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没有嘱咐其它的话?”
鸢儿看到了宋依依脸上的担忧,迟疑了一下,道:“……没了。”
“鸢儿,我想去城门外接他。”
宋依依瞬的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口,掀起门帘来,却犹豫又犹豫,还是放下了。她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对着一脸担忧的鸢儿微微一笑,重新坐了回来,“算了……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
最后一抹夕阳没入西山之后的时候,洛华的马车遥遥出现在了巷口。因为木头一直守在城门口,所以一得了他的消息,宋依依便带着鸢儿去了大门口接人。
当洛华下了马车,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门口,第一反应是惊喜。他几步冲将过去,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依依,我回来了!”
她笑着拂了拂他的肩头,为他理了理衣襟,“一切都顺利么?”
洛华伸手握住她的双手,正要回答,却发现她双手有些冰冷,再细细一看,眼前人虽然在笑,但呵出来的气发着白,鼻夹也有些微红,眼底也有莹莹的光……他的笑容一凝,脸上的神色就跟着变了。
伸手摘下自己的斗篷将人一裹,然后打横抱起,冲着前院的暖房走去。
若是平日,宋依依一定会挣扎的不给抱,她脸皮有些薄,如此亲密的动作就算在鸢儿面前,她也有些难为情,但今日却当着一干下人的面,乖乖的任他抱在怀中,还含着笑,用略带撒娇的口气问他:
“我有没有变重啊?”
洛华无奈的皱着眉,低头看了她一眼,“依依,我在生气。”
“我知道啊。”
宋依依将脸埋在他肩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声音因为被压着而有些闷闷的。
“你——唉……”
将人抱到暖房,吩咐人多添了些炭,又沏了一杯热茶放在一边,有些心疼的给她暖着手,“丫头,在门口等了多久?冷不冷?”
“不冷。”她实话实说。
未见面时,她只顾着担心,哪里顾得着冷。见到面时,她只顾着欣喜,依旧顾不得冷,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他怀中了,又怎么会冷?
“依依,你啊……”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拿她没有办法,“我在外面,见不到你的时候要担心你,等回了家,见到你的时候还是要担心你……”
听他这么说,宋依依有些不好意思,“洛华,我又不是纸糊的。”
洛华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阵,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依依,这次赈灾放粮的事很顺利,工部同去的王大人说要为我邀功,秦相也来信透露说圣上龙颜大悦,会有一定的封赏……”
宋依依看他语气凝重,心里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再过三个月,我与秦相的一年之约就到了,我想借此机会跟圣上表明心思请求外派。等到明年三月,我们就带着鸟儿离开这儿,好不好?”
离开?
宋依依猛然觉得,洛华实在是隐藏的太好了,他今日若不提离开的事,她几乎都快忘记了,他当初为了离开废了多大的心血,还以为他真的安下心来供职文渊阁呢。
没想到,他一直惦记着离开,与秦相的一年之约,怕也是为了她与孩子……
“好,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她点头,笑答道……
十二月初,在洛华回到家的十天之后,洛老爷的行礼也送到了洛府,随行的人带来了口信,说洛老爷月底左右应该就能回府。
月底,是木兰临盆的日子。
宋依依板着指头算了算,抬头对一旁誊抄古史的洛华笑道:“没想到你爹对嫡长子这么看重,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孙儿出生的日子。”
洛华没有抬头,“嗯,他以前经常跟大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以前?”宋依依觉得好笑极了,“大哥成亲还不到一年呢。照你这么说,大哥没成亲之前,他就经常念叨了?!”
宋依依在笑,洛华却没有笑,他抬眼看着她,无甚情绪的回道:“差不多吧,他之前常说,如果大哥有了孩子,他一定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免得那孩子……”
“免得孩子什么?”宋依依对这位未见过面的洛老爷好奇极了,洛华说到一半突然不说,让她很是着急。她起身,走到他旁边将他手里的狼毫一抽,故意威胁道:“快说,不然就不让你写了。”
洛华摇头笑了笑,冲她伸出手来。宋依依见他妥协了,便将笔还给了他。
“他说……”提起笔,他低下头去一边誊抄,一边接着道:“他一定要亲自教导,免得那孩子和大哥一样乏善可陈,一生平庸,又或是和我一样,离经叛道,总有一天要闯出大祸,累及洛家。”
宋依依脸上的笑意凝住了。
在她看来,洛英和洛华都是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洛老爷如此贬低自己的孩子,也太……严苛了点儿吧。
“他……你和大哥难道不是他亲自教导的,他那样说,岂不是自相矛盾……”
“没有啊。”
洛华写完了最后一页,将笔放下,书合上,然后抬头冲宋依依轻轻一笑,“我和大哥从小到大,基本上一个月也就见他一次。他是圣上的近臣,后来又做了光禄大夫,乘白马,住内城,一个月回家吃一次晚饭,拿些换洗的衣物,然后训斥我和大哥几句就又走了。所以,我和大哥是没那个福气让他教导啊……”
洛华虽然语气轻松,但宋依依还是能感觉出来他话中的感慨之意。看来,洛华无意于仕途,一心只想着离开这里守着自己的小家过日子的心态,有一大半的责任在于这位洛老爷。
“那……他的期望这么大,大哥和大嫂岂不是会很为难。”
“是啊。但那也没有办法,谁让大哥是长子呢。”
“长子……”宋依依冲洛华瘪了瘪嘴,对兄嫂的未来深表担忧,“长子的身份就这么这么重要么?”
洛华想了一会儿,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道:“普通人家也就罢了,世家子弟自然是以嫡长为尊,这古来有之,不过……”他低头,故意开她玩笑,“不过,大哥这嫡长子的身份,还有他儿子这嫡长孙的身份,都是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怎么到你这儿反倒成了累赘,依依,你刚刚那番话,难道是在为大哥鸣不平?”
洛华的眼神有些奇怪,一般他抱怨她太忽视他,争风吃醋的时候就是这个神情,然后,后果也会比较严重。
想及此,宋依依立刻头摇如拨浪鼓,矢口否认道:“没有,那都是大哥自己家的事,我才不操心呢。”
“那……你就是嫌我不是长子,地位不高?”
“你这是纯粹的胡——”宋依依被洛华眼中的凌光一扫,已经到了嘴边的“胡搅蛮缠”便生生的咽了下去。
“胡什么?”
“胡……涂,呵呵,糊涂。”
洛华皱眉,“糊涂?怎么解?”
“你想啊,我怎么会嫌你呢。我要是嫌你不是长子,干嘛嫁给你,怎么不嫁给大哥呢?你说对不对。”
洛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嫁给大哥,嗯?”他弯下腰去,将人逼到椅背上,想要“小施惩戒”,却被她隆起的腹部挡了一下。“……算了,先欠着,开春了再跟你‘细算’。”
又是欠着!!!
她有些怕了,每次紧要关头他都会说这两个字,略微算了一算,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欠下多少债了。
“这次,就不要欠了,好不好?”她凑过去,故意讨好,“我又没做什么错事……再说,夫妻之间,有什么欠不欠的,多见外啊,洛郎~~~”
洛华挑眉看她,“不想欠着?”
“嗯嗯。”宋依依连连点头。
“但是……”洛华眼中带笑,语气中却装着有些犹豫,“虽然你难得主动一次,但是我问过黄老,他让我最后三个月里不要碰你,而且大哥也说——”
“洛华!”
宋依依脸唰的一下的就红透了,连忙出声打断他的话。
“依依,不是我不愿意,是长辈叮嘱过,我——”
“你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闲看庭前花开落11
月底,洛老爷没有回来,木兰的孩子倒是先生了。
洛华夫妻俩当时正在洛府上做客,所以见证了全过程,木兰胎位不正,生的过程很是痛苦,那一声声尖锐的喊叫,把宋依依吓的脸色都白了,基本上是木兰喊一声,她就抖一下,洛华紧紧的抱着她,手背都被她抓出一道道的红。
从下午直到太阳西沉,当一声清亮的啼哭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时候,宋依依的眼泪就下来了,想要进产房去看木兰,却被下人急急拦了回来,说房里有血,她如今身怀有孕,怕冲撞了。
很快,稳婆抱着孩子对洛英说喜得千金,宋依依回头同洛华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欣喜之余还带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洛华安慰的看了宋依依一眼,然后对洛英道:“大哥,抱着孩子去看看大嫂吧,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回了。”
洛华一说,洛英才注意到现在已经天黑,连忙嘱咐了几句,叫人将他们送出府外,自己则抱着女儿去照顾木兰去了。
马车上,宋依依跟洛华有些兴奋的谈论着木兰刚出世的孩子,说她鼻子像洛英,嘴巴像木兰,那股死活不露头的磨人的劲儿,她左看右看,觉得谁也不像,就像洛华这个做叔叔的。
“依依……来。”
他静静张开手臂,将人轻轻拥入怀中。她这幅明明担心害怕,却努力装作开心,为了宽他的心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疼。
她被吓到了吧……
宋依依依偎在他肩头,一改刚刚的活跃,眉梢眼角渐渐涌现出了无法遮掩的惊惶无措,“洛华,你说……咱家鸟儿会这么折腾我么?”
洛华将下巴搭在她的发顶,深吸一口气,安慰道:“放心,不会。如果她敢欺负你,我就替你教训她。”
“你敢。”宋依依立刻反驳道,“……她就是折腾我,我也心甘情愿。”
洛华笑了笑,将人重新抱了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柔声道:“累了吧,今天又是惊又是喜的,肯定累坏了。睡吧,到家之后我抱你进去。”
“嗯……”
她闭上眼睛,嘴里嘟囔了几句,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洛华低头看着她,因为她最后那几句话而深深的皱起了眉。
万一,父亲不满意鸟儿,该怎么办……
洛华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别怕,依依,我们躲的远远的……这一生,洛华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哪怕是一句非议,也不行!”
……
二月伊始,梅花刚吐苞,洛老爷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王城。虽然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两个月,没有赶上长孙女的诞生,倒是赶上了次孙女的呱呱坠地。
孩子是凌晨生的,洛华几乎心惊肉跳了一个晚上,宋依依看到他的时候,感觉他的脸色比自己都惨白,她就忍不住笑了,结果一笑扯动了伤口,便成了又哭又笑。
洛家二千金爱笑,被洛老爷抱在怀中的时候,还没逗,就咯咯的笑了。洛老爷爱皱眉,刚刚回洛府,洛华带着她去拜见的时候,洛老爷对着木兰和她还好,长辈的威严虽然有,但话语之中都是叮咛和关心。可对着洛英和洛华两兄弟的时候,那两条剑眉就没有舒展过。
洛家大千金爱睡,醒着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可能所有的精力都在出生的时候了,现在已经满月,倒是越来越静,洛老爷便给她取名为静媛;洛家二千金因为爱笑,就名为音媛,乳名鸟儿。
洛家得了双姝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朝堂,说也怪了,音媛出生后的几天,御花园的一棵含苞待放的红梅树上,竟开出了一半红梅,一半白梅。相士批言说这是天降祥瑞,使得圣上龙颜大悦。这一来,洛老爷本来一开春就又要走,但因为静媛和音媛的关系,圣上特许他再留一个月,让他等到音媛满月之后再走也不迟。
静媛不闹,故而好带的很,木兰也轻松,但是,那一位名音媛小字鸟儿的,就不一样了。她爱笑,也爱闹,不会说话却整天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嘴里基本闲不下来。连平时洛老爷那样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人,抱着她的时候都只能无奈的摇头,笑着对她道:
“太闹了,不愧你爹娘喊你鸟儿。现在不会说话还好,要是会说了,怕是全家都是你的声音。”
洛华倒不担心,鸟儿平时有奶妈照顾,他费不了多少心,他整个一颗心全扑在照顾自家夫人身上了。按他的话来说,鸟儿出生对其他人是喜事,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那日凌晨,他见到宋依依的第一句话是,痛不痛?第二句是,我再也不要小小鸟儿了。
宋依依见他被吓的魂儿都没了,脸色惨白,声音都在抖,好像刚刚生孩子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时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你不想要,我想要怎么办。”
梅花落了,桃花开了,鸟儿满月了。
满月酒摆在了探花府,秦相带着擢升工部主事监四阁学士的圣旨前来贺喜,洛华跪在那里,却一直不肯接旨,一干宾客都傻了眼,洛英一直在劝,洛老爷不说话,但脸色已经发黑。双方僵持了半柱香,宋依依将鸟儿交给奶妈,上前将秦相手中的圣旨接了过来,带着洛华谢了恩。
“依依……”
洛华记得,她答应跟他一起离开的。但宋依依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今天。”
秦相见状,微微一笑,转身对脸色刚刚缓和的洛老爷道了声恭喜。
“贤弟,我总算没有负你所托,把你的两个儿子完整的还给你了。”
洛老爷瞟了一眼洛华,长叹一声,“算了,今日我们不谈这些,后堂有酒,老哥你陪我喝几杯,算是为我践行了。”
“哦,又要走?”
“嗯,南之国还有些事情,陛下托我去办。”
“那……几时回来?”
“……”
“陛下没说?”
……
听着父亲和秦相渐行渐远的谈话,洛英神色凝重的走到宋依依身边,“本来,父亲这次回来,就不用再走的。可惜朝中缺贤,东南使节一职责任重大,无人敢任,再加上圣上语重心长,唉,父亲只好再次受命,十日之后,就准备带着两位副使正式离京了……”
宋依依脑海中浮现起与洛老爷初见之时,他半头白发,一身风霜,因为赶了二十里的夜路,所以正躺在藤椅上闭目休息。被洛华喊醒的时,半梦半醒间,第一句话便是:我怎么睡着了。
“……依依,父亲年事已高,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的等他回来。”
宋依依看了一眼一旁正在逗弄静媛和鸟儿的洛华,低眉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父亲这次一走,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洛英叹息一声,“三年。”
三年……
宋依依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