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哥儿当下就挣脱他老子的手,扑到赵大太太怀里:“四姑奶奶……”
“哎哟……小祖宗……”赵大太太喜不自胜,忙打发几个大男人道,“你们快些入座吧,适才唱了几出平调你们没来算是可惜了。这会儿正剧方要开锣,你们可别再错过了。”指了指前头那张鸡翅木桌,便是为他三人准备的。
丁妘吩咐人去搬了张小榻子过来,就让淳哥儿在那上面坐着,时时顾着他些。小丫头们自来欢喜这小爷,都忍不住要去亲近,赵大太太咳了两声,方都打消念头。
淳哥儿脑袋转了一圈,不见他八姨,便有些意兴阑珊。等戏开锣,整个身子便已经滑在榻子上,双眼迷离地似头迷了路的猫。
台子上戏正唱响,太太们便都安静下来。三个大男人本就是来过过场子的,故而也稍静了会儿。
倒是屏风那头的小姐们,时常闹出些个声音。
适才丁姀一回到那里,便就受了取笑。梁云凤可是十分讶异:“你自小到大莫非只听过那一折?”
夏枝代答道:“小姐八岁便离了家,自然与诸位小姐不同。小姐们可千万担待些……明日还会开戏,届时再由小姐们去点如何?”
丁婠笑了一声:“嗬明日?……还不知道赵大太太肯不肯赏这个机会呢……”倘或没有那个金刚钻何必要揽这瓷器活?这般贸贸然出去打肿脸充胖子,实在教人不屑。
丁妙却道:“八妹何时这么胆小了?不过是让你出去点了戏,这会子倒是扭捏起来了……”
丁姀微微抬起头,适才将她推出去的不就是丁妙么?这会子倒不承认了,净说些风凉话。她别过头,淡淡道:“倒不是胆子小,只是不敢逾矩。有各位姐姐在前头,怎么都轮不着我……故而有些怕姐姐们怪罪于我。”
容小姐便拉了她的手:“怎会怪你,我还没听过《麒麟囊》呢,正托了你的福了。”
容瑢安慰之意明显,她是盛京人士,怎么会没听到一折《麒麟囊》想想便也是帮丁姀挽着面子。
丁妙冷讽般鼻子一哼,就近往屏风那里靠上,旁边如璧立马捧起碗茶孝敬过去。她捞了来捧在膝上,似笑非笑地道:“区区为了这么件事,八妹你倒于心不安了。倘或再大一些,你可不得寝食难安了吗?”
春草忍不住,弃了看戏的心,道:“七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小姐做了什么亏心事了要寝食难安?”
“嗬……那可是天知地知之事,我又怎么会知道?”丁妙不屑,“不过听说前阵子有个丫头触柱死了,八妹那里又闹了火灾……啧啧啧……那丫头是伺候过八妹一段时日的吧?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春草开始撂袖子:“霜儿是死在自家屋里的,关咱们小姐什么事?屋里着火,也是贼人干的,哪里是咱们小姐的错?”
丁妙眉头一缩,状似十分可笑一样,惊诧地问春草:“我说了同八妹有关吗?嗬……这天下倒还真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呢,”
夏枝悄悄拉了拉春草,示意她不可造次。春草气得脸孔憋红,原本是求了丁姀来看戏的,这会子戏才开锣,自己却饱了一肚子的气。
小姐丫鬟们都不知如何劝。丁婠是不管的,自己也曾受了丁妙那张嘴不少的气,如今看她人步自己后尘,心里还是幸灾乐祸的。容小姐曾与丁妙有过一次口舌之争,在那实在吃了牙尖嘴利的苦头,故而更不敢插嘴什么。
第一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私订
倒是梁云凤,虽说都是未来的小姑子,但哪个更为亲近一些她自然心中有数。在丁妙面前皮笑肉不笑:“啧……这大家伙儿都不知道的事情,七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未卜先知怕也没有七小姐厉害了。七小姐这张嘴啊,便是那死了的丫头已经埋了,兴许也能爬起来”
丁妙眼一瞪:“爬……爬起来做什么?”
“爬起来替八小姐伸冤呐”梁云凤头一歪,将丁姀护在自己身后,恐丁妙一时失控也似那日打破贾大人的头一般打丁姀,合着不是她手里还端着碗茶么?随时随地都能做凶器,防着一些总没错。
如璧赶紧劝:“小姐息怒,咱还看戏呢……外头太太们都坐着,倘或再惹二太太不高兴,这在明州的日子也到头了。
丁妙猛地拽起自己的长衣,眼梢往戏台子上一睃,才住了口。
丁姀垂眼,长出口气,淡淡道:“看戏吧……人生如戏,戏过就都散了。”
众人心中忽而一哽,便都静静地坐在原位上,开始沉默下来。
傍晚一袭红霞朦朦胧胧散在天际,原本碧蓝澄澈无云的天空这会子渐渐淡了下来。仿佛也似这戏终,拉上了大幕。
台子上正唱花振芳求任爷巧作冰人这一出,因已到时候,紫萍问是否摆宴。赵大太太便先叫戏停了,明儿个继续。
一拨人陪坐着早已累。太太们倒尚可,可苦了几个爷们儿陪着看那等儿女情长,其实早坐不住。
赵大太太轻轻摇了摇手边瞌睡的淳哥儿,淳哥儿揉着一双眼还迷迷糊糊地。舒文阳见状便立刻过去将人率先抱到怀里,道:“还是我同七叔他们先告退了。”
“且慢,”赵大太太递了个眼神给紫萍,紫萍心知,便与丁妘二人立刻引了舒季蔷丁凤寅等同其他太太一起出了院子。赵大太太才又续道,“文阳,你听我几句话。”
屏风里面听说赵大太太独将舒文阳一个人叫住了,便不免都心里痒痒。各自思忖那舒文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回丁姀落水本有机会见,但被紫萍都赶到屏风后头去了。这回也一样,仍搁着这么一道障碍,未免教人泄气。便都侧耳倾听着想知道那二人究竟说着什么。
赵大太太哪里这般糊涂,才对舒文阳说了这话,便又追加了一句:“你跟我来。”
舒文阳不得已将淳哥儿交到了个小丫头手里,嘱咐道:“好生看着。”便跟赵大太太一起出了淘香海。
领着淳哥儿的小丫鬟便就道屏风近旁一喊:“小姐们都出来吧……”
几人一听,丁婠打先,长腿一迈便滑了出去。放眼一瞧,唯有底下的戏台子正有三三两两的乐师正撤乐器,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小丫鬟等着她们。
身后的人也慢慢走了出来,纷纷问:“太太们呢?”
小丫鬟向诸小姐敛衽:“回各位小姐,大太太吩咐奴婢领各位小姐前去用饭,小姐们这边儿请……”
淳哥儿一瞧原来小姐们都藏在这里头,便一下子精神抖擞似地,张嘴就喊起了人:“瑢姨婠姨凤姨妙姨八姨……”最后一声叫得是分外酣,立马挣脱开小丫鬟的手,跑向丁姀。
夏枝赶紧拦出来,一把抱住淳哥儿,小声道:“淳哥儿乖,八小姐身子才刚好,不能抱你,你乖乖跟着那个姐姐去好么?”朝那小丫头看了一眼,心想倘若将淳哥儿交给丁姀,指不定舒文阳会怎么责怪小丫头。
小丫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俯身将淳哥儿拉回来,笑口满面地又再一次道:“小姐们且随奴婢来吧……”说罢就在前带路。
小姐们便与自己所带的丫鬟按着序齿前后随那丫头出去了。
一路上绕过一处沁园斋,其水亭,便就到了设宴之地。一看所到之人中,太太们都已到齐,惟独缺了赵大太太。想必舒季蔷那边,也是少了个舒文阳未回来。众人都不敢率先入座,便都在丫鬟们的招待下在别处坐着了。
再说那赵大太太领着舒文阳到了一处谈书苑,敝了门将下人们都撵了出去。
舒文阳长身而立,一时不解:“四姑姑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说的?偏要寻这个地方?”
赵大太太身子一矮在舒文阳面前坐下,道:“梁大人口信,银莲她暂且收押在衙牢里,特来问一声可有探监的没有?倘若没有的话,那人可要转到郊外府牢里去了。”
舒文阳眉目微皱:“她是侯府的人,四姑姑找我商量做什么?该如何就如何……”顿了一下,“她以前倒有个小姐妹,可惜不曾带过来。我就让玉兔去瞧瞧她罢……”
赵大太太点点头:“是该的。就让紫萍与玉兔一块儿去罢……也好有个伴。那等地方也不见得干净……”
“四姑姑让我过来,便就是为这事?”舒文阳慧黠一笑,捋着长发也在赵大太太身旁坐下。自来兵马沙场纵横驰骋惯了,男子胸襟总不拘小节。
赵大太太笑了笑,指着舒文阳摇头:“果然我想卖个关子还不成了。”说罢又叹了口气,问他,“那事情,你考虑地如何了?”
舒文阳的脸上稍许异样浮动,似片薄薄的云,一瞬间遮挡住一寸阳光。但转而便又是笑:“我向来是只问人品不问家世的,四姑姑该知道这些。合了眼缘便成,不合老太太又岂会强加?”
赵大太太“啧”了一下:“你这孩子,竟同我打马虎眼儿。四姑姑要的是你干干脆脆的一句话,那要,还是不要。也好让我能给老太太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我实话说了吧,咱们在明州也待得够久的了,总是怕日久生变的。等办完你七叔的寿宴,估摸着丁家人也该回了。届时咱们再通知盛京慢慢着手办起来,那等上来年再一春,丁姀便就可以进门了。你别跟四姑姑这般扭扭捏捏的,照实说了算。你不同我家那两个由着我做主。老太太好歹是打心眼儿里疼你,故而才让你自个儿对上一眼,那好事不好留你半分余地。那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你倒也给句话不是”
舒文阳微微抬高下巴状似沉思,未多时不觉笑了起来。莞尔道:“那从头至尾,我可没一句说不要的。”
“……”赵大太太懵了一下。就见舒文阳又起了身,道,“大家该等得急了,咱们早些去吧,勿失了宾主之礼。”
看他面上薄薄一片红,赵大太太胸口一热,拍了下大腿便也站起身:“你想得通便好,我今夜便写信给老太太。”一面心里头已是笑得更欢。自己其实老早就派紫萍让舒季蔷写了那封信了,只怕这个时候,老太太也收到了信,正在府里头着手准备着呢这叫先下手为强,那万一舒文阳想反悔,也是不能够的了。
舒文阳负手别过头去,忽而觉得脸上有点热辣。咬着唇微微笑开了……
丁姀她们在宴息处等了颇久,才听外头紫萍高喊一声:“大太太来了。”紧接着屋里的太太们便挨个儿站起,相继去迎。
赵大太太进屋,一瞧便已是换过一身衣裳的。故而人人都断不了她与舒文阳究竟说了多久的话,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好奇在心里,也不得问出口来。只有围着赵大太太那身衣裳做一番品头论足,哄得赵大太太乐呵呵地,长臂一展,邀众人入座。
屋子自是摆了两桌,太太们是在一起,小姐们也自成一桌。席间喝了几杯,行了酒令,但还都拘着规矩,未能玩得尽兴。
吃到一半,玉兔把淳哥儿给领了过来。说是适才送到舒文阳那面,可淳哥儿在那头有他老子拘着闷闷不乐,她就哄着给带过来了。
玉兔一来,那桌面上就添了一副热闹。她那俏皮模样,走来晃去,给那个斟酒,与这个行酒令,忙得不亦乐乎。自来时就把淳哥儿丢给夏枝去了,夏枝没法子,只得跟春草一起揽了这个活儿。
赵大太太便嗔她:“哪里是淳哥儿要来,分明是你自个儿呆不住。你这丫头,你当你家主子是缺心眼儿信你的么?那是欲擒故纵看你回去他不罚你来着……”
玉兔头一歪:“咱家大爷行得正坐得直,哪里是那等两面三刀之人?他这辈子,可最恨这种人了他断然不会罚奴婢什么……”说罢抱着个酒壶放在鼻翼下闻了闻,一派天真地问,“哎呀四小姐,这里头是什么酒啊……怪香的。奴婢看着应喝不醉人的吧?”
众人就笑起来。
二太太道:“怕是你要喝吧?”
赵大太太面上严肃:“这可不成。你喝醉了,谁带淳哥儿回去?我们是不敢的,你们家爷太能折腾人,唔……不敢去不敢去。”
“哈哈哈……”玉兔指着赵大太太就笑,嗔道,“才不是呢不信我就醉一回给你们瞧瞧……”
“你这丫头,倒是千方百计要讨了这酒去喝。罢了……都赏你吧,记着这酒叫君欢酒,”
玉兔舔了两口,由衷叹道:“君欢君欢……莫不是女子拾君欢?”
第一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未卜先知
她大胆直言,立叫当场的小姐们个个臊地尖嗓子叫了几声。赵大太太却格外温和地点点头:“是啊,拾君欢。为女子,此生不就是承君欢,拾君欢吗?佳人配此酒更是相得益彰。”瞄了眼丁姀,只见她别开了脸,似乎抿着唇微笑。便在心里暗暗称许,果然如此呢总有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何况是救命之恩这般大事。丁姀心里当也有数了吧?像她这般循规蹈矩又不乏聪慧的女子,应早也料到了此番。
心中默默怀想着,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舒文阳与丁姀之间虽起因不甚美满,但也愿他们能结个如意果吧”
不过,今儿得了舒文阳首肯,她也就放全心了。以后的事情,皆看个人造化吧……她可还得有家里那两个小子要操心呢三日后方证赵大太太所料无差。不光是二太太,便连容家媳妇也说再不敢待了,恐家中记挂。便等寿宴散后一一回去准备。
隔日容家媳妇便带着容小姐先行离去。临走时容小姐还特向丁家几个姐妹告了声别,无关相好不相好,无一例外的。
待容家二人走后,二太太便也在心里盘算行程。拨拉着手指头估摸家里已过了府学招考,不知道丁煦寅考地如何。更有盛京的丁朗寅与丁泙寅兄弟二人,不知道入国子监是否有变。倘若也是这几日离开北上,途路姑苏时便可让丁凤寅直接带着丁婠丁姀回家去。自己则带丁妙去盛京,这样可节约了不少时间。
这边想着,就亲去了趟丁凤寅那里。
时正逢丁凤寅与舒季蔷打外头回来,二太太随意问了一句:“怎不见大爷?”
丁凤寅便道:“带着玉兔淳哥儿出去了,却不知做什么。”
舒季蔷是知道的,舒文阳是带着淳哥儿同紫萍一行往衙牢去探银莲去了。只不好说,便笑着邀二太太入座:“大约是因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