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姀知道丁妙一向是刀子嘴,得罪的人不少。便道:“七姐她自小身子骨比常人弱,小的时候常闷在屋子里也没个人说些体己话,久而久之,这脾气就惯出来了。您千万别当真,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倘若有不适之处,小姀代她向您赔罪了。”
正喝水的厨娘忍不住一口茶喷出来:“哪里敢呀,这不是折煞奴婢了么……奴婢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别说奴婢们身份低微七小姐不屑跟咱们计较什么,即便真要说起来,咱们倒也还欢喜呢。只是那日厨房里一个小丫鬟碰巧去送饭,撞见七小姐说了容小姐几句,容小姐是个多老实的人呐,竟被说得气鼓鼓地,含泪离开了。奴婢是替容小姐抱不平来着……”
“竟有这样的事?”丁姀愕然。容小姐行事向来寡淡,而且容家媳妇对其管束甚严,两人从来不显山露水主动去招惹谁。怎么这会子容小姐竟会去找丁妙呢?明知道丁妙那个臭脾气,十句话里有过半是夹枪带棒的,不是自讨没趣么?倘若要闲聊,去找丁婠不是更好?
厨娘抽出袖囊里的帕子,将桌子上的水渍擦干净,又要去抹身上的茶水。丁姀见了索性递上自己的绢帕让她使,她感激地笑了笑,大方接下,一面拍打身上的茶水,一面回丁姀的话:“谁说不是呢?所幸后来呐,贵家二太太出来说和,容小姐这才消了气。”
丁姀点点头,两位都是体面人,二太太不欲滋事,自然得息事宁人。好在容小姐的心性好,换做他人不知道要怎么想丁家的人了。
本来也是闲着一个人发慌,便不自禁跟厨娘聊了起来。她是这回跟赵大太太一行同下明州来的,本在舒公府里当差。因出来前舒公府的老太太怕淳哥儿吃不惯南方口味,故而派了这么一个厨艺老道又颇能说会道的厨娘跟着照料。难怪吃的东西总是南南北北的相互调和起来,可见颇费了她一番心血。
厨娘又欣喜地道:“对了八小姐,奴婢这回来是特地来谢八小姐的。听了您的主意,给侯爷夫人连饭一并送去一碗盐水,侯爷夫人喝了果然就要吃饭了。这不还打赏了奴婢几两银子,这都是托八小姐的福呐”
听丁妘有胃口吃饭了,丁姀也甚是宽慰:“这便好了,吉人自有天相,四姐是个有福气的人,定能平安无事的。”
厨娘“啧啧”地道:“是呐是呐,贵府上都是有福气的人呐,小姐将来定能嫁得风风光光的,说不定比侯爷夫人更风光呢”
丁姀羞涩地一笑,并不来接话。
厨娘见丁姀报羞,“嘿嘿嘿”地一笑,起身道:“瞧奴婢,耽误小姐用饭了。来,奴婢伺候您……”
丁姀盛意难却,只好让她帮着夹菜吃了这一顿。走时收拾了碗筷,厨娘道那方绢帕给洗了再还回来,丁姀也随她的意,送她出屋。
等人去院空,回屋前,又忍不住盯着隔壁的屋子发起呆来。
“小姐”夏枝扶着春草在台阶下唤她,“外边夜深雾重,您怎么不进屋去?”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推心置腹谋当嫁
丁姀愣了下,黑黢黢里瞧见春草的站姿颇为怪异,便问:“春草,你的脚怎么了?”
春草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满不在乎地道:“摔了一跤,崴了。明朝子就能好,小姐无须担心……”
丁姀便也下去扶她。听夏枝又啐她:“说得倒轻巧,你可知适才险些酿成大祸,亏得我为你担惊受怕的。”
丁姀忙问:“出了什么事?”
春草吐了吐舌,“嘻嘻”一笑:“倒没什么,走路不慎险些撞到那烧醋的炉子……”
“若真撞上去,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夏枝忍不住奚落她,看来真是替她紧了把心。
丁姀松了口气:“人没事便好,快扶她进去躺着吧。”
正说话间,身后又有人唤道:“八小姐……”
丁姀转过身去,只见是个提灯的小丫鬟,怯生生的,两眼在橘色的灯光里仿佛燃着一簇火苗。她一愣,并不认得这个小丫头,便问:“找我?”
她害羞地点点头,失了个规规矩矩的礼,一五一十地道:“奴婢是四小姐派来伺候小姐的。听说小姐屋里的姐姐今日伤了,四小姐怕您无人好使唤,便让奴婢暂先顶着。”
听她口音似乎跟梁小姐一样,应是这明州府的本地人。又口口声声喊赵大太太四小姐,那就应是看守这舒公府祖宅的丫鬟了。她略略带着笑,:“先进来吧,外边凉。”
“哎”小丫鬟虽有些胆子薄,但颇机灵。一眼瞧见春草的样子便知她就是崴了脚的那个,于是上了台阶就去扶春草,一只手提打灯笼,因人小,果然有些吃力。
见她擒灯笼的手臂有些打颤,丁姀便温声道:“屋里有烛台,熄了吧”说罢弯身吹灭,从她手里拿走灯笼搁到了门后头。
小丫鬟感激地笑了笑,便同夏枝两个人将春草扶进去了。
把春草扶到圈椅里,夏枝去关门。转身间便落了一笑,道:“原本赵大太太就说要匀个丫头来伺候小姐,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对那小丫鬟眨了眨眼,“你叫什么?”
似乎是过来时外边的露重,小丫鬟的额角鬓发都湿漉漉的。她摸着脸几分羞怯,说道:“奴婢叫霜儿。”
夏枝便又奚落春草:“你瞧瞧你,本是去帮忙的,这会子弄得人家要帮咱们的忙了。看你干了什么好事。”说是这么说,不过立马转身去橱里抱了两团棉被,在地上铺开了地铺。
春草咬唇皱眉,微微沉吟:“哎……谁叫我倒霉呢”对霜儿笑了笑,“又不是我愿意的。”
丁姀在屋里坐下,原本赵大太太也提过要匀她府里的丫鬟供她使唤,可被她婉言谢绝了。这会子春草受伤,这人就顺理成章地安插进来了。自己在她身边亦放了夏枝在,可毕竟只是白日的时候,而这霜儿显然是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的。本来她心无旁骛倒也不甚在意,可才打发夏枝去打听的事,岂不连在屋里都不能说开了吗?
她静静地看着霜儿,见她比自己稍虚几岁,长得白白净净,圆圆润润的,十分可爱。这会儿已主动过来给自己倒水,一摸茶水早已凉透,便“哎呀”了一声:“奴婢去起炉子烧水。”
丁姀笑了笑:“这么晚了,再起炉子岂不麻烦?你去厨房要水吧,那里的厨娘们似乎都还没睡。”
霜儿点头,就乖乖去了。
见她心思十分单纯,丁姀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多了。对夏枝努了一眼:“你跟我进来吧。春草且坐着,霜儿若回来的话就出个声。”
春草脑子灵光,知是丁姀故意岔开霜儿去厨房的。于是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住门口。
丁姀便跟夏枝关在里屋说话。
夏枝关上门,有几分歉然:“奴婢有负小姐所托,今朝子并未打听到什么。”
丁姀摇了摇头:“哪里能这么快,我问的不是这个事。”
夏枝讶然:“那小姐……”
丁姀的细眉一捋,脑海中又浮现银莲从淳哥儿屋子里走出来的模样,心中不甚发凉。便将此事跟夏枝详详细细地说了。
夏枝一听:“早看出来这银莲举止怪异,没想到还敢擅闯主子的屋。她去小爷那里做什么?小爷不已经好些天没回来住了么?这几日可都在舒大爷那里呢。”
丁姀点点头:“你疑心的是,我也想她不透。若是好心要瞧淳哥儿的话,也不该往这里来。所以想让你明日去趟晴儿那里,假以名目问问她,这个银莲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要去侯府里做事的。在舒公府里的时候,又是伺候谁的。”
丁姀向来对他人之事没有过多的探究欲望,这回却大大地反其道而行了,使得夏枝有几分愕然:“小姐……缘何对这银莲如此耿耿于怀?”
“……”丁姀心里一杵,胸膛里原本平稳舒缓的节奏突然间空荡了几下似地,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惶恐。她张大眼睛,目光澄澈却又复杂难言,就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何对这银莲会如此耿耿于怀。说起来她也不曾明面上动过自己什么,可她每次靠近自己,都令自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敌意与怨怼。这并非是自己的一时错觉,就连夏枝春草都看得出来,所以自己摸清她的底细以求得到时候能自保,并不算过分吧?
见丁姀哑然的模样,夏枝便知自己问到了个不该问的问题。正要安安静静地退下去,丁姀又出声了:“夏枝,倘若有一天真要面临两个选择,让你要我还是要春草,你会怎么选择?”
夏枝茫然:“自然是小姐了。”一想,又疑惑起来,“呃……不能两个都要么?奴婢跟春草是一起长大的,也陪着小姐长大,若硬要从中选一个的话,岂不太为难人了吗?”
丁姀又问:“倘若一定要你选呢?且只能一个。”
夏枝叹了口气:“还是小姐。奴婢生是小姐的死也是小姐的,奴婢想,春草也是这么认为的。您以前常教咱们,二太太选择让您上山替老太爷守孝抄经,是弃车保帅。人都得以大局为重,先时您在家处处受制仍不吭声,是您不能跟她们计较,为保二老爷二太太。这何尝不也是一种弃车保帅呢?现如今您让奴婢选择您跟春草,奴婢自然也要弃车保帅了。”眉睫慢慢覆盖下来,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嘴角是漫漫的无奈,“奴婢想,倘若有一天要您因为别的人舍弃夏枝的话,小姐也会毫不犹豫的。”
丁姀吸了口冷气,自己的心竟被夏枝看得如此透彻。她的眼眶热了热,“嗬嗬嗬”地凉笑几声,闭上了眼别过头:“你出去吧。”
夏枝欠了欠身,转头将手按在门闩上,又道:“小姐,奴婢明白您的考虑了。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奴婢也不会怪您。真的……”
“夏枝……”丁姀苦笑,“你多虑了。弃车保帅也要看谁是车谁是帅。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这杆秤称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是相同分量的。你何必看轻你自己呢?”
夏枝吐出一口气,回眸笑了笑:“是奴婢想多了。嗬嗬……”
丁姀目光一软,回想起适才问夏枝这个问题的原因,不禁心口发胀:“若有一天让我选择入平民百姓家还是入相府侯门,我又该怎么选择呢?”
夏枝怔住,原来丁姀怕的是这个。她将手从门闩上放了下来,心里其实早有实话要同丁姀说,如今她提起来,若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见她并未离开,丁姀讶异:“怎么了?”
“小姐……奴婢心里其实有几句话一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丁姀微微笑着:“你说吧,我听着。”
夏枝腹内斟酌,顿了顿,才道:“以前,奴婢也认为嫁入豪门是注定的悲剧。可是这段时日以来,奴婢不这么想了。富贵天注定,有时候您躲也躲不掉,否则……缘何您会在那个时候回到丁家,又怎么会在那个时候碰见淳哥儿呢?回丁家是三太太的主意,可是遇到淳哥儿就是老天安排的了。我想小姐您自己心里也清楚,无法逃脱这段缘分。否则,您大可以对淳哥儿撒手不管,舒公府又不是无人伺候他……”
“你……”丁姀被说得震惊,“你……这般认为了吗?”
夏枝毅然点头:“小姐,您自己也知道已经挣脱不了了,只是早晚的问题。趁此期间,不如好好地选择一个。选一个不让自己后悔的……不论他是侯门,还是……将府。我想小姐……应也早有这份打算了,否则在柳姨娘病故那晚,您便可央二太太放您回去。但您没有……”
丁姀闭上眼睛,空拳难握。当时自己面前放的是两条路,一条是遵照柳姨娘的提点,远走高飞,但她犹豫了许久都狠不下这个心。于是便只能走这条路了……那晚,她便知自己再逃不过这命运。她苦笑:“你我都心知肚明就好。”余话再说不出来。
夏枝说了这番话,心松了松。见与自己料想的不差,知道丁姀心里早有打算,便也大大放心了。开了门,正瞧见春草要出声喊话,方知霜儿已在屋门外。
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八字天合
霜儿噙着笑推开门,见屋里人都瞧着自己,脸上漫开一层暮红,手脚越发不自在了:“是不是让八小姐久等……”话还未落,身后便亮堂堂地窜出个声音,笑呵呵地道,“八小姐人好,哪会怪罪你。快进去罢……”
丁姀怔眼,才看到站在霜儿背后,穿着深褐色衣裳的紫萍。她跟夏枝对了一眼,便出来相迎:“紫萍姑娘深夜到此,是有什么急事?”
紫萍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醋味,是因怕醋染花浅色的衣裳,故而才换了套深颜色的方便做活。
她手里提着一桶水,进屋就放到一边,让霜儿赶紧用壶里的水给丁姀沏茶,说道:“奴婢是每个屋里瞧瞧有没有打盹儿的丫头,要说屋里都烧着醋,怕丫鬟们一个不仔细就把屋子烧了。嗬嗬……路上就碰见霜儿,她一个人要提水要拿壶,这么个小身板儿奴婢见着可怜兮兮的,就给顺手提过来了。”
丁姀邀她坐下,将霜儿沏的茶推倒她跟前,慢慢地道:“正想说代我向赵大太太道声谢呢,霜儿很是乖巧,谢谢大太太想得如此周到。”
紫萍并不推拒那碗茶,就嘴舔了一下,发觉十分烫口,便没再喝。说道:“八小姐的话奴婢一准儿带到。”左右看了看,奇怪道,“为何八小姐这儿不熏醋?奴婢原想小姐这儿会先熏上呢……”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是了是了,看奴婢脑子都忙坏了。因是夏枝跟春草都在外头帮忙,哪里想得到还漏了正主。嗬嗬……奴婢明儿个就带人来,将小姐这屋子,还有小爷那屋都好好熏一熏”
夏枝提起那桶水,要往里间去,听她这么说,便不好意思地笑了:“本是咱们该做好的事,让姑娘考量到前头去了,真正让咱们羞愧死了。”
紫萍听了一乐,心里头美滋滋的。又见夏枝提着水似乎是要伺候丁姀入寝了,就落落起身:“不早了,八小姐您早些休息,奴婢就回去了。”
丁姀未挽留,只道:“外边黑,夏枝,你打灯笼送送紫萍。”
夏枝爽快地应了一声,打笑道:“这好,顺路去要些醋,今晚上就可以熏一熏了。”便把那桶水搁下,挽住紫萍的胳膊。
紫萍抬手戳戳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