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太医并官桂,和躲在最后的祈男,身上齐齐起出一片鸡皮疙瘩来。祈男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胃,本是紧张的要吐,现在则是被恶心地想吐。
田妈妈自己并不觉得。因品太医脸上总是带笑的,以为自己的话引得对方高兴了,于是说得更加劲了:“听说还要外头城里跑一趟?其实何必这样劳累?”她用眼光睃着品太医:“这里几个小猴子只是坐着无事,叫他们去买就罢了!”
一语既出,如头顶上闪过一道焦雷,瞬间就将品太医和祈男炸傻了!
本来自己给她五两银子。不过预备买个便利,不想这妈妈倒是愈发要讨好自己,将本不想干的差事也推给了阳童他们几个,这,这可怎么好?!
品太医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祈男更是急得发疯,再耗下去,引出别的妈妈来,人一多便更容易露馅了!
再者,阳童们去了,自己就要留下,这,这。。。
“这位妈妈好,”正当众人呆若木鸡时,处在品太医和祈男中间的官桂笑嘻嘻地开口了:“妈妈的话极为品太医考虑,本来不该推脱。不过这药不止稀少,且因了少而贵,便有那起不良商人,做出假的来吭人!若是不知道的去买,多半只能到手假货。别的假也就算了,若是药假,那是要出人命的。因此品太医才不敢假他人,说不得,也只有我们三个,自己累罢了!”
祈男身子冻住,回不得头,也抬不得,品太医却如梦初醒,笑着,却不看田妈妈,先赞了声官桂:
“好孩子,不枉我平日精心栽培你!就比良姜会说话!我教的事,也只你记得紧!”
说着便轻轻踢了祈男一脚,示意她别跟个僵尸似的,双手滞在空中一动不动。
祈男醒悟过来,这手发觉自己手指僵硬,欲行九阳白骨掌一般。于是心里抱怨自己经不住事,然后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田妈妈听得愣了神,品太医笑着对她拱了拱手:“妈妈一片好心,只是这回不便。在下谨记于心,往后必有回报。”
田妈妈这下也高兴了,这太医好会说话又通情理!自己不过动动嘴就落个人情,这是多好的事儿?
阳童们也高兴极了,本要跑腿的,现在也省了,多好!
“既然如此,田妈妈,”阳童斜了田妈妈一眼:“咱也别碍着品太医办事,就此让他们快去快回吧!九小姐那里还等着下锅熬出汁子来呢!”
田妈妈忙媚笑对品太医道:“正是正是!品太医快请快请!”
这方顺利出了门去。
再过大门,坐上自己来时的车之后,品太医还是不敢多说多话,直到穿过两条街道,下车后站在荣秉斋门口,品太医方抬高左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珠。
祈男这时倒已全然恢复,看见头顶上古色古香地三个大字:荣秉斋,她的心便已经乐得飞到了半空。
官桂笑眯眯地站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
“哎呀这几位客官,”里头出来一位身着清爽的伙计,先笑看了品太医一眼,又瞄过其身后:“要些什么不?”
品太医笑着回道:“你们杨掌柜呢?我找他说话!”
伙计愈发笑开了:“原来是我们掌柜的熟人,那快请进来,掌柜的正跟里头预备东西呢,一会儿就出来!”
品太医便回头,笑对祈男道:“那咱们走吧!”
祈男此时嘴角都飞到了耳边,脚下没感觉似的,轻飘飘迈上台阶,别的先不说,先就看见了店里柜台后头,那成堆成山的各色纸张。
“羌朗,”正当她欢天喜地的时候,突然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悲泣:“你这一去,可千万保重身体,功名虽好,当不得奴家的相思!奴家如今一切都只指望在郎君身上,若你有个三长二断,奴家的日子,也没了盼头!”
声音娇滴滴的,又十分悲悲切切,令人不忍卒闻。
祈男好奇地回过头去,原来荣秉斋左边,是家不大不小的茶馆,门口站着个小娘子,正拉着个身着蓝绸直身长衫的年轻男子,深锁蛾眉,含情带恨,脉脉无言,眼眶中擎着两行珠泪,好似那风吹杨柳,雨打芙蓉,说到伤心处,止不住泪滚珍珠,鲛绡尽湿,呜呜咽咽的几乎要哭出来。
祈男心里怜惜那小娘子,又明明听见她话里的意思,十分替她可怜。
这必是送走夫君,出发赶考之类的,留下自己一人,从此独守闺房,相思难耐了!
“别看哭得漂亮,一会儿新的恩客就到!”
正当祈男看那小娘子哭得入神时,耳边陡然又传来一声男子的低语,声音不大,可听到祈男耳里,却无疑于睛天霹雳。
“你怎么知道?人家好好的夫妻告别,偏就有你这号的来煞风景!” 祈男口中同样低低地骂,因自己女身不便叫人看出,声音便压得极低。
同时又偏头去找,看是什么样的丑人,要在这个端儿说出这样不解风情的话来。
不料这一偏头,更比刚才所见,更叫祈男大吃一惊。
自己以为是个丑人,不料说话的却是个美少年,头戴紫貂冠,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目光眉彩,望去唯觉有凌云之气,举止大雅,气象不凡。
身着一件银白底子银灰暗纹缎面镶领水红花卉暗纹绸面窄袖圆领袍,露出里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交领中衣,青灰色宫绦松松从半腰间垂下,愈发显得气体高华,丰华闲雅。
人是站在自己身后的,看样子也预备要进荣秉斋,头是半垂下的,因身高的缘故,倒正正正对上了祈男的双眼。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清亮亮的眼眸,如水晶一般泛出卓卓光华,虽隔开二人身形,祈男却清楚明白地从里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不知怎么的,祈男本对那人十分之不满,四目相对之后,她却突然软了下来,自行缩回目光后,半晌,口中嘀咕出一句:“你怎么知道?人家明明是情真意切的!”
☆、第七十三章 后会有期
身后那人轻笑,快步从她身边穿了过去,亦同样低低丢下一句:“一会儿出来再看!”
奇奇怪怪的人!祈男不敢再说话了,因那人靠自己极近,怕听出自己的女声来。可心里却还不放过的嘀咕,就你神奇?什么都知道似的!
品太医此时已进了大门,回头看处,却见祈男落下老完,倒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背后一穿而入,很快就消失在黑黝黝的店铺深处。
他疑惑地皱起眉头,那人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实在想不出来具体地点,更想不出人名来。
“品太医到了?”正想得有些出神,杨掌柜的已从里间帘子里出来,笑呵呵地握住品太医的手:“依您昨儿吩咐,都已预备好了!”
品太医忙笑着回应:“有劳掌柜的!官桂,良姜!”重音落在最后二个字上。
祈男忙低头上前,跟住官桂。
“你二人将这堆包裹搬去车上,”品太医正起脸色来吩咐:“别走神,误了正事!”
祈男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忙点头不止,只是依旧不敢开口。
好大的两只包裹,因里头装满了各色精纸,祈男几乎搬不动。虽则心智成熟,到底身体只有十二岁,好在官桂看着单薄,力气却真不小,暗中将包裹全拉到自己那边,减轻了祈男不少负担。
终于将包裹都运上车去,品太医那里也已经寒暄完毕,付过帐了。
正要离开时,一只小手拉住了品太医的袖口:“那边一批蓝绢红绢笺真好看,我记昨儿没记下要买,包裹里应该没有,求品太医宽限片刻,买下那些可好?”
品太医暗中叹气,不用说。这必是祈男。
于是他扬首去看,果然如祈男所说,杨掌柜的见他驻足凝视,忙笑着上来兜售生意:“这些都是今儿早起新到的。怎么样?品太医要不要也收一些?”
于是买了六十张,这一发便不可收拾了,也不知怎么的,荣秉斋今日到了许多新货,都是以前没见过的,于是买了这个买那个,冷金捶金笺对纸六十张,大片洒金纸,小金片和金星纸各一百张,桃花笺纸。红签纸、松皮纸、芨皮纸各样四十张。
眼见车上就快塞不下了,官桂清了清嗓子,品太医笑着摇头:“行了行了,良姜,别指了。下回再买,我带的银子不够了。”
祈男还没收手的意思,心痒痒的,手指便预备滑向下一堆青白笺纸,杨掌柜的乐不可支,今儿可算做成了笔大生意,因此听说品太医不够银两。忙陪笑连声道:“不够可以赊账的,可以赊的,没有 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品太医哭笑不得,他哪里是没有银子,只是怕时间耽搁太久。车上又东西太多,回去时惹人注意罢了。
好在祈男并不过分贪心,又买下些金粟经笺,也就罢手了。
从荣秉斋出来,祈男正走到车旁。欲帮着官桂将包裹塞进带来的药箱时,突然想起什么来,目光便不自觉地向左边茶馆门口看去。
咦!刚才那哭哭啼啼的小娘子还在,不过她哭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想是出发了。小娘子独自一个站着,低下头去,一块一方红销金汗巾子搭着头,将脸盖了个严实,倒看不出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看也知道,心上人走了,一定是十分伤心的。祈男在心里怜惜地想,要不然,怎么人已经走了,她还在这里不肯离开呢?
多看一刻,多留恋一刻也是好的,这才是情人常有的心理吧?!
什么新的恩客,祈男在心里鄙夷刚才那个男子的话,人长得帅,可说出话来却这么不中听,这么阴暗!
看来老天真是公平的,给张俊脸,却不肯再给个同样明净美好的心灵。
祈男觉得自己又对了一回,不免满意极了,正好官桂一个人塞不进第二只包裹,祈男也就不再看下去,赶着帮忙去了。
不料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你怎么才来!倒叫奴家好等!”娇滴滴,调笑的声音,正出自刚才黛蹙娥眉柳带愁的同样一张嘴。
祈男大张了口,几乎扶不住手里的包裹。她没有偏头去看,可声音十分明显,她听得真真的,确实是那小娘子没错。
“我带了货来,刚刚才到城里就来寻你了,妈妈说你到这里送人来了,这不,我又急紧着赶过来,不嫌不快?你这小娘子心倒急得很!”
这回换了个男人,祈男的心突地向下一沉,不是刚才那个要出远门的声音了。
总算将包裹全收进了药箱,趁着上车之际,祈男终于抬眼向左边张去:
小娘子头上包巾已经被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子捏进了手里,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小娘子脸上早已重整脂粉,干净清爽,跟刚才雨打梨花的状态相比,已是判若两人了。
新来的男子,穿一套荔枝色漏地皱纱直裰、玉色线罗银红京绢的衬衣,头上乌绡方帻,露出那赤金龙头簪儿,巾上斜嵌个琥珀汉□,薰的香风扑鼻,离开老远,祈男车上都闻得出来。
看起来十分的俗气,跟前头那个读书人不可同日而语。
可那小娘子看见此人后却十分欣喜,被那人捏住了玉腕,只是嗅个不住,引起她缩手格格地笑起来。当了街上许多人面,十分招摇。
祈男这才相信了刚才帅哥的话。恩客,妓女,一丝儿不错。、
不过知道也不算什么稀奇,祈男慢慢将身子靠回车内,心里不禁鄙夷:想必自己也曾去过,才知道的这样清楚!
这样想来,祈男的目光便漫无目的地向窗外看去,说来也巧,正好善预言的那位帅哥也于此刻从荣秉斋里出来,一阵春风卷过,不知何处洒来的桃花雨飘散在空中,帅哥似被花雨吸引了目光,半仰起头,停在了台阶上。
祈男呢?也在看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分,尽情挥霍在此刻。
透过粉色的花雨,祈男的目光似是出有奇不意,却又十分自然地跟对面那位相遇,交织在了一起。
并不突兀,也不觉膈应,就这样看着对方,好像就应该这样,若错过这一分注视相遇时分,便后悔终生了似的。
车轮缓缓向前推进,祈男的视线始终凝在一点,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过私心深处,她觉得这样,也很不坏。
对面的男子也是一样,本来十分笃定,仿佛对世间一切事物都已尽了然的目光,撞上祈男之际,却渐渐融出了三分疑惑,三分不解,最终,却是三分的释然。
很快车就绕过街角,那人已经是看不到了,可祈男的目光,依旧凝视着那个角度。她说不出为什么,也不想细究,凭心而去,随意而为。
告别荣秉斋,一行人又开始驶向下一个目地的,采芝斋。这地方祈男听锦芳口中念叨过不止万遍,将其点心说得天上有,地上无似的,好像除了胖师傅,也只有他家的点心可供一尝了。
倒也不远,再穿过三四个路口,便到了地方,想是十分之有名,出入来往的人还真不少,从衣着看,皆是大家豪门的买办奴从,替主子来打点礼盒,并订制糕点的。
品太医微微皱起眉头,他忘了,早上这个时候,是采芝斋最忙的时候。心里念头一转,便吩咐车夫:“去后门!”
于是再绕过前面街口,很快车便驶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如织的行人不见了,只有几个伙计样的人,正在巷子中间的门户处出入,忙碌。
品太医心里有些急了,看日头时候已经不早,在外多一刻风险便大一些,因此便吩咐祈男:“九小姐且再忍耐些许,我下去取了订好的盒子便来!”
祈男没有意见,吃方面她信得过锦芳,那是一张经久被胖师傅惯刁了的嘴,好坏是分得出来的。
很快品太医便双手拎着大大小小的纸盒出来,诱人的香气老远就闻见了,祈男抽了抽鼻子:“真香啊!”
品太医先没有说话,示意官桂开了另一只药箱,咚一声将点心盒子全丢了进去,又飞快地合了个严实,顿时,一丝儿味道也闻不见了。
“哎品太医,” 祈男笑嘻嘻地凑近了药箱看:“您这箱子怎么做的?还真好用!”
品太医低笑不语,官桂便咧着嘴替他回道:“这可是咱品太医的宝贝,香楠木造,内务府的手艺呢!”
祈男顿时咂舌:“哗厉害!内务府哎!”怪不得好用,御制就是不同于民用!
品太医一掌拍到了官桂头上:“就你这猴子话多!”
官桂挠挠头,吐了下舌头,依旧嘻着嘴,笑了。
回到园子里,依旧从东边角门而入,祈男偷偷从车帘缝处向外张望,只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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