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饼这东西。说起来祈男也是不太喜欢的一种玩意。总熏得屋子里烟熏火燎的,又各种不合自己的爱好,祈男最喜欢的味道还是食物的香气,别的她总觉得是对鼻子加重负担。
且在自己能做主的范围内,还了祈鸾昨儿那个人情,祈男深觉欣慰。
可是祈鸾岂是那么容易满足的?虽说昨儿不过累她多说几句话,且也是太太顺水推舟才做成了这个人情,可到了要债这个环节,这人情就被放大了许多倍了。
不过目前,祈鸾还是一声不吭的。
待金香将香饼取来,祈鸾见是收在个小小的黄纸包里,不觉就蹙起眉头来:“好好的东西,怎么能收进纸包?香气散完了,这饼也就没用了。妹妹没别的盛放之物了么?”
说着,眼光便向刚刚收拾好的里间床铺上看去。
前头说过,祈男的八步床是家里最好的,锦芳得势时从太太口中硬抢过来的。这时祈男见对方直瞟自己的床,心里便有些打起小鼓来。
“想是妹妹我床上凌乱了?” 祈男立起身子来,边笑边向里间走去,欲将高高挂在银钩上的帷幔放下来,也好挡一挡那床华贵逼人的气势。
说来也怪,大姐姐是皇妃时,这床自己睡着也没觉得什么,现如今大姐姐被贬,这床怎么看在眼里,就这么刺眼了呢?
祈男边在心里嘀咕,边扶着金香向里间走去。
不料有个人更比她步子更快。待走到里间门框时,祈鸾已经超过祈男半个身子了。
“这螺钿攒造花草翎毛真好看,亏那匠人如何想来?” 祈鸾口中啧啧有声,几步就超过祈男来到她的床前,扇子早已收回了袖子里,正与吹香一起,细细用手摸索着木隔扇上的雕花。
这话不假,祈男听锦芳提过,这床是几十个匠人,整花了一年时间才造出来的,八十两银子,确实花得一点不亏。
祈男不明白祈鸾这话的意思,要床?不可能。祈男心里明镜似的,这床如今除了太太,没人敢动得。
自己也不过是睡一天是一天罢了。
不待祈男多想,祈鸾的手又伸向了床上锦被,本是叠得整整齐齐一摞子,被祈鸾上上下下,翻了个遍。
连金香都有些看出来对来,躲在祈男身后直皱眉头,想了想,趁祈男扶着床站着,悄悄垫起脚尖,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将被子摸了个够,这才发觉自己要找的东西不在里头,祈鸾有些失望,不过,她是不会轻易就放弃的。
“这天还凉呢,妹妹怎么全换了夹被?” 祈鸾说得煞有其事,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收起的纸扇还在袖子里呢!
对方既说得一本正经,祈男自然也就回得一本正经:“姐姐原来觉得不热?我头上倒有些出汗呢!”
被这样一个催债的盯着,谁不得出一身的汗哪!
祈鸾慢慢沿床板踱到床头位置,不时用手细摸床内拣妆柜门上的雕花,口中自然有些赞美之语,祈男站了半天觉得有些累,于是也走近床里,上了二级台阶,缓缓歪到了床上。
“妹妹可是累了?” 祈鸾话是这样说,人却一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是,东西还没到手呢,怎么能白白就这样走了?
“还好!”祈男强撑着,心里其实厌烦极了。连她也看出来,祈鸾是有目的来的,只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正好小丫头进来,说茶水得了,是送到外间还是这里?
祈男正要说就放外头,祈鸾便替她答了:“送进来吧,没见九小姐累了?出去不得。”
祈男垂头丧气,不得不承认这二小姐嘴头工夫是自己一时半会赶不上的。
一时银匙雕漆茶钟送了上来,上好的蜜饯金橙泡茶,今日外人来用茶,一概用果仁来泡,怕别人喝出水不对头的意思。
祈鸾也就呷了一口,正要说什么,祈男怕她问水的事,抢在头里开口了:“二姐姐,你不怪我这样歪着相陪吧?”
祈鸾笑了:“知道你是这样,又是我特意上你的门来,怎么会讲究这些?倒是妹妹你,可觉得身上好些?听说不是陈太医来看的?”
祈男点头:“陈太医是看了三姨娘,另换了个太医来看的。人虽不大,医术还好。”
祈鸾叹道:“我本心里想着,三姨娘已是五个月的胎了,早已是稳而又稳了,再者她又不是头回生养,哪有那许多讲究?妹妹身子要紧,小姐本就娇弱,妹妹年轻,又是头回挨罚。陈太医是咱家老人,大小事也知道些,若叫他来看,一应也就尽心些。不想偏生有人就是不依,提着名儿要陈太医去看三姨娘,太太被缠得没法,也只得依了。我便有心要替妹妹说上几句,也怕被人种下骂名,扣上一顶嫉妒的大帽子,也就无可奈何了。”
都说三姨娘这胎是个哥儿,因此各院谁略有些不自在,祈缨便明里暗里说是嫉妒,这已是园子里众人皆知的老料了。
祈男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祈鸾祈缨她谁也不想偏向,都是不好惹心计重重的主儿。
“喝茶喝茶,”祈男竭力将话题绕开,“对了,姐姐要不要些果子过嘴?桂儿,开了我床前拣妆,我记得里头还有一盒檀香饼,取出来给二小姐过茶。”
☆、第六十章 一定要到手!
这话正投中祈鸾心门,她情不自禁再次抽出纸扇来,脸隐到了后头,反是吹香有些沉不住气,露出一口白 牙来。
祈男看着奇怪,不过檀香饼罢了,各房都有的小玩意,有这么值得高兴?于是也顺着她们的目光 ,看向拣妆。
三双眼睛六个眼珠,都盯到了桂儿手上,桂儿有些心慌,一不小心,便开错了柜门,将右边下头的门开了出来,见错了便呀地叫了一声,红了脸,赶紧又关上,继而开出上头靠里一个,也错了,小脸愈发红得不像。
“在最里头,” 祈男见其慌乱,便笑着提点:“靠我床头这里,自下而上,第三只抽屉。”
桂儿这才找到,其实也不怪她,祈男的东西一向是玉梭整理收拾的,她不过一个粗使丫头,平日小姐屋里都很少到得,哪知道这样详细?
因此也就叫祈鸾捡了个漏。她的眼睛是极犀利的,又正要找那样东西,因此桂儿开错第二个门时,里头银光一闪,又似有丝络露出,她便心中大喜。
“且住!”一见那东西,祈鸾便立刻叫住桂儿,“檀香饼罢了,倒是有件东西,我一向难得一见的,烦请妹妹赏脸,赐我一见!”
一见这语调祈男便觉得不详,心中不由得紧揣警意:“姐姐要看什么?”
祈鸾笑嘻嘻地站起来,自己走到床前台阶上,直入床内,轻轻推开桂儿,径直打开刚才开错的柜门,顿时便心花怒放起来。
一只银光闪闪,精致生辉,通体镂空,犹自散发出幽幽茉莉香气的银香球,正静静躺在柜子里呢!
“原来妹妹这里还藏着宝贝呢!” 祈鸾眼中放出绿光来。不管不顾,自己便伸手进去将那香球掏取出来,不过巴掌大的玩意,却做得极细巧可人。
圆溜溜的外部球体上。通身都雕上了镂空的茶花纹样,又有几只青鸟盘旋其上,花鸟围绕;枝藤蔓延。
内里却有着极精密的机关,两个同心圆环活轴,,第一环形活轴,两端装置在球下部内壁上,与球开合处成水平方向;第二环形活轴,装在第一环形活轴上下两端,与球开合处成垂直方向。在第二活轴上装置小盂。亦成水平方向。
那小盂中便是放置燃炭和香丸之处。
香球最上端便系着一根长长的银链,此时正盘在祈鸾手中,熠熠生辉。
“好个精细的玩意!妹妹真是有福!” 祈鸾整个人都来了精神,捧着那银香球,赞不绝口不说。眼中的贪婪之色,就连桂儿都看出来了。
“小姐,”桂儿 将身子靠近祈男,担心不已:“我看二小姐这样,好像不预备放手了呢!”
祈男更比她看得清楚,好家伙,原来今儿上门说了半天废话。还浪费本姑娘一杯蜜茶,就为了要这个东西?!
这可不是一般的玩器!我的姐姐,您可真有眼光!还真知道,一出手就要拿上好的!
“这香球是好,说起来也是姨娘给我的,” 祈男只有先搬出锦芳来做挡箭牌:“原是大姐姐去年端午节从宫里赏给姨娘的。我见了喜欢,姨娘便说,借我玩两天。”
祈男将个借字说得极重,并直直地看向祈鸾的眼睛。
不过祈鸾是何人?打定主意为此物而来,岂能容祈男一句话就打发了?!
“看这东西品相。自然是宫里出来的没错了!” 祈鸾只当没听见借这个字,她本来就像着悠茗,长得细眉长眼,如今愈发笑得眼睛成了一弯小缝:“一向听说,宫里娘娘们都喜欢用此物浓熏绣被,”说着她凑上去细细重重地闻了一鼻子:
“我刚才闻见的就是这个味道!妹妹别怪我说实话,真不是你才拿出来的香饼的气息!”
祈男头上垂下黑线来。
您到底是闻见了香还是闻着了银子?
“那香饼姐姐是不是就不要了?” 祈男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存得住香球,只得先保住别的止损。
“香饼妹妹你只管留下,这香球么。。。” 祈鸾愈发做出爱不释手的模样,反正就将银球捏在手里,左右就是不丢。
“这东西不是我的,我,我不过摆两天,还要还给姨娘的。” 祈男做出怯生生的样子,再次搬出锦芳来。
“妹妹真会说笑,满园里谁不知道五姨娘满心只疼九妹妹?姨娘的东西,还不就是妹妹的东西?凭着妹妹去赏人,也没见姨娘说个不字!” 祈鸾笑得颇有深意,眼波留转处,都是话语。
祈男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快二小姐就知道自己给玳瑁赏了镯子的事了?玳瑁二面做间谍?还是别的小丫头看见了多嘴?
这时祈男又想起来,那日去太太房里,祈缨连看门的小丫头都打点到了,祈鸾比祈缨更为老辣,想必。。。
“姐姐这话,我不明白,” 祈男自然是死不认帐的,“姨娘的脾气姐姐是知道的,她的东西我哪敢私下里就赏了别人?再说,要赏也凭姨娘去赏,我一向遇事,不出头的。”
说到这里,到底脸皮嫩还不太会说慌,祈男便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
祈鸾其实并不知道什么玳瑁受了祈男好处的事,不过她一向会使诈,不知道也装得极像心知肚明,不想祈男到底年轻,竟被唬住了。
一见祈男神情祈鸾便知,这事有了三成把握。她也不想打听出是谁受了好处,管他呢!这院子里有谁不是雁过拨毛?就看大雁是不是打自己头顶上飞过罢了。
只是祈男死不松口,祈鸾一时倒有些难以再继续。
于是她祭出苦肉计来,轻轻放下银香球来,不过还是放在桌上靠近自己的一边,又将右手放在其周围,将其环住,防止桂儿上收走了。
“我对妹妹一向诚实,” 将宝贝安置好,祈鸾这才叹息道:“不瞒妹妹说,嫁妆里样样齐备,只一件,没有这东西。昨儿翻书,看见易安居士有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倒羡慕得紧。没有这东西,哪得暗香盈袖?”
说着便又趁机捧起银香球来。
暗香盈袖?银子满袖才对!祈男心里恨得牙痒痒。桂儿悄悄凑近她耳边,低低道:“太太早赏了二小姐一对铜的,想必二小姐看不中。”
这还了得!太太的东西看不中,竟然还想抢我的?
祈男怒了!
“姐姐说得有理,不过香球好在小而精致,并不在乎是金是银是铜,” 祈男不看祈鸾,只对香球开口:“且里头香料也是关键,没有好香,再好的球也是个白求!”
祈鸾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白求?昨儿我替你求太太可不是白求吧?
于是她将这话直接说了出来,也是不将祈男放在眼里的意思了:“妹妹这话姐姐我却不解。凡事都有好坏,香球何物制造,自然也大有不同。人且不能说一事同仁,何况是香球?铜的上不得台面,正如有些人一样,金的?呵呵,那是宫里皇帝娘娘们用的,我也不求!倒是银的,我却觉得,正合着。。。”
她这里话没说完,外间传来一声冷若冰霜的声音:“银的确实是合适,只是不太合适二小姐,却合着我这个姨娘!”
是锦芳的声音!祈鸾的眼睛嗖一下转向身后,瞳孔猛地一缩,眼底顿时闪过一道寒芒。
祈男吃惊不比她小,是谁请来这尊大佛?祈男撑起身子来,向外张望,金香从锦芳背后冒出头来,冲祈男微微一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五姨娘。本听说,姨娘病了,又听妈妈们说,姨娘如今声气不以前了。现在看来,全是风言风语,当不得真呢!“祈鸾眯起眼睛来,却并不起身。
姨娘只算半个主子,锦芳更可以不理会,祈鸾才懒得在她面前行礼。
锦芳不看祈男,眼睛盯住祈鸾,直直走到其面前,脸上一丝儿笑也没有,就连假装的社交性礼仪也没有。
“我也只当是谁,在九小姐屋里看中了那个,又看中了那个的,原来是咱家快出门的二小姐。一向听闻太太对二小姐不薄,既给找了个好婆家,嫁妆上又给得十分丰厚,十足十地赌了那些个说太太不重视庶女的人的嘴。如今看二小姐这样急吼吼的样儿,确也是不实的很呢!”
锦芳淡淡一番话,却比石头锥子还重还尖还利,祈鸾本是平静含笑的脸色一下变了,变得凶狠而阴毒,却还包含着十分的小心。
因锦芳的话里有二个十万斤重的字,她不敢不小心应付。这二个字就是:太太!
“五姨娘这话好笑,我可是万万不敢嫌弃太太给的赏赐,太太对我的好,是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
祈鸾的话被锦芳不耐烦地打断,她保持铁青的脸色,看上去真跟身子不舒服一样,其实身子还好,心里确实是很不舒服。
人还没死呢,头上就开始有秃鹫盘旋了?!
“太太此刻不在这里,二小姐这些马屁还是留着下回到正房里说才好,说给我们听,可不能保证替二小姐传到太太耳里!”锦芳冷眼看着祈鸾,唇边噙着刀锋般的寒意。
☆、第六十一章 香球之争
果然这才是五姨娘的真本事!祈男本欲出头的,这时倒向下缩了缩。她没经过五姨娘受苦受难的时分,自她穿来就是好日子,锦芳每日除了得意就是嚣张,别人对臻妙院除了忍让还是忍让,还真没见过,这般势均力敌,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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