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妙见如春回来,心里开始没底。自己没少给那婆子好处,她可千万别出卖自己才好。心思不定之下,一口答应了晚间陪丁妘过夜。因侯爷诸日不在府中,丁妘孤夜长眠甚为落寞,于是极想嫡亲姊妹来陪的。这一说,也算是此番邀丁妙丁婠前来侯府的用意了。
丁妙心不在焉,想姊妹分开多时也少有谈心之说。况且今日有过嫌隙,是该好好修补修补,不想让丁婠离间成功。
这般说定,丁妘才起身离去。丁妙让如璧阖了门,才觉这会子身子真不大舒服,从圈椅的椅裙底下拉出那条琥珀透纱的汗巾,再看了两眼上头的诗句,就塞进袖囊里,和衣睡下了。
申时如璧便起来伺候梳洗,方应邀过去与丁妘丁婠用了晚饭,又淡淡扯了些许话,待到天黑散去。她与丁妘宽衣就寝。
此搁下容后再说。
此刻丁姀正好回到了郎中府,被重锦引着往三太太那里去。一路上并未有几盏灯照明,这偌大的郎中府似乎冷冷清清的。因想二太太等都已睡下,不免就将脚步放轻了,不想打搅道谁。
三太太和衣趟在床上,见重锦将人带进屋,骨碌就爬将了起来,睁大眼睛问:“我的儿女,如何了?”
丁姀知她是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入舒公府。便只管点了点头,道:“总算是没大错。”
三太太立马从床上下来,倒了杯水,欲要听丁姀从头至尾原原本本地说上一遍。不想丁姀倦意已生,匆匆说了几句便要回屋去了。
三太太难免失望,不过却也不拦她强说,只念了几句她的好,便容她回去。心中稍稍失落。
出来后,夏枝便问:“瞧三太太记挂,八小姐何苦让她老人家胡乱想呢?”
丁姀道:“这是没底的事情。我若通通告诉了她,她不定又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还是不说的好。”
夏枝点点头:“也有道理。”长叹道,“人总是这样,总有担不完的心,就算没事可想,也要偏偏弄出些事情来操心。”
话落,有人笑了一声。
两个人顿时面面相觑,身子一缩就停在竹林那段幽幽的灯光里。
只见路尽头一盏昏暗的灯笼游移过来慢慢靠近,这才看清楚是个身材欣长的男子。长相看不大清楚,但依身高来断,大约已有二十出头。
夏枝骇然,将丁姀护在身后,斥道:“何人?好大的胆子”
那人又笑:“嗬,好泼辣的丫头”
夏枝脸孔一热,正欲再说,被丁姀拉住:“别急,是二哥。”夏枝愕然。这二爷心眼儿长偏了不成,半夜跑出来吓唬人。
丁朗寅憨厚地笑:“八妹还记得我?”
丁姀温笑:“是自家兄弟姊妹,到底有些相像,瞧着瞧着就瞧出相似之处来了。”
丁朗寅暗叹,好会说话的人儿,难怪能得舒公府青睐,就连向来刁钻的母亲也对她束手无策。笑了笑,向他躬身作揖:“天热难睡,故而出来走走,吓着八妹了。”
丁姀吐了吐舌:“自来都说女大十八变,没想到二哥也还认得小姀呢”
丁朗寅见着欢喜在心里,渐渐摒弃了早时与关缕儿关起房门来的那些成见。道:“白天见过五妹,我就知道一准是八妹你了。”
他倒是个老实人,丁姀讶异,丁朗寅竟不顺着自己的话去说,看来二太太的那等精明似乎他没遗传过来呢转眼间,丁朗寅又笑起来:“听闻八妹今儿去了舒公府,怎没留你住一晚么?舒公府里据闻夜景灿然,八妹不瞧倒可惜了。”
丁姀“扑哧”笑了出来。才说丁朗寅老实,这会子竟又不老实起来,这是拐着弯来探消息呢于是抿了两下唇,偏偏不就此说,道:“舒公府里的景色我不知道好不好看,我就知道郎中府的景色甚美,我都还没看够呢。倘或我这时又还记挂舒公府里的美景,岂不太过贪得无厌了吗?”不禁又变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续道,“做人还是要厚道的。”
这话顿将丁朗寅惹得“哈哈”笑起来:“好一个做人要厚道。这世上几人知道这个理儿,偏被你这么半大不小的人儿说出来,明日传出去还真叫吾等读书人汗颜。”心想看样子丁姀还是个顾念旧情之人,只要待她好,日后飞黄腾达也必不会忘了今日手足之情。
“那可不尽然,老祖宗早就有话说‘吃亏是福’,我不过将此话又引申了去。”丁姀道,再瞧着丁朗寅娇憨一笑,丁朗寅原先的猜忌便顿扫了大半。
第两百三十一章 荔枝计谋
感谢南瀛雨蛙童鞋的粉红票 ̄
夏枝福身道:“见过二爷。”
丁朗寅问:“你是夏枝?”
夏枝不解:“二爷认得奴婢?”
丁朗寅负手笑:“听六弟提起过,说八妹身边儿有个可人儿夏枝。”
夏枝登时脸红:“二爷,天晚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丁朗寅点点头:“这就回去。”与二人别过,提着灯笼又往回走了。
丁姀松了口气。
夏枝在前带路,不免心生嘀咕,就说出了口:“小姐,这么晚了,二爷怎么还在外头溜达?他今儿才回的府吧?小别胜新婚,怎不与二奶奶在屋里头。”
丁姀此刻收却了笑脸,蹙眉道:“他是专等着咱们的。”
“哦?”
“你也不想想,母亲住所路径偏僻,他随意走走的话,也断然会避开一些,怎会来到此处?还有,你可别忘了,是他轻笑在先。我与他虽说是兄妹,可毕竟还隔着一条血脉,大深夜的懂规矩的必然避嫌。”丁朗寅不是丁泙寅那等莽撞之徒,怎么无故犯这种错。必是听说了什么,故而来探探自己口风的。
“哦……”夏枝悟过来,沉重叹了口气,“哎,可真是走到哪儿都不能省心。”搀着丁姀慢慢往宝音阁走,一面想起了桩事,说道,“小姐还记得晴儿今儿下午的病吗?”
丁姀点头:“白兔怀疑了?”
夏枝愣了下:“倒不是。”腹内计议一番,才又续道,“奴婢与白兔才送她回屋,舒七爷就来了。您猜怎么着?”
“唔?”丁姀等着她将话说下去。
夏枝眨巴几下眼睛,叹了口气:“他支开了奴婢几个,把自己跟晴儿关在一屋里说话呢”
丁姀身子一顿,最后落了丝笑:“果然如此吗?”当初忠善堂的一眼,她还以为此生会缘定此人,如今一想,那不过是万千回眸中的一瞥,做不得任何参考。想到这,心中不禁戚威威的,对于舒文阳,自己何尝不是因笼统的一眼呢?
“哎……奴婢当初……当初还觉着舒七爷人品才学都好……嗬,倘或小姐真要嫁他,岂不与晴儿都……”夏枝朝丁姀看了几眼,但见她并无异样,便识相地把嘴闭紧了。
回到宝音阁,遥见对面与楼上都没点灯,才想起丁婠与丁妙都去了侯府做客。一时心里有些怪异,到底还是想不清楚,便也不去计较了。
丁姈守着门口,着见灯光慢慢挪来就向丁姀跑:“八姐八姐……”
“怎了?”丁姀诧异,“这么晚还不睡?”
丁姈急着拉她进门:“春草姐姐病了,满嘴生泡,可可怕哩。”
“什么?”两人骇然。夏枝急道,“怎么咱们才出去一天地功夫,她就出事了?病得厉害不厉害?可叫了大夫?”
丁姈道:“没,二太太不让。”说罢瞅瞅丁姀,余下去的话就不说了。
“先进去瞧瞧。”丁姀斟酌。春草得病,二太太没有将她逐出去算是万幸了,不过也怪不得丁姈,她毕竟年小,没有想到这一层情有可原。
三人相继入内,只见风儿与青霜围着春草正说笑话,她们两个倒是笑得前仰后翻的,春草只有气鼓鼓瞧着这二人的份。
丁姈道:“快别戏弄她了,八姐回来了,让八姐瞧瞧。”
春草骨碌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瘪着嘴想要告状却不得,被憋得满脸通红。
见她身子还是生龙活虎的,丁姀稍稍安心,便道:“夏枝,去取盏灯来。”
“是。”
又瞅着春草那模样:“你也别跳来跳去的了,快坐下。”
春草极是委屈,从嘴缝里逸出句话:“……小姐……她们都笑话我……呜呜……”听起来甚像呻吟,惹得风儿青霜两个丫头又好一阵笑。
夏枝举着灯出来,觑她一眼:“你快别说话了,明知嘴里长了泡还不肯休。定是你平日嘴里不饶人,报应来了。”
春草激动了一下,含糊几声,眼圈一红就掉了眼泪。
“好好好,你别哭……”夏枝无可奈何,将灯举到她面前,给她抹了泪,“快张开嘴巴让咱们瞧瞧。”
春草别扭了半天,才“啊”地一声将嘴巴张开来。
丁姀就着灯光仔细一瞧,原来舌苔异常鲜红,口腔黏膜起泡,牙龈更是肿地厉害。她眉一皱:“行了,夏枝,你给她去泡些驱火的茶来。最好是黄连……”
那药可苦,春草的脸上褪了大半颜色。
丁姀道:“昨夜你贪多,吃荔枝上了火头。自此之后可得饮食清淡些,别再胡乱吃了……”
春草大舌头地道:“……奴婢吃的可不算多……唔,昨晚喜儿拿的才叫多呢呜呜……如璧拿地也不少……咱们还算拿得少的呢……”
丁姀心中嘀咕,但愿丁婠丁妙没有一口气将那些荔枝都吃了,否则——丁婠倒罢了,就怕丁妙一时间受不住这火气。
夏枝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喃喃道:“这东西就不好在要吃新鲜,怕五小姐七小姐都已吃了。咱们这人家以前都不曾见过这东西,谁都会贪多的……就是二太太,奴婢昨晚也瞧见私下藏了好多。”
丁姀沉吟,难怪今日府中这么安静,即便丁朗寅回来了也不曾喧闹。
丁姈一听丁姀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又是羡慕又是敬佩,忙道:“八姐真是厉害,什么都知道。”
丁姀正色:“不过恰巧知道这些,若是换做别的,我就不知道了。九妹,这话,你可千万别到人前去说,八姐怕惹是非。”
丁姈乖巧地点点头。
几人再坐了会儿,等夏枝弄了些双花茶先让春草喝下,便各自散去睡了。
此时夜正深,明晃晃的月盘恍若一碗金黄的水似地,好像一碰就会碎。
侯府里此刻也静得出奇。黑黢黢的夜风从瓦片上刮过,偶尔响起屋瓦松动的一丝刮擦声,惊动静滞的时空。
丁妘屋里,她睡得正酣。丁妙却一阵暑热难耐似地,翻来覆去睡不着。久了,自然就将丁妘也给闹醒了,问她:“怎么睡不着么?”
“胸口怪闷的,一时睡不着。”身子不适,丁妙说话时的口气也就弱了几分,不再似精神头十足的时候那般锐利。
丁妘一下子警觉,撑起半条藕臂:“我叫如璧进来伺候。”
丁妙赶紧扯住她:“不用,我躺躺就好。”
丁妘愕然:“你不已经躺了半夜了吗?再躺下去,不定成了什么了”
丁妙眼皮一跳:“你是怕我死在这儿不成?”
丁妘一下子灰了脸:“何必说这丧气话。盛京名医多得是,改明儿我就安排人给你瞧。”
丁妙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些。不过脸上还没松弛下来,冷道:“瞧什么瞧,当日那贾御医就说了,只能这般赖活着,要好,那就得等死了之后才能好。”
“呸呸呸……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丁妘蹙眉,脑筋一转,忽而又旁出了个主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的人呐天生底子弱,可是一成了亲就好了。那男的也有女的也有,十之八九就是如此的。”
丁妙眯起眼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你哪里听来的?定是谣传我看了这么多医书,还没见过这等事情。““啧……这你可有所不知了。医书上那都是官话,坊间不还有许多医书上没有记载的土方子吗?”
丁妙一想,倒也如此。半是含糊半是清醒似地瞅着丁妘,忽然间想到了今日遮纱底下看到的柳常青,那等容貌,顿让她心跳骤快了几分,慌张别开眼去。
丁妘开始旁敲侧击地:“妹妹倘或有意,姐姐倒是愿意牵这条线。”
丁妙一蹬腿:“你说什么呢,快睡吧……不说这些。”说罢背过身子,果然就不理睬丁妘了。
丁妘暗笑在心,看来事情倒似乎有另一番转机了。如果丁妙成亲之后身子真的好了,那才叫双喜临门呢这般想着,便也再睡下,梦中也美滋滋起来。
一早醒来,丁妘已在梳头,丁妙浑身发虚,瞅了瞅铜镜里的如花美人,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如璧端着水盆进来,一眼瞧到她如此,还不敢声张,偷偷凑近了去,问道:“七小姐哪儿不舒服?”
丁妙摇头,闭了闭眼才有些气若游丝地道:“扶我起来。”
如璧赶紧搁下水盆扶她半坐起来。那手掌一碰到丁妙的如脂肌肤就惊叫:“哎呀七小姐,您烧得好厉害”
这一喊,丁妘手里那根湛黄的簪子“啪啦”就掉到了地上,一粒珍珠脱落,滚进了立柜底下去。
慌忙提裙起身去瞧:“七妹怎么了?”
丁妙呛了两声,一张瓜子脸白得跟张纸似地。连连摇头,轻道:“也不知怎的……竟没有力气……”
丁妘一双怒目向如璧:“赶紧给七小姐喂药。如春,快去请大夫……“两人一见丁妘如此慎重,心里也怕,立马点头应了,一个去请大夫一个去拿药。一时间,侯府里都得了风声,说是丁家七小姐恐怕要过不去了。都在窃窃私语,怕是与侯府八字不合,否则这才进府一天一夜,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半死不活的了呢。
第两百三十二章 故伎重演
喜儿往外探出脑门,果见几个丫头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便又将头缩了回去。回屋里向正坐在妆台前比珠花的丁婠禀道:“小姐,您猜对了,这下她们可乱着呢嗬嗬……”
丁婠斜眼:“嗬……你别幸灾乐祸,这事儿还没完呢”
喜儿脸色一正:“怎么?”
丁婠将珠花搁回妆盒里,说道:“趁此,咱们就回郎中府去,让二婶也闹闹心。嗬……此下,看她还能有分身来挠我”
喜儿合掌眉开眼笑的:“没想到区区荔枝就能将七小姐弄成这样,哈哈……幸而小姐聪明,把咱们的荔枝都做赔礼似地送给七小姐去了,这下子贪嘴,得了报应了吧哈哈哈……”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