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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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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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雕版印刷,大多以木板雕字,一个字雕错,就整版都要重雕,雕工的辛苦就不用说了。最苦恼的却是这雕版除非再版,否则就成了废物。书价居高不下,平民百姓无法习文读书,很大一部分原因和雕版印刷的艰难有关……”

  几位老师傅齐齐点头,他们虽然不是文人,却都是游走四方,见多识广的老行尊。就算隔行,每一行业的大致弊病,他们还是看得出的。

  听的人捧场,说的人自然说得更起劲:“可是如果用泥块把字一个个的雕好烧制,做成字库,有需要的时候到字库里选字进行排版,印刷过后,再把雕版拆开,把字清理好,归库收存……”

  “啊……”

  郑百工技艺经验丰富,话听到一半,就已经明白了,惊呼一声,指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心情激动,竟被口水呛到了。

  我赶紧上前替他拍抚后背,平复心情……这些老人家,个个技艺高超,经验丰富,可称为“国宝”,要是损伤了任何一个,可都是一个国家极大的损失。

  更何况,他们是如此的宽厚纯朴,善良诚挚,叫我不能不从心里对他们尊敬爱护。

  陶家虽然经营瓷器,但和对冶陶也相当熟悉:“这字雕版虽然容易,烧制出来需要极为精炼的技艺。制陶的大多都只是烧制一些砖瓦水缸等粗胚,像活字这样精细的东西,大家都没有烧制经验,手艺不够精,想要快点把活字应用起来,可就有点困难。”B4072B126後:)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中昆数百年来,重文思想偏倚,这些老师傅大多数都认得些字,对文化的传播所怀的心情,可不止是敬爱,更有一份尽力推广的心意。活字雕版能带给平民百姓字的子女带来的影响,是他们心里乐见的,听到实施会有阻难,令他们顿时都有些不悦。

  郑百工兴头被打断,只愣了一下,又振奋起来:“那有什么关系,一次烧不出,就烧两次,两次烧不出,就烧三次……咱们哪个没有吃过事情做不成的苦头?总要一次次的试着来,哼!前朝皇帝修建那‘九重山庄’,逼着咱们‘一山遍纳四方之景,一庄尽揽南北花月’,咱们都能做出来,还怕了烧字这样的小事?”

  原来郑百工他们竟然就是修建“九重山庄”的师傅之一,难怪他们会滞留在安都,被战乱所困。

  九重山庄位于安都南面百里之处,依山傍水,正对南安运河,最初的时候只是一个皇家的避暑山庄,逐渐发展,就变成了行宫。到了邓酆手上,更是大兴土木。九重山庄已经扩建成了连绵百里,精巧不输内宫,宽广却更胜内宫的一处行宫。

  邓酆扩建九重山庄,立愿要九重山庄遍纳南荒、西凤、东辽、中昆四地的独到之景,尽揽南北的奇花异草。前面的一个条件,也还有能工巧匠可以模仿出来,后面的一个条件,却着实苛刻。各方各地草木之性各不相同,所能适应的气候也不相同,哪能强搬硬种?

  这九重山庄的扩建,倾尽了国库的财力自不必说,光是建筑征用的徭役就上了百万,内里的工匠师傅,累死的、因为建筑不合皇帝心意而被坑杀的,不知有多少人。

  那九重山庄,我也是住过的。一念至此,突然间有股莫名的羞惭,发起怔来。

  与郑百工并位而坐的一位黄姓老师傅听了郑百工的话,却突然一拍桌子,笑了起来:“谁说会烧不出来的,现成的陶瓦师傅就在安都……有他在,还有烧不成的陶瓦?”

  众人都愣了一愣,恍然大悟,郑百工一拍脑袋,呵呵大笑:“是啊!我怎么把他忘了?安都有百年基业的十六连窑,孔家的孔艺老哥哥!二十年前,安都内宫城楼‘极天阁’上那镌刻了诗赋近百首的城砖,可就是孔老哥一手烧制成的啊!就算他年纪大了,可这手烧字砖的手艺独成一格,他一定舍不得让它失传的!”

  如果能够把活字印刷术应于实用,对新学的发展实在有天大的好处,我大喜过望,对这些老师傅说不出的感激。

  天色渐黯,我把想做的事情拜托几位老师傅,起身告辞。几位老师傅见我不和他们一起吃晚饭聊天,脸上都不禁浮出不舍之色。我知道他们其实是因为久困安都,心里焦躁,难得遇到跟他们谈笑的小辈,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不舍,只里也有丝心酸,好言的安抚他们。

  郑百工送我出门,我看他神色有几分犹疑,目光时不时的看看跟在我身后的帐房先生,明白他有话要对我说,便借口把他们支去找滟容,自己挽着郑百工的手慢慢地走着。

  “阿随,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神工娘子’的弟子?”

  我吓了一跳,但对着这样慈爱仁厚的长者,实在无法虚言欺诈:“对不起……”

  郑百工沉默了一会儿,勉强一笑,摆摆手:“没关系,‘神工娘子’的技艺虽然也出众,却有偏向,不像你对各行各业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新鲜点子,却又没有哪一行是自己能够亲自动工的,这不是工匠者应该出现情况……她既然做了西元王的王妃,金尊玉贵,又怎会再沾手这些百工贱事……”

  “不……”

  我虽然和嘉凛的母亲素不相识,却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她依然还是‘神工娘子’,她的儿子现在骑乘的宝马,名为踏月,举世无双,就是她花费了十年时间培育出来的良种!”

  郑百工惊喜的轻叹一声,再看向我,迟疑一下:“既然你不是她的弟子……我看你的体形相貌,都像是南荒人种……”

  “我的确是南荒人。”

  我仔细一想,对郑百工的心思猜出了几分,不禁有些黯然。果然,郑百工叹道:“那你怎么会这么卖力……”

  他的话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内里的意思却已表达得很清楚。

  我静默了一下,将前夜嘉凛不肯用中昆女子换取一时苟安的事隐藏了缘由,告诉了郑百工,缓缓的说:“我不为别的,只为他‘凡我座下子民,我定当竭力守护,若非力有不殆,绝不容他人轻辱’一句,深得我心。”

  郑百工怔了怔,长长的叹了口气:“阿随,你本是南荒人,如此尽力的为元族奔波,只怕日后,在名声上,免不了委屈。”

  我听他这话里,关怀之意大过于指责,心里感动,朗声一笑:“事情都已经做了,难道还怕名声委屈这样的小事么?留随一生做事,未必能够无愧于心,但绝不后悔!”

  郑百工轻轻的拍拍我的肩膀,温声道:“如果见到了‘神工娘子’,你还是拜到她门下去吧!……你说是我的子侄,她如果变化不大,应该还会念着旧日的义气,收下你的。以后再有人问起,你也只说自己从小就被‘神工娘子’扶养长大。别的,就不要再说了。”

  我心头一暖:这位老人,好锐利的一眼睛,好周到的心思,更重要的,却是他的确出于肺腑的关心我,才会给我指点这么可以使我免去“里通外国”“卖国求荣”的臭名的法子。

  我深深地弯腰,拜谢他的厚谊:“老伯,小辈只怕日后会连累您一世盛名!”

  郑百工摆摆手,笑了起来:“你小小年纪,都能受得了委屈,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这个?中昆的百姓苦了很久了,真该有个爱护子民,又有能力压服叛乱的皇帝。我听你刚刚说的话,他的气派大得很,又是‘神工娘子’的儿子,应该不会像前朝的那个昏君一样吧……你年纪虽然小,却比我们有眼光,你既然信他,我也相信他。”

  我一时语塞,只得再拜一拜,以谢他的信任。

  标点符号一事,果然引得中昆学子大为震动,有支持的,有反对的。

  华石染出身寒门,很有几分不平思想,从中看出了士学为庶民实用的契机,大为振奋,纠集了余生等人对我的意思极力维护推广。李琳等人却是出中昆的士族大家,直觉的感觉到了士学垄断的危机,当然大不同意。

  小辈们的争论轰轰烈烈,老一辈并不与直接就此发表意见。

  五子收下我的“杂学新论”后,会同了十来个同辈长者闭门议事,两天没有出房门一步,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什么讨论的结果。

  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们一棍子把我冒出来的苗头打折了,但听历功回报,说是他们在屋里也讨论热烈,往往直至深夜,还灯火不息,心里不安的同时也有些得意:为了写出这“杂学新论”我是熬了夜的,现在总算轮到别人熬夜头痛了吧。

  会合了中昆老师傅的技艺经验精萃的“神迹拾遗”,经过我四天的(。kanshuba。org)看书吧,也从最初的雏形渐渐的丰润,虽然各行各业相杂,略显凌乱,不能每行每业都自成一个系统的学派,但在当前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

  我近日来和这些老师傅来往,对他们的愈发亲近,也愈来愈佩服,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现在这本“神迹拾遗”迫于时间和现况,匆匆草就,实在污辱他们的大智,若是有一天,我能得到相应的时间与空间,非得召集人手,把这些技艺好好的(。kanshuba。org)看书吧,做成一套系统完整的“百工录”,将他们的智慧好好的传承下去不可。

  就当是我在昆仑大陆上尽己所能,推行的一次“科普教育”吧。

  这边新学的争论一日激过一日,屋里的情况却也不太平……小小向管鬼祖求了一贴药材,把自己在药水里泡了一天。他大病初愈,本来体质就虚,被药水泡上一天,皮肤起皱也就算了,风寒入侵,又病倒了。

  幸好他现在意志甚坚,伤风感冒的小病扛得住,才没有酿成大病。

  这番苦头,他也算吃得值。那药里的颜色深入肌理,把原来洁白的肤色变成灰褐,据管鬼祖说,只要洗澡不用皂角一类的东西,那颜色可以保持一年左右。

  灰褐的肤色,再加上他着意收敛,外相看去无精打采,萎靡不振,总算掩住了他惊人的容色。

  我虽然年轻力盛,可近来连日奔波,心思又重,里外夹攻,事情没完没了,也生出几分倦怠之意,幸好管鬼祖及时发现给我开了方子,发了一身汗,才回复精神。

  

  第二十二章 时政难

  嘉凛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消息,我揣测着他忙碌的缘由,有几分担心,所以乍见嘉凛的两名贴身女使姝鬟、姝妙的时候,我有些摸不清她们的来意。

  姝鬟与姝妙二人,一沉稳一跳脱,大约是慧生一忌她们的身份,二忌小小的病情,所以客客气气的将两人绊在小花厅里,只说一些风月之事。

  这两名女子既是嘉凛的贴身女使,自然聪明伶俐,也不是寻常女子,只是慧生却是成了精的人,连管鬼祖当阳生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吸引,很自然的与她亲近,她们却哪里招架得住?虽然心存防备,还是坐在小花厅里和慧生开开心心的闲起天来。

  我走进院里,瞧见那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禁一笑。姝鬟抢在慧生之前转过头来,一见是我,立即起身施礼:“公子万福金安,主公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几次想回四方楼与公子相晤,都被急务缠绕,故而今日特命奴婢二人来迎公子入宫。”

  我见慧生眉目里透出的一股恼怒愤懑之意,转念一想,才明白她是认为嘉凛轻慢了我。

  我哑然一笑:慧生最是隐忍,可到了这种已经忍无可忍,事情定局的地步,她竟是连我受到半点轻慢,都有不平之色。

  心里想着,却不能不顺着她的意思,微笑道:“舍弟这两天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在下实在不忍离他而去……十八爷可有什么吩咐?”

  姝鬟躬身一礼,双手奉上一张对折的薜涛笺,恭恭敬敬的说:“临行之前,主公说,他有对不起公子的地方,公子若有什么话想问的,奴婢二人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了想,也不忙着看信,开口问道:“十八爷这两天的吃睡可好?”

  姝妙立即应道:“主公这四天吃得还好,睡就完全说不上了,一天两个时辰都睡不足……公子,请您务必移驾……近日战事吃紧,政务繁杂,主公身边能人虽多,可攻城掠地容易,后续(。kanshuba。org)看书吧艰难,主公又心存慈善,想把百姓的损伤减到最低。目前更有一件天大的难事,他实在不忍决断……”

  我霍地一惊,飞快的看了慧生一眼,慧生摇头表示不知。

  姝妙仗着我脾气温和,日常跟她们说话都客气尊重,竟抓住我的袖子撒娇使赖:“公子,您要是不去,奴婢就没脸回去复命,只好缠在您身边不走了。”

  这么明丽娇俏的少女,用这种娇嗔撒赖的态度说话,谁能板下脸来,忍心对她斥责喝骂?我挣之不脱,苦笑一声:“有你这样请人的么?十八爷应该有去与不去,由我决定的话吧!”

  姝鬟怔了一下:“主公的确有过这样的吩咐,只是……只是……”

  她的性情不擅作伪,于说服他人的口才上,就不大便给,一时无话可说。

  我这才打开信笺,里面龙飞凤舞的两行字:“谏卿,勉强你涉政,我实是无颜正面相请。”

  我心里一沉,以嘉凛的心性,正常的时候,他会一步步的引导我自动涉入政局,而不是这样突然相强。他明知我的性子,必不能拒绝双姝姐妹这样的死缠烂打。只是这法子虽然能惊动我,却不免落于下乘,对我和他来说,都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的贱招,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

  姝妙收起脸上的嘻笑,低头叩首,深深地一礼,而后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只是……公子啊!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主公想念您的心情,是他的情忧。如果不能帮替主公解忧,就是奴婢的耻辱;如果您拒绝主公的邀请,对主公来说,就是一种污辱。办事不力,而使主公受到污辱,奴婢就是用鲜血也无法清洗啊!”

  明明是一件极小的事,但被姝妙一说,竟理所当然的变成了生死大事。

  嘉凛身边,果然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连一个奴婢,都有这样的智谋,这样的胆量,这样的口才,这样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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