这样子的搂着哄着,直到睡熟了,却还是在梦里边也拉着他不肯放。常常让他一坐就是整晚。
那时在他怀里边的孩子,也是这样的,睡得安祥,抱在怀里很温暖。
很温暖。
他也是会寂寞的,所以会想要一点点的温暖。
一点点,就够了。
直到那人忘记。
直到那温暖冷下去。
他却还一直记得——
————————————————
怕寂寞,怕到变成人?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人就不会寂寞了呢?也许,人才是最寂寞的。
要记住一个人,不是因为漂亮,光漂亮是不够的。记住一个人。是因为很特别。是因为那个人是特别的——
不是因为是最好的。而是因为是特别的——
只是寂寞——
。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夏庭芳
你现在还好不好?
他还一直记得,在盛夏温暖的晚风里,从层叠繁茂的枝叶间。伴着浓浓的蘼荼香气传来的婴儿啼哭声,所带来的生命的喜悦。
他站在夏夜月色掩映下的蘼荼花架下,满心欢喜。
那时候心底里无可言喻的喜悦,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是弟弟还是妹妹呢?弟弟一定会是最顽皮活泼的,妹妹一定会是最乖巧柔顺的——他都喜欢!满怀期待的想着,自己从此做哥哥了呢!
弟弟妹妹一定会不一样的,跟朋友,父母,下属,宫女待卫都不一样。弟弟妹妹是他的亲人,会是他很亲很亲的人,在这大大的宫殿里边,会是他小小的伴。会有个小小的孩子,温暖的粘着他。不会让他再觉得心里边落落的空。
威严的父王,慈爱的母后,真诚的朋友,忠实的下属,严格的师长,寄予后望的子民,以及责任——他向来只是温和笑着应对,承当。可是没人知道,这个小小的皇子,正因为太过聪明,早早的看明白了暗潮汹涌,人心阴暗。威严的父王背后的冷酷,慈爱的母亲表面之下的疏远,疏远得有些像是憎恶,分不清是敌是友的种种陷阱与算计……
他生在皇家贵胄,就算是对着自己的朋友与属下,都无法启齿,去寻求一丝安慰。他只是始终微笑着,真诚待着。
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有时安静得出奇的夜,屏退了所有人,对着宽阔的大房间,对着无声的空气,一个人难于入眠时,偶尔也会觉得心里面很空,孤零零的空。那种空,是寂寞。没有人永远不会寂寞。高处不胜寒,更是人心寂落。
可是他从此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呀!弟弟妹妹,是注定了很亲很亲的人——
那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他的弟弟和妹妹。
宫女用柔软温暖的粉色丝绸,裹了两个同样粉嫩的婴儿抱来给他看。
他却惊诧莫名,小孩子他见过,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刚出生才几天的婴儿,只是那么一点点大的粉嫩小东西,小小的身体,有着同样小小的五官眉眼,小小的手指,小得叫人心痛。
忍不住战战兢兢的伸个手指出去,小心翼翼的轻轻碰了一下小婴儿的脸,那粉粉的皮肤娇嫩得似乎一碰就会滴出水来。被他碰到的婴儿却很不给面子,突然的哇一声哭得惊天动地。反把他吓得一跳,急急缩回手来。
看出他的惊诧,宫女取笑他,说小婴儿都是这样子的。他出生的时候,比这还小,也是才这么一点点大的小可爱一个。
他不相信,怎么会那么小?固执的要亲手抱一抱才肯放心。
宫女只得将一个孩子递给他抱,又在一边一左一右的小心托着,生怕他一不小心给摔着了。
其实他的手很稳,从来都很稳。
抱在怀里边的小小的婴儿,那么软。那么轻,那么暖。软得叫他手上都不知该托着那里,生怕一不小心用力狠了,怀里边粉团儿似的宝贝就会碎掉。轻得都没有重量的感觉,好像一阵暖风就会吹走了,叫他不得不战战兢兢的搂紧了。可是这小小的婴儿,却又是那么暖,手中的那一点温暖,真实的触摸得到,叫他心里边也很舒服的满起来。
小小的孩子在手中,却又不哭,张了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看。那样子碧幽的眼睛,就像是就夏天里最盛的枝叶,盈盈一碧,清澈见底,单纯得让他心里如同吹皱了一池春水,起了暖暖的波纹。这,就是弟弟妹妹了!第一次,他怕自己的手不稳,觉得自己的手不稳,怕不小心磕着碰着,手里边的宝贝就消散了去。
宫女取笑着他想要接过去,他却不肯,生怕她们一个不小心大力了,就会叫婴儿雪粉团一般的融化。
可是不肯放下手里边这一个,又心痒痒地想抱另一个,等换了抱另一个,偏偏又惦挂着这一个——
“辉夜,看把你高兴成什么样子了!!”相来威严的父王,也难得的取笑他,微笑着收过手来,却不是伸向他怀中珍宝一样搂着的孩子,只是轻轻的抚过他的脸,为他掠开落下来的额发。
那时候父王的手很暖,但他心里边却轻轻一凉——就算不是第一个孩子,可也该是让举国欢庆的皇子公主,可是父王的喜悦,却要比一般作父亲的人,来得淡些?
怀里的孩子,突地哭了。他只得收回心来小心的哄着——
开到蘼荼花事了。
这两个孩子,也同他一样,没有让母后抚养——他的母后,却也不是会照顾孩子的人。而是专门的安置了别院,有众多的宫女看顾着,生活所需,衣食用品,也是应有尽有,没有半点亏待过。
他的感觉向来敏锐,很少出错。父王对这两个孩子,没有如何的不好,可是也不大亲近。那跟他是不一样,虽说他也没有多少机会跟父王相处,可是父王对他,总还是关心着的。对那两个孩子,不是讨厌,只是漫不经心,从心里淡漠,有些淡漠。
父王对这两个孩子淡漠,正如母后对他的疏远,不着痕迹的,淡淡的看不出来,却只是让他偶而会觉得冷,如此而已。
可是母后分明很疼爱这两个孩子,但她不是很有勇气的人,从来不是。就连疼爱这两个孩子,都只敢悄悄地看着,用从来没有那样看过他的眼神真正温柔慈祥的看着。可,也就是看着而已,却从不敢,光明正大的在父王的视线之下,真真切切的去疼爱关心那两个孩子。就好像,在父王的视线之下,不得不对他慈爱着,不敢表现出她对他的厌恶来。
父王和母后如此,就算是父王威严冷酷,母后疏远嫌厌,他是乖巧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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