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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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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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打晕的曹示,做贺宽的师爷已经有一年多了,却哪里是会是一时起意绑架的“江湖骗子”?

  我上午才来的城北,中午就有人算计我。这样周全的计谋,这样灵通的消息,这样的神速,哪里会是普通的江湖骗子做得出的?

  普通老百姓哪怕苟且偷安,他们也能忍受下去,只盼与家人和和乐乐的生活在一起,若不是被逼得忍无可忍,绝不会贸然作乱,给自己和家人招来杀身之祸。策反只求平安的百姓,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费这么大的劲,如果仅是杀我,未免小题大做。如果他们要的不是我的性命,要抓我的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目的?

  贺宽说抓他的妻儿老小的是“江湖骗子”,这话中定有不实之处,只是此时我也无暇深究,只能拣最紧急的问:“他们抓我干什么?”

  “他们听说大人是主公的宠臣,所以想抓了大人交换被嘉凛将军俘虏的旧朝致远侯闻是真。”

  小小一直在人前装聋作哑,此时却不禁低低的惊呼一声。

  致远侯闻是真,字无暇,在旧朝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听说他二十二岁时百步穿杨,一柄雁翎刀舞得水泼不进,武艺压倒武举考场天下豪杰;他出任云关副将五年,作《云关赋》叹尽云关的烽火烟台;写《战事哀》为天下受战争所苦的百姓悲鸣苦楚;最后一本写给顺帝的奏折《上情表》,短短两千字,字字珠玑,句句情切,力劝皇帝戒淫奢,勤政务,选贤能,振朝纲。

  这一赋一诗一奏折,动人心魄,皇帝是万万看不进去的,但因为文采绚丽,言词动人,终究没有被埋没,在民间广为流传。

  可惜闻是真虽然文才武功,样样过人,又胸怀大志,却偏偏不够聪明,不会做官。他在云关五年任满,回京述职,被升为兵部侍郎,不到一年,几乎把满朝文武百官得罪个遍。

  若不是因为闻家是顺朝的缨缵世家,贵胄门弟,收着开国皇帝特赐的保命丹书,在后宫又颇有势力,闻是真有百八十个脑袋也早掉光了。闻是真几番险死还生,最后被皇帝下旨削官留爵,软禁于致远侯府。

  闻是真尚未被囚时我曾远远的见过他一次,感觉上是个只知进取,不知停留的英雄人物,虽然时势不容,有些落魄,却极有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豪勇与悲壮。让我在惋惜的同时也深感佩服,只是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他被囚两年,竟还有人记得他,而且这些江湖中人为了救他,竟会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

  这些人,为什么不在闻是真被顺帝囚禁的时候来救他,却在他被俘的时候出手?

  深思之下,我才恍悟:闻是真必是“忠臣”,旧朝皇帝虽然昏庸无道,却是他真心侍奉的君主,任打任骂,他绝无怨言。被皇帝囚禁于致远侯府,他心甘情愿。这些肯为他卖命的人自然也明白,所以他们才在旧朝覆灭,闻是真被俘后才开始行动。

  这些人多半就是闻是真昔日在云关驻守时结交的朋友,或是手下。

  瞬息之间,心思电转,不自禁的将目光向小小那边斜了一斜:闻是真既然愚忠,而又有令江湖中人为他舍生忘死的魅力,假如是为了嘉凛,我断不能容这群江湖中人的计谋得逞,把他救出去;可如果是为了小小,闻是真却是非救不可!

  我心绪如潮,两名冲杀的护卫已经大战一阵,依令退回。

  作乱的百姓冲出来的少说也有七八百人。可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根本没经过战乱,更想不到西元卫士会如此勇悍,被两名护卫一阵冲杀,早被那血肉横飞的象吓得呆了。

  两名护卫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芒,一脸意兴未尽的凶狠戾气,淋漓的鲜血从他们的征衣、马刀上滴落,虽然因为我的强令而不再冲杀,可他们提刀稳马站在当地,目光所向,竟吓得站在前面一层的百姓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

  我暗暗地叹了口气,虽然杀戮气太重,可因为他们的这一阵冲杀,也镇住了百姓的暴动。

  脑中思绪飞转,只是瞬间之事,我趁着群众被两名护卫吓傻,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安静时间里提气大叫:“十六连窑的孔艺孔老师傅,我是‘千巧神工娘子’的弟子,郑百工老师傅的忘年之交,今日只是为了拜访老师傅讨论陶艺才来十六连窑,为什么有人想杀我?孔老师傅,你在不在?在的话请出来告诉晚辈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话如同一滴水落进了油锅里,人群里的人十个管了八个一脸茫然,又惊又奇又迷惑,瞪着我和身边的人小声讨论。

  看来我用的这个“身份”,是十分有用的, 人群中一阵喧闹,愤恨之声虽然不小,胡乱出手的人却没有,料想我托词询问的孔艺老师傅在十六连窑里威望甚著,才能一提名字就压住众人的骚动。

  只要有对话的空隙,就可以避免无谓的损害。

  我刚稍微放松,就听到一声叫喊:“你杀了人还在花言巧语……”

  这句话要是被他说全了,这紧张状态下难得一缓的局势立即便要失控,再发生硬碰硬的事件,到最后就会演变成武力平乱,流血镇压的大祸。我身处叛乱中心,自身固然无法幸免,乐康巷的百姓更有灭门大祸。

  我心里骇然,运足丹田之气大喝:“你的口音根本就不是安都人!而是云关一带混进来的奸细!你为什么要谋害官员,绑架官员家眷,挑拨乐康巷居民作乱?”

  我这一声呼喝用了全力,不止将那挑拨离间的声音压倒,也将满场纷乱的声音压得滞了一滞,我趁机高呼:“乐康巷的叔伯兄弟,你们听见了吗?刚才挑拨我们争斗的人根本就不是乐康巷的人!他是潜入城里的奸细,谋杀官员,绑架官员的亲眷,居心险恶……”

  “铛铛铛铛……”一串金铁交加的响声,身前两名护卫手中的马刀在舞成一片刀网,打落了许多向我射来的暗器。人群中也有几道人影越众而出,想是那些人生怕时间耽误,我的救兵一来,他们就会陷于绝境,所以一见百姓迟疑,便顾不得再行策乱,直接扑了出来。护在内围的三名护卫不用持刀,便弯弓搭箭,一轮九箭,登时将几人射落。

  眼前的情势急需我将乐康巷的百姓稳住,只得对身外之事不闻不问,接着喊叫:“孔艺孔老师傅,我师傅‘千巧神工娘子’与您是好朋友,我的忘年之交郑百工郑伯伯、黄师傅黄伯伯……也是您的朋友。您今天初见我,可以不相信我这子侄的人品,难道以您的阅历还看不出来我们都中了恶人的奸计吗?”

  人群一阵骚乱,本来一脸愤恨,操锄持棍前冲的人来势都缓了一缓。

  我知道自己再站在众护卫围成的保护圈里,不正面与乐康巷的百姓相对问答,说话的信任度便要大打折扣,只能示意挡在身前的护卫让开路。

  那护卫稍微迟疑,向护卫首领注目询问,那护卫首领眉头紧皱,小小却从他马前探出身来,将他贴身藏着的匕首递给我:“二哥,千万小心!”

  他跟我相处日久,对我的行事也有几分了解,并不出声阻拦。我将那匕首笼在袖里,勉强一笑:“这些人不会杀我的,倒是你要小心。”

  我纵马而出,昂然喝问:“孔老师傅,晚辈一人出来与乐康巷的叔伯兄弟对质,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您老人家了!做侄儿的做到这一步,难道还不能证明自己的诚意,请您出来和我正面相对吗?”

  我是谋划者的目标,一出来人群中又有几道人影飞出,向我扑来。我知道他们身怀暗器,自己武功不高,无人守卫便是活靶子,就算他们着意生摛,挨几下那也够难受的。一见人来,便甩蹬下马,倚马为屏,反手握紧袖里的匕首,想等那群人近身后刺他们个措手不及。

  正在仔细盘算应对之策,耳旁劲风呼啸,数枝羽箭与我擦身而过,险极奇极的将向我扑来的几人射倒。更有两名护卫纵马直出,一左一右的护卫在我身边。

  我暗暗为这精奇的箭技咋舌,虽然知道真正的谋划者必然还躲在人群里伺机而动,心里却安定不少,转念间对受伤倒地的几人纵声直斥:“你们明知普通百姓根本无法与元族的铁骑相抗,却躲在他们身后,借他们的血肉来保护自身的平安,毫无仁慈之心;为了引诱本官踏入埋伏圈,你们抓住贺宽的全家老小,用老弱妇孺的性命来要胁他替你们办事,手段无耻至极;见我猜破谋算,立即恼羞成怒,意图杀人灭口,毫无义节……你们这群混帐东西,不知廉耻,毫无信义,没有半点仁慈善良之心,还配称是人吗?”

  一阵喧嚣,人群中终于拱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形容憔悴,干枯瘦小,他怔忡的看着我,有些口齿不清的发问:“你真是神工娘子的弟子?郑老弟他们的忘年之交?”

  我料想他便是我寻找的孔艺,微微一笑,拱手施礼:“晚辈留随拜见孔伯伯。家师与您老平辈论交,对您赞叹敬佩,论礼节晚辈应该到您的面前磕头问安。只是眼前的情境艰难,请您宽恕晚辈礼节不周的过错。”

  孔艺抬了抬手,想要说话,出口的却是一串剧烈的咳嗽,缠夹得他的话语含糊:“哪里……”

  他与郑百工等人比起来气度相差悬殊,想想郑百工他们在四方楼里被嘉凛着意笼络,衣食无忧,比起他坐困愁城来不知强出多少,他精神稍差倒也可以理解。

  和谈之局眼见便要形成,人群中却又传来一阵大叫:“神工娘子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有门人弟子,这狗官胡说八道,在拖延时间等救兵。等他的救兵来了,咱们就没命了!只有抓住他咱们才有活路,大家快上啊!”

  这声音凝而不散,尖细入耳,无法压制,登时引起一片混乱,群情鼎沸,年纪稍长一些的人虽然还没有出手,却又握紧了手里的家伙,更有一群年少气盛的愣头青冲了出来。

  只要有一个乐康巷的居民动手,这一场混战就无法避免,双方的死伤难以估计。我心都凉了半截,只能尽己所能,纵声高呼:“不要中了贼子的奸计……”

  孔艺也张着嘴在说什么,只是混战之局已然形成,再难分解。真到了这种时刻,嘴皮子功夫已经无用,我心急如焚,额头上却一片冰凉,千百个念头转过,没有一个适用于眼前这种真刀实枪血肉横飞的战争场面。

  这群护卫能护得了我多久?就算真的护得了我平安,混战过后那些死伤的平民百姓却要怎么办?

  思绪混乱的当口,远处却传来一阵雄厚的吼声:“杀……”

  这杀声振聋发聩,立即将混战的厮杀声压住了。

  是救兵来了!我高悬的心落回半颗,混战也因为这一声杀声而顿了一顿。

  “杀……”

  两声杀声里,我们来路左侧的一垛草墙轰然倒塌,露出一队人马。前排的持盾士兵推倒草墙,立即后退,后排的士兵接上,空中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夺夺夺……”一阵密集如雨的声音在十六连窑上空回旋,一阵箭雨,十六连窑中间两座高大的窑房上密密麻麻的射满了羽箭,少说也有三四百支。

  如果这箭直接对准人群,此时混战的人就要被这阵箭雨放倒大片。

  箭雨射出的同时,提盾操刀的步兵冲了上来。

  混战圈中几名本来已经负伤疲累的护卫士气大张,和着箭雨杀声,也齐齐发出一声吼叫:“杀……”

  乐康巷的百姓尽皆变色,参与混战的少年亲身感受西元骑兵的威势,亲眼看见西元箭阵的杀气,被震得胆子一寒,他们虽然少年意气,冲动好战,毕竟不是白痴。胆子一寒,头脑便开始清醒。人群中想扑上来的立即打消了念头,还未接近战圈的也已纷纷止步,处在混战团中的也动摇后退。

  外围的形势大好,内里的形势却更见逼人,眼见情势不利,混战不退,预谋抓我为质的人更见疯狂,不顾一切的向又被众护卫围在中心的我冲来。

  擒拿曹示的护卫早已将放在马背上的俘虏扔下,减轻累赘,那护卫首领也将小小放了下来……既然无法借坐骑的威力冲出去,将他放下来反而于情势更为有利。

  我紧紧的拉着小小,两人的手掌都汗湿得如同在泡在水里!

  这七名护卫组成的包围圈,就是我们最后的屏障。骑后落入与人贴身缠斗的境况,无法施展冲杀优势,就只能靠自身的勇武,这屏障在围攻下其实薄弱得很!能不能撑到救援的主力赶来,还说不准。

  “小小,你去跟在贺宽身边……”

  这种时候,贺宽这办事不力,对这群叛乱者失去了作用的官员反倒是最不引人注目的,他的身边俨然是目前最无害安全的所在,谁都不会难为他。

  “你呢?”

  “我自有办法,快去!”

  说话间挡在我前方的护卫战死,防守线开出一个缺口。我心里一沉,手下却毫不迟疑,放开自己倚为屏障的坐骑,在它臀部刺了一匕首,用尽生平之力跟在发狂的马后,往向我涌来的人群方向狂奔。

  小小的这把匕首的确可以削金断玉,不着甲胄的人挨一下子只怕不会仅仅伤筋动骨,更有肢体残裂性命之忧。

  想抓我的人不想要我的命,可到了这时候,我却管不出自己出手会不会要他们的命了。

  与救兵相接的一面是阻碍最大的,我一人无力冲破包围,那里虽然最能确保我的安全,却最难渡;正面的却是一群乐康巷的愣头青,这些傻小子最易被人挑拨,对我和对那群策反者来说都是不好控制的变动之数,我若撞到他们中间,碰到哪个头脑发热记着亲友被骑兵冲杀的血仇,小命就难保;孔艺老师傅的方向包抄我的人少,可离我却太远了;

  如果能到孔艺身边,他不相信我,也会因为人情而暂时庇佑我。

  就算他也存了什么歹意,至少他年老智多,深明我的用处,不会伤我的性命,亦不会将我让给云关来的江湖人物。

  只是隔了那么远,我能安然的跑过去吗?

  匕首挥斩,逼开拦截的人,向孔艺所在地狂奔!没有任何杂念,只有一个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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