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青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既胆怯又猥琐,这只鸡就擎在他手中,满脸谄媚地看着李玄。李玄皱眉道:“你做什么?”
封常青得意地笑了:“大师兄,你不是一直在唱‘人生得一‘只鸡’则足矣’么?这只鸡可是我珍藏了许多天的,当年冒着生命危险从胡突干那里偷来的。现在……”
他肃然将鸡向李玄呈上:“我将它隆重地献给大师兄,现在大师兄已经得一只鸡了!”
李玄:“混……混蛋!”
封常青头上挨了三拳头六脚,脸被直直地踹进了泥土里,当他费尽力气从土中拔出自己那扭曲的头颅时,李玄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哀怨地看着那只跟他同甘共苦,一起躺在泥土中的鸡,那裸露的身子是多么的充满了诱惑啊。为什么大师兄不喜欢呢?
那就倾我一生,为大师兄找到那只想要的鸡吧!封常青双目绽放出了斗争的光芒,他要报答大师兄的恩情!
李玄不是自己想走的,他本想再使劲多踹封常青几脚,却被人硬生生拉走了。拉他的人是苏犹怜,她一阵风地吹过来,拉住李玄大叫道:“快……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玄莫名其妙地被她拉着向后山奔去,问道:“什么来不及了?”
苏犹怜神秘地一笑,道:“来不及捉凤头鹫了!”
凤头鹫?毒龙王之后是凤头鹫?李玄本能地感觉到,这次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急忙顿住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这在苏犹怜那双大眼睛注视下是那么的艰难。李玄费尽了心神,才从苏犹怜那老少通吃的魔力中解放出来,追问道:“为什么要捉凤头鹫?”
苏犹怜美目中露出一丝讶意:“因为这是第二项考验啊。我们故乡的规矩,七项考验要各不相同,各有各的艰难,代表着新郎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天上地下,水里火里都无畏而前。我们刚才去过水了,现在就是去天。”
李玄,无语:“你们那里的人娶个老婆可真是难啊。”
苏犹怜笑了,那一笑,将终南山的春天永远留住:“我的郎君一定不会畏了这些艰险的,是不是?”
李玄怒道:“谁说的?刚才毒龙潭一遭就差点要了我的性命,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陪你玩了。”
苏犹怜转过身,春天迅速凋落,她的肩头一耸一耸的,悲哀的气氛让乱云都停滞成败落的棉絮,苏犹怜轻轻道:“你……你走吧,对被遗弃的女子的女子来讲,最大的宽容就是让她可以一个人静静地砍下自己的双手,然后投奔到地府的怀抱中。”
李玄吓了一跳,苏犹怜道:“我本以为我找到了世上最大的幸福,但却成为我二八年华中最深邃的痛苦,我那颗娇柔的还没有爱过的少女的心啊,命运啊,请将它揉碎吧。”
她嘤嘤的啜泣声就仿佛是最强烈的谴责,让李玄心慌不已。他抬头,天在憎恨地望着他;他低头,地在嫌恶地看着他;他平视,山川树木在怨怒地瞪着他难道这就是天怒人怨?李玄无奈地屈服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苏犹怜遽然转过身来,她眼角犹带着盈盈泪花,但如花的笑容却又绽开了。媚态在她的骨子里生长着,她只不过是随心喜怒,已可颠倒众生。古人为了一笑倾城,而此时美人已经一哭一笑了,自己难道还不肯答应么?李玄有泪只有往肚里吞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苏犹怜抓着李玄的手,似乎生怕他跑掉了,道:“这凤头鹫有名金翅鸟,原因是它的额头长着一簇高高耸起的长羽,十分引人注目。而它的身躯长大,通体覆盖着金色的羽毛,十分好看。它力量极为大,身上羽毛坚如精铁,刀剑难伤。它极为稀少,传说天下只有十只,在北地被人称作碧眼胡雕,是因为它的一双眼睛如美玉一般,晶莹碧绿。你此去,可要小心了。因为凤头鹫比遮罗龙王可要危险多了,遮罗是被紫极老人禁制在毒龙潭中的,上有天雷环绕,无法突出潭面,但凤头鹫身上却没有任何禁制,翔舞空际,威力无穷。更有传说,凤头鹫一生只褪三次毛,每三百三十年褪一次,千年之后,就会化成金翅大鹏,以龙为食,天下再莫能御。你要做的事,就是将它捉来,我们一起骑着它遨游天际。”
李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也要我去干?”
苏犹怜盈盈一笑,她的纤手覆在自己的心房处,然后拿开,轻轻地覆在李玄的心窝上,柔声道:“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俘获纯洁少女的心。历经艰险的人,才能体会爱情的甜蜜。”
李玄道:“我……我的肚子为什么突然痛起来了呢?”
苏犹怜脸上闪过一阵惊惶,道:“你怎么了?病了么?方才掉进潭水里受凉了么?”
李玄苦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要是她真的这么认为,那自己可就得救了。苏犹怜深深皱起了眉头:“可惜来不及了……”
这时,一阵巨大的机簧声响起,李玄的身子忽然腾空而起,向对面高山上扑了过去。他一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低头看去,就您阅读的小说来至ωωω;;còm见他方才站的地方弹起一个巨大的铜板,他就是被这块铜板甩到天上去的。只见苏犹怜以手遮唇,娇呼道:“我~~等~~你~~”
这……这也太卑鄙了吧!
但形势却容不得他多思考,风声呼啸中,他重重跌落在山崖的洞中。
李玄抚着额头站了起来,这一下摔得可不轻。为什么他最近总是挨摔?但身体中游走的那丝危险感却提醒他,不要再多愁善感了。他急忙转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个洞并不深,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只是巨大,那是真的巨大啊!一百个李玄叠起来,也够不着洞顶。洞中最底处用干燥的树枝跟柔软的茅草搭了个窝,李玄围着窝转了一圈,三百一十四步!这……这只鸟究竟有多大啊?
李玄登时慌了神,他向洞口冲了过去,就算掉下去摔死,他也绝不愿面对这么大的一只鸟啊!他会轻易地被嚼碎了吃掉,然后变成凤头鹫的阿拉神雷的!
想不到我李玄纵横天下……不,纵横摩云书院,也有变成阿拉神雷的一天!这念头彻底击垮了李玄的斗志,他奔得比一头马还要快。
一阵狂风自对面卷了过来,李玄面前一片黑暗,两点碧光骤然出现,合着黑暗将洞口堵上。李玄一声惨叫,掉头就往回跑。这瞬间的功夫,他已经看清楚了凤头鹫的长相,老天!那是鸟么?他本觉得遮罗龙王已经是天下最大的了,凤头鹫竟然比遮罗小不到哪里去,这还是它双翅收敛的时候,若是张开呢?李玄连想都不敢想!凤头鹫双爪跟长长的喙都发出一种特殊的光芒,李玄认得,那是神冰利刃才可能有的寒光杀气。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的羽毛扫在石壁上,竟然扫得石屑纷纷而下!
乖乖咙得咚,这鸟羽到底是什么做的啊?这要是扫在人身上,还了得?李玄一面跑,一面摸了一把自己的身子,那是标准的细皮嫩肉啊,这次可是大大的惨了!
身后那凤头鹫显然也发现到巢穴中侵入了敌人。越是猛禽,就越有领域的观念,常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登时凤头鹫一双碧眼中碧光大盛,卷起一阵狂风,笔直向李玄扑了过来。
李玄吓得魂都没了,他脑袋闪电般旋转着,拼命呼唤那神秘的声音,但却一点回应都没有。这次是真的完了!
电光石火之间,李玄一用力,钻到了凤头鹫的窝下面。这只窝极大,所用的树枝粗壮无比,中间空隙颇大,倒是足能容下他。那窝高高悬起,倒是很适合藏身。那凤头鹫扑了过来,已失去了李玄的踪影,立时发出一声清啼,围着窝疾转起来。凤头鹫一生只筑一次窝,此后就再不离弃,它们天性对自己的窝感情极深,不容得任何损伤,所以才会在窝里看到李玄时,那么震怒。它明知道李玄就在窝里面,但仍然不肯为了将李玄抓出来,而损伤了那窝一分一毫。
眼见敌人如此狡猾,凤头鹫不由得狂怒,清啼一声又一声地发出,大有不抓出敌人,也将敌人震死的感觉。不料,就见李玄满脸苦笑,从窝下走了出来。
原因很简单,跟鸟的习性有关。这窝下面,布满了凤头鹫的阿拉神雷。凤头鹫是极爱清洁的鸟类,对自己的窝又那么珍爱,平时绝不会在窝里制造阿拉神雷,但人总有个三急六难的吧,这只凤头鹫怎么也活了几百年,累积下来,窝里面也有了厚厚的一层。李玄本以为是逍遥地,却不料是虎狼窝。一不小心就踩了一脚,再不小心又沾了一身。就算是以阿拉神雷为绝招的男人,也抗不过这恶劣的环境,只好赶紧退了出来。
阿拉神雷猛于死也。
凤头鹫大喜,一声清啼,将李玄扑到在地。李玄急忙大叫道:“且慢!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凤头鹫那生了极长凤羽的头颅歪了起来,仔细地盯着李玄,爪间之力稍稍收敛了些。李玄大喜,既然这只鸟能听懂人的语言,那就好多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是李玄的强项啊。他一把抱住凤头鹫那只粗壮的脚趾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伟大的鸟中之王啊,你不知道我多凄惨啊。我的凄惨,就算是终南山上的流水,也流不断啊,就算是太华山上的积雪,也盖不满啊。我好惨啊。神鸟啊,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们相爱了整整十年,从穿开裆裤时,我们就青梅竹马,相依为命。我的爹娘早就死了,无依无靠,整天靠乞讨为生,她是大家主的小女儿,就经常偷偷掰一块馒头送给我。冬天天气冷了,她怜惜我冷,就偷偷分一件衣服给我穿。她们家嫌贫爱富,她不敢让家人知道,一个冬天也不敢加衣服。有时她偷偷溜出来跟我玩,我们两人就挤在一起,互相用体温为对方取暖……就在一天,大雪纷飞,我看着她被冻青的嘴唇,我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娶她为妻,这一辈子都对她好。于是我跑出去帮人做工,辛辛苦苦攒了一两银子,就上门提亲。她家人觉得我是在侮辱他们,就将我毒打了一顿,报官府按了个罪名,发配到北疆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凤头鹫的爪子已从李玄的身上挪开,它温驯地趴在李玄旁边,偌大的身体,但却没有了方才的威严。它大睁着一双眼睛,使劲凑到李玄身前,神情极其认真而投入地听李玄讲。
难道……难道自己碰到的,竟然是一只喜欢听故事的鸟?这……这也太扯了吧!虽然不敢相信,但只要凤头鹫不伤害自己,李玄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编造下去。从他在北疆从军,讲到他杀敌立功,做了高官,回到那女孩的故乡,却发现那女孩已经嫁人了。但那女孩的家人见他衣锦还乡之后,又想攀附高枝,硬生生地逼着那女孩抛夫弃子,再嫁给了他。他不肯做这样的坏事,就将自己所有的积蓄赏赐都送给了女孩,挂冠而去。但那女孩与他都不能忘情,就暗通款曲,商定在离去之前,再见上最后一面。但女孩的丈夫却以为她要私奔,狂性大发,几乎将她杀死。而其娘家也觉得她淫乱败德,决心杀死她遮丑。他护着她,杀出重围之后,却发现她为了替自己挡箭,受了重伤。他带着她受尽了艰难,为她求治,但她的身子实在太弱,已活不了多久了……她说她这一辈子只有一个愿望,也只有一个遗憾,就是如果她是一只鸟就好了,她可以飞出那个非人的家,跟着他去天涯海角。所以李玄才带着生命快到尽头的她,来到终南山顶,希望能看到真正的鸟,希望能遨游天际……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凤头鹫的眼睛里滴落,这个故事实在太凄惨了,它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李玄拍了拍它的脚趾,一人一鸟无言地坐在洞穴里,体会着那份静谧的哀伤。接着,李玄谈起那女孩嫁入夫家所受的辛苦。恶婆婆,独小姑,得不到夫婿的欢心,谣言,流言,恶言……李玄发现凤头鹫特别喜欢听人伦悲剧,一旦说到打架斗殴,升官发财什么的,它的兴趣就淡下去了,但是一说到婆媳关系,三角恋,家庭伦理,它的一双大眼睛立即就瞪得又大又圆,听得无比认真。难道这还是一只酷爱伦理剧的神鸟?李玄投其所好,专门挑那些感人肺腑的受气小媳妇的故事来讲,讲得凤头鹫眼泪哗哗的。
最后,李玄实在没什么可讲的了,抱着凤头鹫痛哭起来。凤头鹫用翅膀轻轻拍着他,似乎是在安慰他。突然,它一声清啼,站了起来。李玄吃了一惊,不知道怎样得罪了它,就见一道旋风从它嘴中发出,卷起李玄,扔到了背上。凤头鹫回头高啼了几声,李玄辩声度意,似乎是要他坐好,他急忙俯身趴在凤头鹫的背后,伸手抓住了它背上的羽毛。
风声大起,凤头鹫两只粗壮的腿弹地飞起,倏然冲到了天际。这一下几乎把李玄吓了个半死,耳听身下苏犹怜在娇声呼喊,凤头鹫忽然俯冲了下去,李玄的心脏都快裂开了。
大风倏然停歇,凤头鹫安安稳稳地停在了苏犹怜的身边,那凤头鹫昂首阔步走到了苏犹怜身前,轻轻伸出了金色的巨翅,覆在了苏犹怜的身上。它大概真的相信了李玄的鬼话,为苏犹怜感到伤感吧。不过它倒的确没有恶意。苏犹怜又惊又喜,叫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玄笑道:“这你就不要管了,上来吧!”说着,对苏犹怜伸出了手。苏犹怜盈盈一笑,两人手牵在一起,李玄微一用力,苏犹怜身躯腾空,翩然落在了凤头鹫背上,当真是又轻又软,直如仙人。她看着李玄的目光,充满了赞赏与惊讶。的确,能让这么刚猛霸烈的一只鸟如此驯服,那绝非普通高手能做到的!
她若是知道李玄是用编造出来的摧泪故事赢得了凤头鹫那颗柔弱的心,不知又会怎么想?
凤头鹫一声骄啼,狂风四溢,双翅盘旋展开,直入云霄。此时天方落日,彩霞满天。凤头鹫冲云而上,转眼之间,两人就置身九天云层之上,举目下望,就见层层云朵静静地漂浮着,落日流光镀在上面,将之染成了一片绚丽的金彩。身在高空,点风皆无,天地空旷,顿觉心神辽阔,有俯仰万物之感。那是站在山上,攀登高楼所不能比拟的雄壮,让人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苏犹怜也失去了淑女风范,禁不住大叫大嚷道:“你难道不觉得美么?”
李玄只觉得眼睛都快用不过来了,此时简直有置身仙宫之感,也大嚷道:“美!太美了!”
苏犹怜大叫:“这样的美景值不值得你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