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确实暗了下来,还伴着低低的雷声。
抬起纤指给男人指了一下桂子林外,“大哥在茶楼等赵将军。”给她的借口就是为他指路。
“……好。”男人傻傻的答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喝醉的结巴,满脸红彤彤的。
君锦微微一揖,算作告别。
男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佳人离去,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嫂她们正在西院的客房中等她,沿着两尺宽的石子小径缓步回去,心中忍不住有些落寞,也许嫁给那个满脸红彤彤的男人并不是坏事,会脸红的男人应该是温柔的性子吧?而且出身军旅,应该没有一般人那么多规矩,以她父兄的地位,那人至少不会让她过得很辛苦。
呆看着路旁一株结满花骨朵的墨兰,伸手把油纸伞放到它跟前,快下雨了,借给它吧。
一道闪电闪过,大雨骤然来临,来不及回去拿伞,只能往最近的殿宇暂躲,殿宇不大,早已躲满了香客,面对满屋子的观望,君锦本想转身离开,但雨势实在有点大,还伴着闪电。最后她还是选择站到后门口,背对着身后的众目睽睽,面前是近在咫尺的雨柱。
“让让,让让!”一阵推挤,前门又挤进来一群人,为了避免碰触到人,她往门外又挪了一点,但仍是不够,因为前门还是不断涌进人。
她正想着要不要就这么跑回西院,顶多全身湿透生一场病而已,实在不习惯跟这么多人推挤……
她的手刚打算提起裙边,一只手臂挡在了她与香客中间,区开了就要碰到她身上的人,她呆呆地平视着眼前人胸口的盘扣,没敢抬头,因为这鼻息她很熟悉,他……怎么会在这儿?很想抬头确定,但就是不敢。
雨珠顺着她的眉心一路滑到下巴,她不敢抬手去拭,怕不小心碰到近在咫尺的他,他们实在靠得太近,近到呼吸可闻,却没有半分接触,连衣角都没有。她低垂着睫毛,任水珠把眼睫沾成两把小蒲扇……
前门还是不断的进人,屋里拥挤不堪,独她这边最安生……
在她几乎快被这种静谧折磨得没有呼吸时,雨终于变小,很多人受不了拥挤已经冲进雨里,她也想,却被他另一只手臂阻挡了去路。她知道,他这是在逼着她抬头看他,已经有很多人好奇地看向他们,她耗不起他,于是抬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他,那双眼睛像塞上的黑夜那般黑……
没有任何言语和表情,他放下撑在门框上的手臂,仿佛两人未曾相识过,放她离开。
她也只能离开。
顶着毛毛细雨,一路跑向西院,进了房间才找回心跳,根本没听大嫂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她绝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大家闺秀不会对一个侮辱过自己的土匪动心,掐住自己的指肚,直到掐出血痕,还是挥不走那双眼睛。难道就因为被亲过,抱过就失了心?不,他们还坦诚相对过,丈夫该做的事他几乎都做了,除了那粒朱砂痣没夺走外……
“小姐?您怎么了?”秋露看出她的紧张,十分担心。
“……”茫然地看秋露一眼,是啊,她怎么了?突然很想哭,她怎么会对一个粗鲁无礼,又霸道无耻的土匪动心?他甚至都没善待过她!她打心底不愿意发生这种事。
她的茫然无措还是被家里人发现了,只是他们都以为她被什么吓着了,回来后她又发了一个晚上的烧,所以家人也来不及问她发生了什么,以及对赵参将满不满意。
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她才有力气睁开眼,外面天色昏暗,几近傍晚,屋里除了她再无别人,安静的很,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外面丫头们的聊天声。
“那些人长得有咱们两倍大。”听上去是前厅的丫头霜冬,“一根手指就能肋死人,不过脸到是长得不难看,就是糙一些,眼睛看人可凶着呢,我端茶过去时,手都在抖。”后面的声音压得特别低,“你说二小姐是不是真没被他们……”
“没有!”秋露的声音,颇为斩钉截铁,“二小姐生性节烈,怎么可能让那些土匪占去便宜!老爷跟大少爷也真是奇怪,怎么连都土匪招待,若是让二小姐听到不知会不会生气。”
霜冬叹口气,“自家人顾自家人,虽说老爷、夫人都疼爱二小姐,可毕竟是女儿,迟早是外人,何况二小姐如今名誉受损,嫁不到好人家,当然是顾自家人了,你看二少爷弃了妹妹逃回来,不也就是跪几天牌位了事,就为这,二夫人还在大夫人面前哭好几天。”
家道、名誉……她都没了,如今连自尊也没了,闭上眼,头疼的很。
天外,最后一片夕阳没入铅云,青阳最繁华的闹市口,茶馆、酒楼的门前陆续挂上了灯笼,映着树叶间的露珠闪闪发亮,像女人眸子里的水光。
酒庄二楼,临街靠窗的位子上坐着两个男人,看身形就知道是关外人。
“怎么了?”嘉盛问对面的男人。
被问的人却什么话也不答。
“被人叫罗武安真这么不高兴?”嘉盛笑笑,拾起酒壶把对面人的酒杯浇满,“这只能证明你让对手闻风丧胆,白起虽被称人屠,可他是战国首将,一代战神军圣,攻无不克,师父他老人家给你取武安二字,就是因为你有白武安的将风,何必在乎外人说法!”
“你闭嘴。”好歹让他安静一会儿,跟鹦鹉似的说个不停,他哪在乎别人怎么叫他,只是走神而已。
“小师妹你说定不要啊,不是我要跟你抢——好,我闭嘴,你继续喝闷酒!”
接下来,一片安宁……
☆、六 去又来
武安君,战国时斩将灭卒数十万的战神,他们那位无名师尊之所以将“武安”二字给罗瞻,实在是因为他脾性如此,攻必歼,失必灭,击敌至毁,绝不留余地,打从幼时跟人干架,老师就看出了他习惯毁灭的性子,所以给他的忠告就是修身养性。如今占据两州一山,麾下人马近万,声势迅长,又正值乱世出人杰的时候,想必他日群雄割据,必有这林岭罗氏一席之地,若性子里再兼具点温和,对他的将来颇有助益,只是不知该如何让他兼具……
这次罗瞻来青阳,不光是为了与君天阳携手灭燕,还为了解青阳的守备,因为他们迟早要打到这儿,知彼才能出奇。至于遇到她,纯属意外——那只小妖精乍然冒出来,像那场大雨,泼得他浑身颤栗,很想当下就把她揉碎握在手心。
他很肯定自己的欲/望是正常的,上次放了她是因为头脑发昏,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怜惜之意,居然让她完好地离开了,如今再见到,他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想揉碎她,果如师尊他老人家所说,美丽女子是祸水,祸国殃民,不早点看厌她,早晚会伤神伤力。
也正因为他是这种只懂索取,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嘉盛才不愿让小师妹跟他,宁愿委屈自己娶回去安放。
小师妹是师父的养女,年后随他老人家游方到林岭,念着姑娘家已过二八,不适合再带在身边,所以交给他们来照顾——照顾的言外意就是最好能娶回去,师命难违啊……
与君天阳会面后的第二天,嘉盛忙着去给师妹挑玉饰,只罗瞻一个人去登山观景,观景的意图不在景,而在看四门的常规守备。
这君天阳不枉大周国第一统帅的称号,军防守备井井有条,看来并不是个靠祖荫混饭吃的少爷将军,难怪燕州李思会数攻不下,这么固若金汤的守备确实不适合正面攻袭,尤其在兵将不多的情况下!
……
青阳城环山而建,数东城鹿山最为高阔,站在鹿山巅可俯瞰全城。
君天阳的府院也倚着鹿山修建,就在东南山脚下,院西北角恰好有一弯山溪经过。
刚过午饭时分,日头正晒的时候,君家二小姐却坐在小院的八角亭里休憩,前天淋雨后烧的厉害,连着一天一夜没下床,今天正巧碰上好天气,出来晒晒霉气。秋露还特意放一盘蜜饯在石桌上,想让她开开胃——深闺的女人喂得精细,身子却弱得很。
亭子里除了石桌、石凳外,只在围栏的北侧的放一架古琴,大嫂送来的,说是来送琴,其实是来问她可否满意那个赵将军,说那人年轻有为,年纪刚过二十三,已是大哥手下最得力的参将,今后升职一定也不会慢,言下意,只要她同意了这门亲事,那赵将军也会紧跟着升职。
她没什么好拒绝的,以自己如今的身价,这亲事对她相当好了,难得大哥大嫂还能这么费心,她还能有什么要求?所以她没反对,也不想再让他们麻烦。见她应允,大嫂兴冲冲回去了。
君锦趴到围栏上,看着山泉水冲着假山石上哗哗作响,发呆,月白的褶裙被微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粉绿的绣花鞋尖。伸手拨一指琴弦,独问自己这辈子是不是真就这么过下去了?毫无特别,却是预想中那般安稳,虽有些不甘,但未必是坏事。
想她居然还为一个土匪动心呢,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可笑,或者可叹?
不愿再多想,回屋——
起身,却没走出半步,因为凉亭对面——围墙外的山道上——远远站着一个人影,虽然人影只有她手掌那么大,她却知道那是谁……
回头看——秋露不在,熬药去了!院子里只剩她一个人——这认知让她手指抖了一下。
提起裙边,一路疾走回房间,阖门,明知道他不可能进的来,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小姐——”秋露推门没推开,轻声叫两下。
回神,退开身,让她进来。
“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脸色很苍白。
“没事。”端过她手里的药,一径喝光,眉头都没皱。
秋露愣神,因为没想到她会这么干净利落地把药喝完,“您今天一口饭都没进,光喝药怕伤身,奴婢去端些粥来,多少吃两口。”趁机看她有没有胃口。
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秋露开心的转身出去,难得小姐要吃饭了。
眼见秋露出门,君锦才松下一口气,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虚,好半天后才疲累地走进卧房——她哪里会有胃口,只想单独呆一下。
想不到没过半刻,秋露就推门进来了,动作真是麻利……
“你!”低呼,因为来人不是秋露——也对,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你怎么进来的!”她惊讶于他会出现在她面前,不说山路崎岖、不通向君府,光外面的守备就没半个人能通过,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住山上,你忘了?”他刚才看见她了,所以就来了。
“站那儿别动!”手背在身后,胡乱在梳妆台上摸来一样东西防身——防他,也防自己由着他乱来,“你说了会放过我,何况你们跟我大哥还有交易。”把摸到的剪刀挡在身前,十足十烈女该有的表现。
他到很听话,真得站着没动,只一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眼都没瞅她手上的剪刀——女人的东西杀不了他。
他不想跟她解释自己吃回头草的原因——因为是她先勾引的他,他只是对先前的怜惜后悔了而已,至于跟她大哥的交易,那是男人间的事,跟女人没关系!
长臂一伸,攥住她的手腕——他一直不动的原因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动。
“我要成婚了……”像是乞求,期望他能生出恻隐之心放过她,不过潜意识里似乎也想让他知道。
成婚……
这么说她快是别人的了,这可不行——明明可以全歼敌手,怎么能让人半路劫走! “你不会嫁人。”虽然他未必娶她,但不会让她嫁人。
“你放过我吧。”她不想继续被他影响,不是怕承担后果,而是不愿意自己喜欢他,因为他也不是真心喜欢她。
她的乞求引来他无来由的怒气,有时候越是有人争就越想得到,得到后毁掉也是好的,罗瞻就是这种人。
她手中的剪刀抵在他胸口,他压得越紧,剪刀就刺得越深,他胸前那薄薄的青衫慢慢染了一圈血印——他又为女人流血了,而且两次还是同一个人。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松开了剪刀,在它快制造出一桩血案前——
女人总爱心软,所以世上才会有那么多孽缘。
她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因为她狠不下心刺死他或他们中间任何一个!
“小姐?”秋露的声音让君锦回过神。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先应声,而是先抽手捂住他的唇,怕他说话——对于偷情的女人来说,她算是相当镇定的。
“秋露,你去厨房端盅甜汤来,刚才的药太苦了。”尽量保持正常语调,一边说话一边还担心秋露会闯进来,她还被他拥着呢。
秋露到并没有想太多,只应声出去,边走还边自责怎么忘了小姐刚喝过药。
待脚步声走远,她才松开手对他道:“你走吧。”不管他多么英雄了得,君府毕竟不是平常的百姓家,可以任他出入。
想用力挣开他的手臂,但无济于事,她怎么忘了这个人不喜欢人家跟他对着干……
“我不成婚了,你能松开么?”本就病后体虚,再加上担心,声音听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他虽仍然余怒未消,不过自认为不算蛮横不讲理的人,尤其她还这么温顺地顺从他,也许她软软的声音太好听,所以他松开手,然后——弯□,一把抱起她——跟猫差不多的重量。
这动作把君锦吓得不轻,她猜不到他要干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抱她出门,抱她穿过游廊,抱她从假山借力跳上围墙,再借墙外的老槐蹿上山岩,动作一气呵成,像在飞,没多久他们就站在了崎岖的山道上——回头望,家已在远处,她在茫然不知所措中跟这个土匪私奔了,没错,不是掳劫,是私奔,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反对……
不知是她被吓到多一点,还是嘉盛被吓到的多一点——
老大真是会做买卖,跟人合谋杀人越货,顺便还把人家小妹带回来暖床,君天阳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待任何人提出异议,林岭的飞鸽传书到:燕州李思欲引兵攻打川下,云州张左攻西田。
一个在青阳东,一个在青阳西,一个是青阳粮库,一个是青阳南下必经之道。
李思、张左终于做了点像样的决策!现在就看君天阳如何应对了,不出兵,青阳就被合围,断粮又断退路,出兵,又会被围点打援,早早晚晚都得有一场决战!
“马上回林岭!”这两个家伙一旦出兵,他也该随之做点什么,趁此良辰吉日,应该出去放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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