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男锦芳异口同声:“院里!”回视互看,皆笑出声来。
“我若是那刘夫人。拼了命也得保下女儿来,送给什么蝉鱼,被人吃了也不知道!”锦芳眼望祈男,心有戚戚。
祈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是了,您是不想送我出关,倒想送我入宫。两者相论,我看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她到底心里也明白,世事眼界所限,以锦芳的见识来看,能进宫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章婆子才从厨房里端出一只十寸大彩盘来,祈男便由不得连抽了几下鼻子。
“定是荷叶蒸鸡!”
祈男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扑到桌边眼巴巴看着,只见一只硕大的黄釉暗花云龙纹盘上,两只肉滚滚,白嫩嫩的稚鸡并排而卧,荷叶是上桌前已被剥去了的。可那股子冷咧清香,却于众人鼻息下久久萦绕,始终不散。
于是自然,章婆子被大力称赞。
“小姐好眼力,荷叶老嫩正合适,因此才香得如此厉害!”章婆子有些脸红,却是得意得很。
祈男净过手后,夹起一块鸡脯,又放些填料在上头,一并放放口中。
嗯,肉嫩而滑,甘肥细润,填料则浓郁咸鲜,香气烂漫,火腿起了最大调味的作用,将余者无味却香的气息调和于一处,舌尖只觉芬郁清馨,如生百味,糜集其中。
锦芳嚷嚷说中午只闻见酒味却没开荤,逼着桂儿从厨房里翻出一坛去年的桂花米酒来,本是留下做调料的,此时也顾不得了。
“好菜配好酒,”锦芳扬起脖子就是一杯:“痛快!”
祈男看着有些肝疼:“姨娘可少喝点,也不知田家祁家人走了没有,上夜的也将到了。。。”
锦芳只管吃喝:“上夜的怕什么?横竖我没出去乱闯,在自己院里活活血还不行了?你们说这田家祁家,太太跟她们说了一中午的话,还嫌不够?晚上还留下?乌漆麻黑的,走时也不方便。”
祈男与玉梭对视一眼,皆将嘴抿得紧紧。
次日一早,祈缨喜孜孜地进了臻妙院,祈男才在镜前梳妆呢,就听见她欢快地脚步声。
“六小姐到了!”锁儿将门帘儿打得高高的,笑着传话。
祈男镜里向外一瞧,笑了:“六姐姐气色倒好!今儿怎么想起来过我这里来?”
祈缨口中待说不说的,祈男会意,吩咐玉梭带锁儿出去,祈缨这才含羞开口:“昨儿晚上,吴妈妈亲自到院里来,要走了我的生辰八字。。。”
这么快?
祈男有些吃惊,不过也替祈缨高兴:“这不好了?姐姐有往脱离了这里,高升攀枝儿去了!”
祈缨红了脸:“妹妹何必说这种话?眼见妹妹也将好事临门,到时我这点子小事,还不够给妹妹点只蜡烛添光的。”
祈男知道,对方是在说进宫一事,由不得心就向下一沉,欲再说些什么,艳香却已在外头催促了:“九小姐,姨娘说再不更衣只怕迟了!”
于是二人携手,一路穿花拂柳,进了太太院门。小丫头倚门而立,看见祈缨过来,口中便打趣道:“六小姐该放赏了!”
祈缨脸上发烧,嘴里啐了一口,手却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香包来,塞进那小丫头手中。
走进去才看见,原来祈鸾并了祈琢祈凌二个,正在墙角阴凉处,不知说些什么。
“哟,我当是谁,一早起喜鹊这样叫得厉害,原来是新人到了。” 祈凌回头看见祈缨过来,由不得冷笑道。
祈缨愈发不好意思,要说些什么,又怕愈发逞了对方的意,只得隐忍下来。
正好玳瑁从旁走过,手里捧了才掐下欲回屋供瓶的花,祈男叫住她,一脸纯真无邪地问:“怎么太太今儿不在屋里么?”
玳瑁见她问得奇怪,便笑着回道:“怎么不在屋里?才还跟吴妈妈说话呢!”
祈男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原来太太在说话,我说怎么几位姐姐站在阴冷地里呢,原来靠近太太窗边。再者,若不是吴妈妈来得早,只怕就听得见马屁,听不见喜鹊叫了!”
那边三个听见这话,顿时齐刷刷脸上红起一片来,祈凌先憋不住叫嚷了起来:“你说谁听墙角?又说谁拍马屁?”
祈鸾一听不好,只是拦也来不及了。果不其然,即刻就听见太太的声音从屋里传将出来:“谁在外头这么大声?!”
祈凌的脸瞬间由红转白,想不应,又不敢,只得细声细语地答道:“回太太的话,是我。”
屋里顷刻又没了声音。
片刻之后,吴妈妈捞起帘子出来,冷着脸吩咐:“太太请各位小姐们进去!”
众人皆低头从其身边经过,吴妈妈却独只对祈缨笑了一笑。
太太已经在正榻上端然而坐了,见小姐们进来,只举手摆了一摆:“坐吧!”
祈凌屁股才挨到椅子边,就听见太太不满地声音响起:“五丫头,你才在外头叫嚷些什么?”
祈凌干赶紧站起来,却不知如何应对,说实话自然不行,可如何扯谎又是个问题,只得求饶地看向祈鸾。
“回太太的话,” 祈鸾忙起身陪笑回道:“才我与五妹妹在外头看花,见开得好了,一时忘形大声了些,不曾想惊扰到太太,实在罪过,请太太责罚!”
太太盯着她看了半日,冷哼一声:“看个花就把你们乐得这样?还有些规矩没有?虽则你们几个比不上宋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可到底咱们苏家在这杭州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你们只管这样胡闹下去吧,看老爷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因与罗家联姻告捷,太太便不怎么将祈鸾的婆家,季家放在心上了,罗家之富贵,堪比三五个季家,因此她此时的心头肉换成了祈缨,对祈鸾再不如从前那般好声好气的了。
“且你也是将出阁的人了,老爷吩咐你看的书都看了没有?新妇谱上怎么说?闺女出嫁,将先如何?”太太冷眼看着祈缨:“你且背来我听!”
祈鸾灰着脸,一字一字慢慢背去:“新妇之倚以为天者,公、姑、丈夫三人而已。故待三人必须曲得其欢心,不可纤毫触恼。若公姑不喜、丈夫不悦,则乡党谓之不贤,而奴婢皆得而欺凌我矣,从此说话没人听矣,凡事行不去矣。”
☆、第百七十三章 各人福寿
太太重重点头:“很好,原来你很懂得这个道理!后面呢!”
“妇人贤不贤全在声音高低、语言多寡,中分声低即是贤,高即不贤。言寡即是贤,多即不贤。就令训责己身婢仆,响尚不雅,说得有道理话,多亦取厌,况其他耶。” 祈鸾眼里已有水雾,自打定亲之后,她已有大半年没在太太面前如此受辱了,不想将出门时,晚节不保。
“既然如此,刚才又为何如此大声!”太太一掌拍在身边小几上:“明知我在屋里说话,还在外头鬼祟谈论,这也罢了,且还大声喧哗!你将出阁,到了人家若还如此,将来如何长我苏家脸面?不辱门楣?!”
太太的火气真是说来就来,此时柳眉倒竖,星眼圆瞪的模样,真正与昨儿在宋夫人面前那只软毛波斯猫相去甚远,简直不似同一个人。
祈鸾垂了头,不敢吱声,祈凌更是吓得手足冰凉,没想到带累得对方如此。
“罚你将新妇谱抄写百遍,待老爷回来后交于他老人家亲审!”太太发话下去,祈鸾终于忍不住,抽出帕子来,捂了脸低低抽泣。
太太依旧冷眼看她,哼了一声之后方看祈凌:“你也不小了,就不能长进些!眼见你六妹妹都 落下红定了,只你和四丫头,还整日只得呆吃呆玩,没有本事就该好好学学有本事的人样!就老实些也比装腔作势的强!”
最后一句直接打中祈鸾心窝,当了众人面,这一回几乎丢尽了她前面所有,在太太面前积攒下来的面子荣耀,因此她愈发哽咽难抬。
太太的火气这才略消了些。
祈男与祈缨借于几上捧茶时,不觉对视一眼,祈缨眼中甚为得意,正为出了刚才一口闷气,祈男却有些黯然。
只因她心里明白。太太的癖性便是如此,谁对她有利,她便倾向于谁。昨儿是祈鸾,今儿是祈缨和自己。明儿呢?
当自己所有价值被利用一空时,太太便会如弃履一般对待,一点儿往日情谊不讲的。
这园里真真冷口冷心的人,却是面前这位,正对了自己微微含笑的,苏二太太。
“男儿,田三太太昨儿特意对我几回夸你,说长得好,又会说话会行事,虽有些鲁莽。到底年纪不小,也不碍事。”太太换上笑脸:“我虽没得回应,心里却也高兴。”
没得回应的意思就是,祈男是将入宫的人,田家再示好。也是无用。
祈男愈发黯然,只觉得自己跟一块肉似的,被人随意在案板上检来看去,心里觉得十分不自在,面上还不得不陪笑回应:“太太和田家太太过誉了,女儿当不起。”
吴妈妈从旁凑趣:“就这九小姐就当不起了,后头还有天大的喜事呢!”
太太瞄了她一眼。吴妈妈忙掩口笑着出去了。
“传饭吧!”太太吩咐下去,玳瑁忙上来回道:“请这里妹妹们哪位帮我一帮,厨房里有二个小丫头今儿告病出去了,因此短了人手。”
玉梭赶在所有人前头应了出来:“我来我来!姐姐有事只管吩咐我!”
于是玳瑁带了她下去,一时摆上饭来,太太见有新鲜的菱粉桂花糕。又有鸡头米细粥,便轻笑道:“竟是这个时节了?原来夏天已过了大半。”
齐妈妈跟着玳瑁们进来,听见这话忙凑上来笑道:“可不是?中秋将至,想必老爷也快到家了吧?”
提起这事来,太太嘴角便情不自禁微微上扬:“才接到驿站来报。说就三五天的事了。”
齐妈妈哟了一声,即刻对着太太跪了下去:“恭喜太太,今年中秋可过个团圆节了!”
太太眉梢眼角都是喜气,却故意鼓了腮帮子道:“这有什么喜的?眼前二丫头就要出阁,这是一桩大事,六丫头那头且要张罗着相亲,测良辰吉日,选定婚期,还有后头,”看着祈男笑道:“一桩桩都是大事,哪一件少得了我料理?想想身子便乏了!”
齐妈妈自然又是好一通恭维,直将太太说得心眼俱开,方才停口。
祈男心知这妈妈必是为她儿子求情来了,要不然会如些卖力地吆喝献媚?平日里也不见此这么巧舌如簧。
正这样想着,突然听见祈缨凑近她耳边低低地道:“妹妹,这倒是个好机会,齐妈妈是太太身边极信得过用得着的人,不如妹妹替她美言几句,太太其实有心放过此事,不过等个台阶下罢了。若不是二姐姐刚才在太太面前没脸,如今只怕她已经开口替那婆子求情了。”
祈男黑水晶似的眼珠轻轻一转,遂盈盈冉冉站了起来,又温婉可人地笑着开了口:“太太,人说朝廷遇喜事还要大赦呢,太太竟有如此三喜,怎么不放赏钱行宽恩?”
齐妈妈大喜过望,她没想到九小姐会替自己说话,如今这丫头可是太太眼中上好的一块肥肉,有她帮衬着自己,儿子再入园来一定有戏。
果然太太闻言笑了,若有似无地看着祈男:“依你所说,怎么行宽恩?”有意将放赏钱三个字略了去。
祈男躬身谦逊地道:“太太实在心善,昨儿长贵的那事,想必他也已经得了教训,请太太看在他自小就进了园来伺候大哥哥的份上,饶过他这回吧!”
太太沉呤不言。
祈男暗中踢了地上齐妈妈一脚,后者会意,忙跪行至太太跟前,抱信太太腿道:“太太,好太太!长贵昨儿挨了打,实在知道错了,以后不敢只听大爷的话,不听太太的吩咐了!求太太看在大爷的心思只长贵知道的份上,更求太太看在我几十年伺候太太的份上,饶过那小子吧!许他再入园子里来伺候大爷,将功赎过也好,戴罪立功也好,求太太赏个机会吧!”
太太又沉呤半日,终于,在齐妈妈急切期盼的眼神中,她缓缓开了口:“既然你九小姐求了我,你又确实多年跟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叫长贵进来,依旧还去大爷屋里。不过此事可一不可二,若下次再犯,我就不管了,直接报于老爷,让他老人家做主!”
齐妈妈立刻磕头说不敢,绝不敢了,若有再犯,随太太如何处置等等。
太太笑道:“起来吧,也给你九小姐磕个头去,我也一半看在她面儿上呢!”
齐妈妈才走到祈男身前,还没弯下腰去了,祈男便一把扶住了她:“妈妈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在太太面前帮衬二句,到底没害着我什么,也不费我些什么。如今也不必跪我,只长贵将来好好的,就大家安生了。”
齐妈妈连说不敢不敢,一定一定,祈男便微微握了下对方的手,顷刻间就觉出了对方回握的力道,她不觉脸上就绽开了笑颜。
饭后,太太特意只叫祈缨留下,祈男冲她做了个鬼脸,轻轻盈盈地出来了。
出了院门,玉梭鬼祟探头看看,四下里无人,便拉着祈男进了游廊。
“说吧,”祈男心知肚明:“玳瑁跟你耳报些什么了?”
玉梭这才叹气道:“才吴妈妈来说,因她一个姐妹在刘府上当差,是小姐的教养妈妈,因此得知, 小姐知道自己要去和亲,做死做活地只是不肯,如今将她关进自家园中央一座小楼,每日送饭上去,再不放她出来。”
祈男听说,眼神黯然下去:“这还用说,飞来横祸,凭谁也受不了。”
“可怜了刘夫人,又疼自己女儿,又不能违背老爷,明里劝,暗里哭,到底身子受不得,昨儿看戏又着了一场气,回去就病了。”
祈男点头,却反好奇:“这事跟太太有什么关系?吴妈妈要这样巴巴地来报?还特意躲进屋里,鬼鬼祟祟的。”
玉梭摇头:“倒也不光为这事,玳瑁还听见吴妈妈说起城外码头上,什么织造府的船一事,小姐你想想,昨儿。。。”
祈男一把捂了玉梭的嘴,直将她拖行到将近自己院门口,方才松手。
“小姐!”玉梭跺脚道:“看你长得得柳柔花娇,哪儿来这么大的手劲!看我嘴皮定都破了!”
祈男先不理她,躲到附近一颗一株老干槎桠的虬松后,前后左右地翻腾一阵子,见确实无人,方才低低切齿地道:“你这丫头疯了!青天白日就在游廊那儿说出这种话来!若叫人听了去报给太太,看你怎么回话!”
玉梭唬得失了人色,赶紧再四下里看看,然后嘟了嘴道:“小姐你少吓我!最近我吓得心肝肺都有些移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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