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不会这么糊涂的!”
文氏一抬头:“在理在理,你说的在理。她是个何其精明的人,断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又怔了一下,狐惑道,“那她是来干什么的?”
“娘,咱又不是仙人未卜先知,等二伯母来了咱不就知道了吗?”
文氏想了想,还是觉得此事实在太有风险:“若被你二伯母看见了你回来……”
“纵然是要见的,何不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见呢?”丁姀微笑,“我既是丁家女儿,又还未出阁,自然要在父母跟前行孝。”
文氏恍然,丁姀这是在提醒她,父母在不远游,如果二太太执意让丁姀再回掩月庵,这就等同于迫使丁姀不孝于先,她哪里还有资格再去给丁荣海抄经书啊!
丁姀见文氏终于明白过来,就示意夏枝去端早饭,就算挨打那也得有力气撑才行。一边又问文氏:“娘用了早饭没有?要不在女儿这里吃些?”
夏枝听了丁姀这番说,提了半天的心也总算回了原位。不过张妈妈总有意无意地睃她几眼,她就觉得犹如在身上放了几只跳蚤似地,随时会咬她一口。她转身拨帘出去,看到美玉在帘边急得团团乱转,碰巧巧玉跟春草两人也端着早饭跑进屋,一路上奔地碗响碟震,乒呤乓啷的。
“怎么了这是?”她狐惑。
第一卷 第十三章 二伯母
没等春草开口,巧玉率先嚷道:“不得了了夏枝姐,二太太过来了!”
“到哪里了?”见她们这般急,夏枝的声音也不由起颤。
“都过穿堂了,我跟春草方才险些撞了个正着,这会子想必都快近院门了……”巧玉说地急跺脚,捧盒里的碗碟又是一阵响。
“别毛躁,把早饭端进去,三太太也在这里呢!咱们先听听三太太、八小姐怎么说再毛躁不迟。”夏枝当即把三个人都拉进了小宴息处。
乍见一团人影撞进来,本就心怀鬼胎的三太太浑身猛地一颤,见是丫头几个人,立刻黑起脸:“做什么?咋咋呼呼的。”
几个人赶紧挨近丁姀,巧玉捧盒里的碗碟就响个不停,浅绿色对襟里袄的领口都湿了一圈出来,被文氏一吓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二太太……三太太来了……”一想不对,又改口道,“三太太,二太太过来了……”
文氏白了她一眼:“我知道。”
“呃……”巧玉讨了个没趣,半截哑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夏枝方替巧玉解释:“三太太,巧玉的意思是,二太太已经到门口了。”
“这么快?”文氏“噌”地起身,脸上黑白颜色上下蹿嗦几回,指着夏枝几个说道,“赶紧,把东西都摆出来!”
夏枝立刻会意,接过巧玉手里的捧盒,开了盖就跟春草两人利落地把早饭摆上桌。
文氏又道:“张妈妈,你去外头瞧着去。”
张妈妈压首:“是。”就押上夏枝出去了。
夏枝不妨张妈妈会逮她,匆乱间只来得及看一眼丁姀,就被拉出了屋。
丁姀暗吃一惊,但未动声色。直等文氏说了一句:“小姀,你坐下吃点吧。”才款款落座,不过灌下几口米汤的时间,张妈妈的福礼声就传了进来:“二太太,奴婢给二太太纳福。”
“张妈妈多礼了。”二太太吴氏应道,“你们三太太可起了没有?”
“起了,不过不知道二太太过来,现正用饭呢。二太太,您吃了没?”
二太太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只听旋即她又“咦”地一声:“这丫头似乎在哪里见过。”
丁姀手里握的青釉碎纹粥匙油然发紧,怔然望着那道乌木珠垂帘,木珠颗颗滚圆静止,似一道形同虚设掩人耳目的屏障,同时弥漫着一股危险,好像二太太随时能轻而易举地拨开那重障碍,进来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们。
渐渐地,粥味在嘴里淡融隐没,她知道二太太看到的是夏枝。张妈妈把夏枝一并拉出去,无非是想二太太把火气先往夏枝身上撒一通,而后到她这里的时候,母亲也就能扯这桩后腿,替她讨饶了。
可怜夏枝进退无路,只得迎到二太太跟前跪下:“奴婢夏枝,给二太太纳福。”
“夏枝……”二太太的情绪却无半点起伏,言辞语句依旧四平八稳,蓦然一笑,“昨夜里淳哥儿拿回来串五眼六通,我还当是孩子自己家里带过来的,没想到是姀姐儿回来了。”
此话一出,屋里的文氏当即就坐不住了,飞快起身:“姀姐儿,你跟我出去。”说着已经快步如飞打起了帘子。
丁姀的脸色也变了不少,心中汹涛不止。母亲的伎俩在二太太面前不堪一击,无论是昨夜让张妈妈把淳哥儿偷偷放到二房正屋附近还是夏枝的突兀出现,这些都瞒不过二太太的眼睛。这么看来,打从淳哥儿失踪再看到五眼六通,二太太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回来的事情。她昨天按兵不动,今天又一大早就过来,似乎更像是掐算好的时间一样。不给她们商量对策的时间,不容她们有任何接应的准备。只不过她料错了一步,芳菲竟然会偷偷知会她们。
“小姀,别愣着呀!”文氏急道,在垂帘内外走来走去。
“嗯。”丁姀提裙起身,几个丫头服侍着两人快快出了屋。
院子里,夏枝还跪着,听到身后声响不觉抓起手下的一捧枯草,整个人都因为紧张而绷成了一张弓。
丁姀低着头小心跟在文氏身后,直到文氏驻步,说了句:“二嫂,乌漆抹黑的冻天,日头都没出来,你怎么就过来了?也不派人事先知会一声,我好叫人煨姜水等你。”
二太太脖子间的那圈翎毛围领子藏住了她的半个下巴,说起话来的时候,细柔的鹅黄绒毛就随着下巴上下而浮动。她目光精神十足,一张朱唇在半黑的晨曦里就像抿成了刀锋,笑说道:“卯时不到家里就上灯了,你还怕我摔着不成?倒是姜水,让人煮些来才是正经的。”
“那就去屋里坐吧,等下一起喝。”文氏附和,就命了个婆子去煮姜水。
一群人于是都往正屋过去。丁姀跟在两人身后,四下里打量一周,发现二太太只带了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却不见给她们通风报信的芳菲人影。
美玉似乎也发现芳菲不见,掐着春草的胳膊小声问:“芳菲该不是被二太太发现了吧?”
春草说道:“不知道,阿弥陀佛,但愿不要。”
丁姀撇过头,竖起食指示意她们别造次。现在她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顾得上芳菲么?
两人面面相觑,死闭住嘴巴不再细语。
前头的二太太与三太太正也说话,似乎并未听到美玉春草说的话。二太太慢悠悠地说道:“昨夜里找了半天淳哥儿,结果他自己回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三太太虚汗连连:“这算什么奇怪呢,兴许是淳哥儿自己认得路。”
二太太斜眼过来,却半天没说话。三太太正怕她扯到丁姀头上去,不料二太太却只字不提,又扬声笑道:“兴许是呢,咱们淳哥儿可是信国公府里头出生的,信国公府何其大,怎么是我们这小门小院的比得上的呢。要说这才是淳哥儿的聪明之处,不光是自己回来了,还恰巧捡了姀姐儿的手珠。这么贵重的手珠,若教别人捡了去,苦玷污佛香。”
这话就慢慢绕了过来,三太太小心赔笑,说道:“这也是舒小爷身家尊贵,才与佛有缘。”
二太太就略带讥诮地发笑:“哦?这么说来也是了。这手珠原是让弟妹你赠给姀姐儿了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给落到别的地方了呢?听你方才说来,倒可能是姀姐儿的身子不够精贵,受不住这层佛光。”
说这话时,一拨人簇拥着打前两个已然进了正屋。三太太让了座,心中擂鼓直响,不知道二太太说这话是怎么个意思。既然说姀姐儿身子不够精贵压不住佛光,是不是就代表着她也不打算让女儿再回掩月庵去了呢?
她倒是不在乎姀姐儿现今的身子是否精贵,但能把她从庵院里彻彻底底地拉回来,她就阿弥陀佛了。
两位太太在填漆床上落正座,丁姀尾随其后,也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丫头们奉上茶汤,三太太就掀起茶盖打算拨凉。二太太面无表情地说道:“撤下去吧,咱们不喝茶,待会儿就喝姜水。”
三太太一听,拿茗碗的手就颤了两下,不安地放回床几上。丁姀愣了愣,也放下茶,规规矩矩放到丫头捧的漆盘里。
屋子里约莫十几个人,一下子俱都敛声屏息,丫头几个上前立刻把盖碗收走。那下去煮姜水的婆子正好捧着姜水进门,丫头们一下松口气,把三碗姜水一一分到三个人面前。
二太太抽出怀间绫帕举碗抿下一口,擦了擦嘴:“姀姐儿……”三字落定,有意停了下来。
正低头喝姜水的三太太一口水噎在喉咙里,拼命咳喘起来:“咳咳咳……”姜水又烫又辣,咳得她抓心挠肝地险些掉下眼泪,慌忙用绡帕掖拭眼角,紧张地边看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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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四章 代价
二太太笑了笑:“弟妹,你用的是老姜吧?”
“呃……”若比谁辣,文氏哪里能跟出生名门望族,自小跻身太太奶奶队伍里的二太太吴氏相比。这话分明是在向三太太耀武扬威,姜是越老越辣,她文氏算个什么东西?
三太太脸上阴晴不定,更不敢去瞧丁姀,怕把注意力引到她身上去。
“二伯母,用来驱寒,自是老姜再恰当不过。”丁姀微笑着说道,把手里头的姜水喝得只剩下了个底,姜黄色的水在碗底还沉着几丝姜皮。
三太太闻言瞪了她好大一眼,怪她不在这个时候安安静静喝她的姜水,偏出来当出头椽子,这不是引火上身吗?
“嗯。”二太太扭头放下手里的盖碗,对丁姀正色,“姀姐儿也快十五了吧?”
丁姀起身到二太太面前敛衽:“方才不及拜见二伯母,是侄女儿年小,不懂事,望二伯母别怪罪才好。”
“十五,也不小了。”二太太颇不以为然,状似无意地道。
丁姀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二伯母,侄女儿才刚过了十四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丁姀这副样子,愣是二太太有意要抓这把柄也不再好意思。于是也懒懒地一笑:“是了是了,你是小,个子也都没长足,你五姐七姐她们早就亭亭玉立的了。”
“是呢,”丁姀回到绣墩坐下,“不过我刚回来,还并未见过两位姐姐。”
二太太的细眉就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之问道:“你五姐昨晚不是来过的吗?”
丁姀“啧”了一声:“我倒给忘了,是来过。”只是这一问,她就知道五小姐丁婠在昨夜确实去过二房院里,可却不知道她回来的消息究竟是丁婠走漏给二太太的,还是二太太自己从舒淳身上晓得的。
二太太掖帕似笑非笑,突然又转了话题:“姀姐儿年纪轻轻记性却不好,我问你,你往年抄的那些经书,可记下了多少?”
乍一问到这桩事情,三房这边的人个个抽了口大冷气。文氏更为不安,慌忙端起三太太的那碗姜水要作解释,就见二太太的手已经伸了过来,竖起手掌一挡,压住她的手,半眼瞧她,半眼又瞧丁姀,微微笑道:“不喝了,待会儿妘姐儿回来还得喝,我的肚子可受不了。”
“妘姐儿今天还过来?”三太太原本是想丁妘起码也得隔个一天才再回过来,需知要她亲自去接待的客人,定是侯府的什么人,在姑苏城住个一两天也是正常。怎么想丁妘竟然这么快就又回丁家了……她的心顿时被搅和地一团乱。
丁姀也微微愣了一下,稍后想了想,这也在情理之中,舒淳还在丁家呢,这信国公府的宝贝但凡出点差错,可是连丁妘自己都会被牵连的,她能不急着回丁家来亲自看着孩子吗?昨天夜里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时候,张妈妈还以为丁妘一去不复返了,后来知道淳哥儿的身份才安下的心。所以,也因为是这样才敢说那番话给夏枝听。
二太太点点头:“是啊,昨天夜里打发人来送的消息,说今天中午就回来。”
“可是来接淳哥儿的?”三太太不禁性急。要知道丁妘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赵侯爷家的那门子事情可都靠从她嘴里打听出来才是真正可靠的。
二太太却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对身旁一直静静立着的老妈妈努了个嘴。那老妈妈就低应一声,几步到丁姀跟前,摊开手掌心,露出那串棕褐棕褐的五眼六通手珠。
三太太这时候哪里还顾丁四小姐丁妘的事情,触电似地咬住手里的绡帕,瞪圆眼睛直勾勾看着老妈妈。
丁姀也渐渐起身,从老妈妈手里拿起手珠,不解地望二太太。
二太太似乎对她们这一连串的反应极为受用,笑得较刚坐下时更加不屑:“方才你娘一提我倒是给想起来了,手珠我从淳哥儿那里给你拿了回来,以后可得管好了,若再丢一回,可不是那么便宜就能还你的了。”
丁姀佯作战战兢兢地收下,心中却不禁有了个大疙瘩。二太太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是在暗暗里吊母亲的胃口,待到母亲按耐不住时,她就能立马洞悉母亲接自己回来背后的动机了。
其实这并不用费心去猜,二太太的目的显然并不止于此。
“刘妈妈揣了这个东西一整夜,连觉都没睡好,生怕院子里出什么事。”二太太接着说道。
三太太听不明白:“五眼六通虽也值几个钱,但也不至于惹来不孝之徒吧?”
二太太瞥了她一眼:“弟妹你是糊涂了吧?姀姐儿当初为什么上山?今朝无缘无故地回来,刘妈妈是怕老太爷一不高兴起来,祸及咱们呐!”
把整整一个丁家的祸福与否都压到了丁姀一个人身上,而且是以如此荒诞的理由,但是在场的人却愣是没有一个敢吭一声。丁姀不知不觉握紧了手里的那串手珠,身边的春草早已经满头冷汗。
这才是今天她过来真正想触及到的话题,兜了老大一个圈子,先令人差点以为她不会计较了,可孰知她们都太乐观了。丁姀也有些没底,自己帮母亲想的法子,到底能不能挡住二太太的这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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