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太冷眼,一把抓过梁云凤,附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远远跟在二人身后的喜儿一时听不见了,便有些发急。忍不住走进了几步,谁知绊倒了一株杜鹃盆,“哗啦”一声,吓得她赶紧往回跑。
那二人果断收住话,瞧着惊慌失措的喜儿微微皱眉。
梁云凤又似不屑:“丁妘能不能生,与我何干?”
梁太太直恨得牙根紧咬:“你糊涂啦?她不能生,赵大太太总得找个能生的吧?即便赵大太太她不知情,那丁妘自己也得动番心思吧?你说多好的机会呐,却偏偏教你……教你毁在丁凤寅手上了你说说,他究竟有什么迷了你的了?你是魔障了吧我的儿?”
“呸”梁云凤才不吃这套,“合该是我自己走的路,由不得你来插手。你等着瞧吧,丁凤寅不会比任何人差,有我在他身边,我定教他平步青云”
“哦哟哟哟……”梁太太是捶足顿胸,“你真是……真是不害臊呐一个大姑娘加竟说出这种话,你你你你教她们家人怎么看待你呐”
梁云凤冷笑:“害臊?害臊能让丁凤寅升官发财么?”说罢一甩手便走了,留了梁太太一个人目瞪口呆。
要说这实不是从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还真是不了解这丫头心里头想的是什么。若自己生了这么个女儿,还不如小时候就闷死在被子里淹死在马桶里呢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歪着嘴巴没多久便也跟着去了。
喜儿连滚带爬地跑进院子,才阖了门便遭身后一斥:“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将来要你何用?丁家可不白养吃闲饭的”
她面顿如土灰,一下子跪到了丁婠面前:“小姐凯恩,奴婢……奴婢只是一时大意……求小姐饶了奴婢。看在奴婢伺候小姐多年的份上……”
丁婠心浮气躁,不耐烦地拿脚挥开喜儿,心想喜儿可比君儿机灵地多,除了她也真没个放心的了。于是也不想再计较这事,只说:“罚你从今朝子起扣三月月钱”
喜儿“啊”地一声,忍着眼泪:“是的,奴婢知道了。”
丁婠长长吁了口气。怕喜儿出错,她其实一直在院子里跟着梁云凤母女走了段路。没成想喜儿还真给她捅了篓子。不过也倒正好教她听见了梁云凤的那句“丁妘能不能生,与我何干”看样子……丁妘似乎……
嗬……心底里涌起一股快感。没想到呐,二房也有今天又说打从梁云凤母女欲见丁姀未果之后,又有几个人也去了丁姀的小院子。容家媳妇带着容小姐一并前去,也遭了夏枝如此婉拒谢客,便留了东西也没进去瞧,让夏枝转告一声算了。
夏枝回头告诉了丁姀,丁姀倒有些吃惊:“她们也回来却是在我意料之外……”本想这二人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因无心与人有太过深地交涉。上回容小姐被梁云凤强压着来,也就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这会子竟能主动前来,还真教她意外呢“早知道,奴婢便让她们进来了”夏枝懊恼。
丁姀摇了摇头:“不碍事。”她自己也不想太过去探究那二人的意图。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便好。楚河汉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各人自有各人烦,就别旁生出些闲事了。
适才安安稳稳又躺下休息了一会儿,值近午便倚在床上看书。
夏枝又进来相告:“厨房里的管事厨娘来了。”
丁姀愣了下,嗬嗬笑起来:“请进来吧”
夏枝颇为奇怪:“小姐,今朝子连晴儿紫萍来了你都没见,怎么却偏偏要会那个人?”
丁姀将书合拢放在床侧,拿了件衣服披上就要下床,缓缓道:“你不知道,何为女人堆里闲事多么?她来找我能有几回,兴许真有事呢?”
夏枝若有所思,那些厨娘素日与各院里的丫鬟们打交道,知道的事情的确比别人的多。偶尔在厨房里头又难免无事寻话说,故而总能刨出一件两件稀罕事情来。这么一想便绽了笑:“奴婢这就请进来。”
丁姀点点头,就径自坐到妆台前,打算拢一拢头发拾撮一下,免得太失了礼数。可才坐下便有些愣住了。只见那铜镜里倒影的人脸容长纤细,苍白间泯了些灰色,眼睛大大的漆黑如深洞一般,那黑亮将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好像那真是个会吸人灵魂意识的无底洞一般。可见自己憔悴了许多,身子似乎更为清减,左手握起右手手腕绕过一圈,竟还空出了许多。
不自禁地抬手摸消瘦的脸,低眉俯看隆起的胸脯似乎又有些丰满了,忍不住叹息……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的身体好像成长了不少。故而这脸并非消瘦……而是脱胎了稚嫩,渐渐显出成人的轮廓来了。
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往日只听人家说丁妙的模子怎一个漂亮了得,而今这样清楚地看自己,忽然也有了些意动。何为我见犹怜么?却偏偏是这等要死不活的样子。
忍不住将头发盘起来,想给自己扑些胭脂,将拿黛条拿起,却被人从后头顺了过去。她惊愕回身,又油然一笑:“您这是……”
厨娘笑着:“小姐既然屋子里,画这些岂不太累?”
丁姀眯起眼睛点点头:“说的也是呢……”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正因无人欣赏,所以多少女人顾影自怜自怨自艾?又有多少男子因志不得发,穷其一生郁郁而终呢?所以,她向来不大在意打扮如何,因知道这牢笼里没有人会欣赏你的美,反而你越美,就越为不安全。
懂得收敛,张弛有度,有些东西才能长存,才不至于那华彩一下子就被其他东西所掩盖。
厨娘听她这一说,话里多少有些黯然自伤,便知这玩笑触到了丁姀心里。道:“瞧奴婢,一来就惹小姐不高兴了。小姐若喜欢,要不奴婢今儿给您梳个头收拾个脸面?”
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红鸾心动
丁姀怔了下,正巧夏枝捧茶进来,听到这话也忍不住附和:“这好,小姐素日总不肯打扮,趁这会子没人来打搅,漂亮一些给自己赏赏也好呐”
丁姀笑起来:“难得陪你们玩一回,就有劳大娘您了。”
厨娘果真很高兴,忙将黛条先放下,执起篦子给丁姀梳头。一面梳,一面缓缓地跟她聊家常,说道:“奴婢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做厨娘的,奴婢以前还给老太太梳过头哩……”说罢就是一阵笑。
夏枝从外面弄了盆水,让厨娘就着沾头油,笑道:“哪个老太太呢?”
厨娘一怔眼:“自然是舒公府里的老太太了。”
“哦?”夏枝吃惊。
厨娘便也打开了话匣子,说些当年她在舒公府里的一些事。原她早前是跟着老太太从安平王府陪嫁去的舒公府。她母亲还是老太太的乳娘,不过死得早。老太太念及哺育之恩就一直带她在身边,年轻时还真让她伺候过一段时日。不过渐渐年长了,倒发现她煮得一手好菜,就配去厨房掌事去了。在舒公府,吃什么喝什么可都有她的一份主意在。
又说到当年老太公还在世,与老太太夫妻二人鹣鲽情深的画面,几经潸然,让夏枝给劝住了。
丁姀想起知道的些事,便问:“老太公与老太太可相差了好些年罢?没想到夫妻间感情竟能这么好,实在是缘分。”
厨娘也笑着点头:“是呀,都是天定的。当初钦天监算的八字,可是天合呢”
“天合?”那八字可真如此神奇吗?丁姀本觉那都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少不得有些人为捏造在里头。可这般听来,又好像不大是了。她回眸看着厨娘,“多少人里头,才会出一对天合呢?”总有些概率吧?
厨娘眯着眼睛笑:“傻小姐,那哪能说得准?说不定小姐命中注定的那人,也与小姐您是‘天合’呢?一切皆看天意,哪里说一百个人里面总能碰上一个两个的?没那准儿头的。”
夏枝听了脸色一变,心道“坏了”,给舒文阳做妾还是个“天合”,丁姀岂不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但丁姀只是笑,并未再问什么。
替丁姀簪住侧耳珠花,面对镜中人儿桃面霞腮,浓眉长目,一点江南女子的软侬多情,一点铿锵少女的英气,实在让厨娘爱不释手。连连道:“小姐这胚子,该打扮打扮,合该给自己长点儿气势不是?”
丁姀摸了摸平滑的铜镜,软软笑道:“是您的手艺好。”
夏枝道:“大娘宝刀未老,要不改日也教教我这手活计?那我家小姐就不会整日清汤挂面了……嗬嗬……”
厨娘一高兴,果然答应下来:“那就这么定了,我就时常来这儿走走。八小姐,您说可好?”
丁姀点点头:“您能常来自然是好事了,就怕我这两个丫头学不好,让您笑话。”
厨娘笑起来:“哪儿能呐,奴婢瞧这两个丫头就聪明地很。”
夏枝直被夸地不好意思,稍稍别开头。
厨娘一时又正经起来:“八小姐,奴婢这儿还有件正事想同您商量商量呢……不知道……”
丁姀就对夏枝努了一眼:“去吧,待会儿叫你。”
夏枝会意,往二人敛衽就出去了。
也想厨娘偏近于舒公府,自然不会与二太太那样故作亲近她。此趟来,想必事出有因。便也正色道:“大娘您有何事,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厨娘点头,拉了条凳子就近在丁姀旁边坐下,两人挨地极近,她便悄悄道:“八小姐想必也听说了吧?现府里都传得风风雨雨的。”
听说?丁姀恍然之间精神起来,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对厨娘的话不知所云。她侧首茫然,摇头道:“这个……似乎不曾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的。大娘您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情,若能有小姀帮得到的地方……且……”
“啧是八小姐您的事儿呢”厨娘瞧着急了,忍不住截了丁姀的话。
丁姀错愕:“我……”自己能有什么事儿?无非就是那梁大人上书朝廷的事情了。这也并不是私底下传地事情了吧?何故厨娘却说得如此神神秘秘的。
厨娘“啪”地一拍大腿儿:“八小姐您也忒老实,丫头们都说,上回大爷救了您,那舒公府的大门还不给您开定了?老太太在这门风上可紧得很,断然不会让小姐您吃亏的。”
诸多巧合,竟都兜成了一个圈?将她慢慢地囚禁在了一处。不,或者说,其实将她与舒文阳,更甚还有其他女人都囚禁在了一个地方。现在明里暗里,她都跑不掉了,嗬……此刻却也只有一笑了之的份儿。
厨娘见她面不改色,心底下便也有些吃惊,但却焦急更甚。人都知道舒文阳家里还摆着个死不了的,丁姀进门儿只做小不为大,况她自个儿的身份,确也没资格说什么。于是就道:“哎呀……奴婢都给您捏把汗呢,您自个儿怎么就没个先觉呢?您一个黄花大闺女,哦……还浑身湿漉漉地教个男人看了去也抱了去,那大爷还能像个没事儿人似地?”
丁姀见她是真情切意,也老实告诉了她:“大娘您有所不知,我……合该是这命运,早也看透了。”
“怎么能呢,小姐呐,您有听说哪家做小的日子好了么?您不为自个儿打算,也得为将来您生下来的小子打算不是?若说这个是远话,那咱们就拿近的来说,您家里二老又是怎么个想法呢?”厨娘叹了口气,“奴婢也实话告诉了您,咱家那大*奶虽说病病怏怏的,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您瞧淳哥儿就知道了不是?”
“淳哥儿?”丁姀总算是听出些什么来了。难道淳哥儿这身世的背后,还与舒大*奶有瓜葛么?她困惑地看着厨娘,渐渐觉得那舒公府似乎远比自己想象地更为可怕。她本已做好一概恬然处之的打算了,可厨娘的一席话不禁让自己又动摇起来。
一生为妾,命运何其可怜。即便是舒公府那又如何呢?越是富贵人家,便越是看你不起。倘若只是自己也就罢了,可难为了后代为之一并懦弱一并受到忽略。诚如家里那几位姨娘似地,二伯自打要了她们就都搁在姑苏,再没正眼瞧过。人生如落冰窖里似地,日子短也就罢了,可时日一长,又有几个人受得了?
她眼神明明灭灭,看着厨娘知她话中还有话。
但厨娘已不便再说。她出身舒公府,背地里说道自家里主子的不三不四总不像规矩人该做的事儿,于是只打算敲敲丁姀,让她早做打算,别糊里糊涂就进门了。说罢也就起身要走:“八小姐您好好想想,奴婢已是多嘴,八小姐可别见怪。”
丁姀亦起身相送,不勉强她再对自己多透露什么。她已好心来提醒,这便够了。其实想起来,舒文阳巧合搭救自己,这是否正应了那“天合”呢?自己跑是跑不掉的了,那何不在这条路上走得稳一些,走得更远更出彩一些呢?
舒文阳背后的复杂,自己忽视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之理,妄图躲过风风雨雨自欺欺人过一辈子,岂不是太天真了吗?舒公府不是掩月庵,那等地方,可能容她一人的娴静?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倘若勉强为之只能落个树折的下场。常言道无欲则刚,这世上谁又能真正无欲无求?有的,尽都是伪装的豁达。即便是那些贪静贪懒遗世独立之人,求的不也是个宁静么?所以风动随动才能不至刚性损伤,这或许就叫做随遇而安?
莫与注定相违背,只与注定相依存。不作出头的椽子,但也万万做不得那个只懂隐藏的榫子。
厨娘一席话,如一棒击首,让她此刻清醒不少。先前曾记挂晴儿的那番话,以为此事与舒季蔷又有些什么牵扯,但现在一想,即便有牵扯又怎样?她避不过躲不掉,何不痛痛快快迎头面对?这当头,梁大人那封上书就成了最为恰到好处的东西,或许真会有什么意外也说不定她便立找了夏枝来:“可还记得上回同你说的银莲之事?”
夏枝颔首:“小姐怎么忽然提起她来了?”
丁姀深深吸了口气,才将自己心中疑虑了许久的事情说出来:“银莲……应同舒大爷有些瓜葛。”
“啊?”夏枝一口冷气倒抽,大叫一声,“小姐……这话可乱讲不得……”丁姀素日沉稳,这会子怎么就说这种不知轻重的话了呢?吓得她好一头额汗。
丁姀摇头,她并非要深挖些什么陈年往事,她只想知道,那深居舒公府的舒大*奶,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