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亚菲静静地回视地说。
“呃……我知道你们想做的事……”
帕希菲卡说不出口,不……并非说不出口,或许只是在填选词汇。
“……不过这到底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
亚菲·赛菲莉丝沉默不语。
帕希菲卡不知如何看待她的反应喃喃续道:
“我们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满,在这个我们熟悉的有限世界里,平凡地出生,平凡地死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我……我想要平凡地出生,平凡地生活,每天帮忙家务,未来长大后跟某人结婚,接下来协助先生的事业,管理家务、生小孩,不知不觉间……退休过着儿孙满堂的日子……这样就够了,其实这样就够了。”
“只要不知道真相……没有人会认为自己不幸。就算说什么‘被限制’、‘被困禁’……反正世界尽头这种东西一生都不不可能看见呀。就算告诉我这是那些素未平生的人们的‘遗愿’……就算告诉我那些五千年前——那些远古人类的事……我也听不懂……”
“……说得也是。”
对生于这个世界、长于这个世界的人类而言,五千年前的世界情势说了也是白说;对帕希菲卡他们而言,达斯特宾这个封弃的牢笼就是整个世界。
即使某天突然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是假的”,也只会令他们困惑而已,更何况要为了这种主张,夺走他们迄今想像的生活……
“的确……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自我满足,我们的言论与恐怖分子相去无几。”理想一旦比现实沉重——值得用一切手段使其正当化,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思想犯罪了。
平凡的日常生活。
单纯的人类愿望。
不认同这些事物的价值,一味坚持理想,强制进行革新——正因如此,恐怖分子才令人深恶痛绝。
亚菲他们想做的事,正是对这个世界的恐怖活动。
“我也能明白你为何想实现那个人——以前的主人吗——那个人的愿望。我不是不明白,可是——”
“……对不起。”
她应该能体会。
她应该看开了。
然而,亚菲·赛菲莉丝大概早已停止思考。
五千年的漫长孤寂中,她不知不觉——不,或许是从失去主人那天起——停止了体内的时钟,拒绝思考,拒绝成长。
为了成为更强大的存在,不停自我改良功能和效能,但是她的精神——如果人工智慧可以如此称呼的话——几乎冻结,其结果就是现在这种小女孩的外貌。
“可是我……”
赛菲莉丝话到嘴边忽又顿住,思索似的垂首不语,视线左右飘移不定。
“亚菲?”
“……娜塔莉正在对夏侬洗脑。”
赛菲莉丝一字一句地轻声说,但话里的单字带着极度危 3ǔωω。cōm险的声音。
“洗……洗脑?!”
“为了驱逐入侵者而不破坏设施,这一区有干预人类精神的机关,你刚才看见的影像也是利用这种机关……娜塔莉正使用相同的方式对夏侬洗脑,打算对他植入‘必须保护帕希菲卡·卡苏鲁’这种强迫观念。”
“强迫观念……为了什么?”
即使没有洗脑——夏侬现在也竭尽全力保护着帕希菲卡,原本就愿意保护她,娜塔莉还想要求他什么?
“为了让夏侬·卡苏鲁变成不惜牺牲数百万人,他将保护你视为第一要务的人——变成只要为了保护你,可以对王都人民见死不救,对一切麻木不仁的人。”
赛菲莉丝的声音在黑暗中冷冷响起。
“小史比铁拳!”
拉寇儿刚说完,一个巨大……但圆滚滚的拳头击中挡在路中央的泥人。
泥人滑稽地轻轻飞向半空,消失在走道深处。
“厉害……”
赛内丝抬头看着身旁的物体低语。
应该已经不必介绍了——站在她旁边的正是肩上载着拉寇儿的小史比,似乎是土木工程用的半自动型攻击性魔法力天神(Magni)的应用版本。
“……不过外观真可笑。”
——嗯哼。
或许是对赛内丝的评语有意见,身躯几乎挤满整条走道的小史比发出鼻塞般的哼唧。
拉寇儿和赛内丝此刻正朝封闭区中央强行前进。
接连打败阻挡她们的泥人(大概是警卫吧),两人正前往原本的目的地——动力源。
夏侬行踪不明,帕希菲卡也杳无踪影。
她们虽然利用夏侬和帕希菲卡的位置,大概遭到了某种力量阻挠。
在这种状态下,她们能做的不多,因此拉寇儿提议先想办法接回史基特的动力,按当初计划继续朝王都航行。
两人越接近中心,泥人的数量亦随之增加,不过以泥人的能力来说,终究挡不住这两位善使强大攻击性魔法的女子进攻。
“这家伙到底想干嘛?”赛内丝说着瞪视一再一再回击仍不停涌现,挡在前方的泥人。“干脆用‘火焰王神’把它们一起炸掉吧?”
“万一破坏动力源就惨了,”拉寇儿告诫她,“而且按原本计划,我们就快抵达动力源了才对——小史比铁腿!”
拉寇儿说话的同时,一看见又有泥人迫近,便指挥小史比攻击。
小史比嘴里哼哼唧唧,举起短腿——
“哎呀!”
“怎么了?”
听见拉寇儿的惊叫,赛内丝不禁皱眉。
“踢——踢不到啊!”
小史比奇短无比的腿没踢到泥人,华过半空。唉~~毕竟脑袋比四肢大了许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泥人绕过嗖一声回旋的短腿,从旁边逼近。
“搞什么鬼!”
赛内丝边吼边举刀准备援助拉寇儿,可是……
“伸长呗!”
仿佛可以听儿咕啾一声,小史比的短腿猝然暴长,转弯踢中泥人的后脑勺。
泥人扑倒在地。
“哎呀,真危 3ǔωω。cōm险。话说回来,我还没替这个招式取名字呢。”
赛内丝哑然盯着恢复原本长度之后,大模大样践踏泥人的小史比。
“……拉寇儿。”
“什么事?”
“你嘴里嚷着‘快走’,其实是乐在其中吧?”
“不,没这回事,我也是很急的。”
“……可是很开心吧?”
“嗯,对呀。”
“…………”
赛内丝忽然觉得,自己终于理解夏侬为何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夏侬四周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帕希菲卡——以及杀死帕希菲卡的人们。帕希菲卡的死因浩繁众多,凶器亦各不相同;但其他尸体都是遭人徒手击毙或绞杀,而且——尽皆死于夏侬之手。
犹如双面镜般无限延伸的死亡场景。
过度细腻的幻影,一点一滴地将他的精神染上疯狂的色彩。
“……啊……!啊哈……”
夏侬气喘吁吁地抬头,只见前方站着与四周尸首如出一辙的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表情腼腆地微微张口说:‘那个……夏侬哥……’
对排山倒海的压力感到疲惫不堪的夏侬,将一字一句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
‘要保护我喔……’
“嗯……”
夏侬摇摇晃晃跪着爬向帕希菲卡……宛如乞求赦免的罪人,紧贴着她的身体。
人类若是被扔进没有出口的迷宫,将主动靠向任何微弱的光芒。在精神封闭的状态下,人类会死命楼住任何一丝希望,甚至无暇检视自己依偎的究竟是什么……!
“我当然会保护你……”
夏侬边说边精神恍惚地仰视帕希菲卡的羞涩微笑。
‘不管要做什么?’
“嗯……”
‘不管要对谁见死不救?’
“嗯……”
‘不管要杀死任何人?’
‘那么……现在就保护我。’
夏侬空洞的瞳孔里映照出闪烁的刀光,那把刀——开始从背后朝帕希菲卡的颈部挥下。
“————!”
夏侬的身体几乎是无意识地行动。
他将帕希菲卡推向一旁,手里的爱刀不知何时往斜上方挥起。
突如其来的一击。
肉体和骨头断裂的鲜明触感传回夏侬的掌心,这一刀没入对方的右腹,最后停在左胸。
“……咦?”
夏侬呆滞地望着对方的脸,那人竟是——
“拉寇……儿?”
只见双胞胎姐姐美丽的脸孔上,依旧刻着一如平时的幸福微笑,身体软绵绵地倾倒。
‘夏侬哥,谢谢。’
帕希菲卡说着楼住夏侬的脊背。
‘夏侬哥,谢谢。’
‘夏侬哥,谢谢。’
‘夏侬哥,谢谢。’
‘夏侬哥,谢谢。’
‘夏侬哥,谢谢。’
这句话在夏侬海里不停旋转。
(我……我杀死了拉寇儿?)
夏侬凝视着长刀。
他的爱用武器沾满双胞胎姐姐红光潋艳的鲜血。
(我……我……是为了……为了救帕希菲卡……只好……)
帕希菲卡。
夏侬被逼到极限的意识,将她当成唯一依靠来保持平衡。
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只要能保护她就好,其他什么都不必想,一想就痛苦万分,所以只要想该如何保护她就好。
逐渐单纯化的思维。
没有犹豫或疑虑的境界,只有黑与白的视野,单纯而绝对的价值观。
(只要能保护帕希菲卡……)
或许这正是——夏侬自己的期望。
正如失去爱罗蒂的赛内丝……正如她舍弃一切也要替挚友复仇的心情,不顾名誉体统,一心想着对方,对失去对方感到恐惧和愤怒的心情。
自从知道这件事——他们命中注定要保护帕希菲卡时,或许他就想这么做。
夏侬已无退路了。
为了阻止自己的存在理由崩溃,他主动停止思考。即使放着他不管,他也会主动将所有价值观凝聚在保护帕希菲卡这一件事上。
再也不需要诱导思维的“声音”。
换句话说——洗脑结束。
部下的诗音困惑发颤。
“……侵入领海?”
他反问之后,部下点点头,视线再度回到手里的报告。
“是的,过去被视为基亚特帝国危机管理组织‘绯红’的主要基地,原本位于我国领海边缘的孤岛——与基亚特帝国舰队交战后,开始自行起航,侵入我国领海……”
“岛屿自行移动吗?”
“不晓得是不是岛屿……根据报告,该岛变成了不是岛屿的形状……”
从部下呈报的语气听来,连部下自己都不相信这件事。
可是,因为他交代所有部下“不管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都务必向她呈报”,尤其最近才再度吩咐他们要彻底执行,现在大概是命令生效了。
“基亚特帝国的反映呢?”
“交战的是第二舰队,结果全军覆灭。基亚特帝国认定绯红意图谋反,目前正讨论是否该派遣第五舰队——啊,还有一件事,绯红与第二舰队交战时,听说有人看见某种怪异的……类似生物的东西……”
“生物?我们曾经接获绯红在研究利用海洋生物作战的情报——已经应用于实战了?”
“不,不是以前报告的海栖哺乳类……而是具有触手的某种软体动物。”
“……好,辛苦了。”
他点点头。
部下立刻鞠躬,离开房间。
“……真是有趣的情报。”
声音从房间后方飘来。
他——王国军谍报部特务处理班“漆黑之鹰”班长,路克·史达姆少校,转向坐在房间后方的上司。
乔治欧·贝达修尔将军。
必须有相当眼力,才能一眼看出他是个军人——而且是鹰派军人。一丝不苟的金发也好,看似温和的蓝色眯眯眼也罢,外表就像过着悠闲生活的贵族,实在看不出是身经百战的军人,不——其实他也是一位伯爵。
贝达修尔将军在莱邦王国军里亦是出了名的激进派,刚满四十岁就当上将军,不过不同于其他将军,他真的是凭战功——主要活跃于边境的叛军讨伐和维护治安等——一路爬到现在的地位。
他是东方第三暨第四师团指挥官,同时兼任王国军谍报部部长,姑且不论政治地位,在军方乃是与男爵夫人(Baroness)齐名的大人物。
“路克,你有什么看法?”
“恐怕……跟我们在塔尔斯镇看到的东西一样。”
将军语气轻松得像在与友人闲聊,路克回应的口吻却很生硬。他和贝达修达尔将军于公于私都有五年交情,但他从未忘记自己身为部属的立场。
“秩序守护者?有趣,非常有趣,这世界毕竟还有点用处哪。”
“将军好像很高兴?”
“当然了。”将军把红茶茶杯轻轻凑到嘴边,品尝香味,说道:“战争这玩意到头来就是一场祭典,表演节目越多越好。”
“但是不确定因素越少,越能确实完成作战。”
“嗯……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喔。”
贝达修尔将军点头。他完全不在意路克的反驳,不,反而显得沾沾自喜。
“你按照你的想法行动,我按照我的想法行动,只要目的地相同,我们就能并肩同行”——这就是贝达修达尔将军的口头禅。
只要目标一致,贝达修达尔将军从不过问部下或合作伙伴的信仰、价值或其他事,甚至认为统一的信仰和价值观反而危 3ǔωω。cōm险。
“就现实层面来看,未来发展对我们有利的可能性相当高。”
“基亚特应该会派兵追击那座岛,以表达他们无意侵犯我国领海,而且我估计,在我国向基亚特抗议以前,他们大概就会主动提议夹攻。”
“这么一来,即使不确定那座岛屿的实力如何……至少有相当程度的战力将转移到那一方,这是必然的结果。对莱邦而言,接受绯红投靠的危 3ǔωω。cōm险性太高;在政治立场上,也不得不接受夹攻的提议,不是吗?”
“我对您的分析没有异议。”
“这么一来,势必得调离保护王都的数成战力,尤其是这场战争的主角——海军。既然如此,反而对我们的计划十分有利。”
“我认为海军战力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王都护卫舰队的五百名魔导士终究是个威胁,我们顶多只有一百名魔导士。水手先不提,不过登陆战队里也不乏优秀成员。”
“可是他们都没有实战经验。”
“所以才可怕啊,一旦发疯的话。”贝达修达尔将军冷笑。“嗯,这先不管,虽然不确定秩序守护者会采取什么行动……但就前后状况判断,绯红极可能握有废气公主这张王牌。既然如此,我们就静观其变,依局势变化采取行动,对于那些神明使者也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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