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见到安姨娘这副样子,也不禁有几分心软。可是今日这番话,她是早就想说了。否则她真怕自己,最后连蕤娘的下场都不如。她是年龄小,可这么多年庶女的生活,她看的很清楚。
“姨娘,您别怪我说您,我就只有这么小的年纪,也知道轻重,可您为何还看不清楚如今家里的局面。梅香院的母亲,马上就要成正室了,她又得父亲宠爱。您上次就惹了她,本就已是不好了。加上父亲素日里对您不冷不热的,您如今又得罪了薛姨娘,我知道您瞧不起她只是个奴婢出身的。可她生了父亲的庶长子,将来分了家.还能被接出去过,我不过是一个女儿家,没有能帮得上您的地方。您这样下去,我实在是不放心。”
第四章 妾心(下)
安姨娘怔怔的望着急己不过七八岁的女儿,一时间脑袋里空空荡荡的。
什么时候,那个小娃娃,都这么懂事了。是有了太多的委屈,逼迫成这样,还是天生早慧。
想了半日,安姨娘只觉得脑袋炸的慌,挥挥手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歇着吧,不是说晚上要去梅香院请安。”
三娘张了张嘴,本想劝着让安姨娘一道过去,看她不甘不愿的样子,只能把话都咽了回去
安姨娘一直被扶着回了屋子,都还觉得神智不清楚,身上好像脱了力一样。
到了黄昏时候,听见外头嘈杂的响动,就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换了一身纯色的衣裳,学着薛姨娘梳了最简单的发髻,在首饰匣子里挑了半天,嫌弃的拿了一根如望的木头簪子用。
如望看着,不由大惊失色道:“姨娘,您这是……”
安姨娘就无力的叹气,“我也想明白了,三娘今天那番话,我虽说听了不自在,却都是实话。我心气高,不认命不要紧,总不能让她夹在中间为难。我这辈子,还能争什么,只看着她过得好就行。”
前一段时日还想着使手段把国公爷哄转回来的姨娘,这么快就认了命!
如望心里,都不得不怀疑。
可安姨娘能想明白,对如望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至少不用再担心着安姨娘没头没脑弄出些什么事情来,总是身边当奴婢的跟着吃苦头。就附和着道:“姨娘也不过就是暂避风头,等这段时日过来,您好好调养调养身体,国公爷再来,您抓紧着生个小哥儿,比什么都强。”
安姨娘本来灰蒙蒙的眼睛里就涌现出丝丝光亮,笑道:“就是这个道理。我为了三娘,暂且忍让一时,跟着薛姨娘那个下人走,等我生了儿子,梅香院那头也管不了我。
如望听见这番话,顿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后悔方才不该一时心软,安慰出那番话来。
一天的喧嚣过后,李建安和纯歌都觉得疲惫不堪。
纯歌见李建安直接就到了梅香院,也没说要去书房或是静思斋那头住,心里就有了底。吩咐琥珀几个去准备热水,先伺候李建安梳洗了,自己才好好的泡了泡,又忙不迭出来用饭,生怕李建安等的久了。
李建安看着纯歌脱下穿了多天的孝服,换上一身素雅的绛紫色莲花纹大袖衣,眼神闪烁了下,摸着下巴道:“你急什么,怕我都给吃光了。”
纯歌就嗔了李建安一眼,“瞧您说的话,你要是能吃,我恨不能再去给您做一桌。”
李建安沉寂多日的心情,没来由就飞扬起来,好像多日来堆积在心上的尘埃都在这一眼一笑中消失了。
“好,好,咱们两都多吃一些,堂堂国公府,总不能缺了国公夫人的饭食。”
听见国公夫人几个字,纯歌本来给李建安布菜的筷子,就轻轻的颤了颤。想了想,还是道:“国公爷,今日回来时候,您跟我说拜祠堂的事情,还是缓缓吧。”
李建安的脸色,一下子就端凝起来,一瞬不瞬的望着纯歌。
今天是十二,李建安安排自己十八就去拜祠堂,正式抬做继室,名字入了族谱。是为了让自己更名正言顺的管家,出息一片好意。
的确是不应该拒绝。
可陈纯芳刚入土,这边自己就去拜祠堂,只怕大老爷和陈端仪再大度,心里也会生出不满。
李建安是已经对陈家失望,所以不顾忌,可自己却追究是陈家出来的人。
冒姨娘,端琅,哪个都不能轻忽。
要是连大老爷和陈端仪都得罪了,今后可就举步维艰了。
纯歌想着这些,就给李建安耐心解释道:“国公爷,我知道您是心疼我。”
李建安听见这句话,神色缓和,就笑着望了望纯歌,戏谑道:“谁说我是心疼你了?”
纯歌立时觉得尴尬,又有几分羞怯。
李建安人后虽然也会跟自己调笑几句,却从没有当着丫鬟婆子不规矩的时候。
纯歌看着红玉几个偷笑的神情,脸颊上就飞上了一抹潮红。
像是彩霞一样夺目!
李建安心情愉悦,就哈哈大笑了几声,给纯歌夹了一筷子菜道:“好了好了,我是心疼你,心疼你。”
虽是这样说,还是掩不住的戏弄味道,还伸手在桌底下捏住了纯歌柔嫩的手,狠狠捏了捏,面上却是一副不动如山的神情。
纯歌只能在心里暗暗咕哝了几句,脸色却越来越红。
李建安心里的怒火早已经换做满心愉悦,低低道:“总爱撅着嘴,这么大的人了。都依着你还不行?”
纯歌马上就把不知不觉中嘟着的嘴唇松开,低着头一个劲夹菜吃。
李建安瞧见,欢喜都流淌成了一条心河,总觉得不知道应该怎样疼宠面前这个小人儿才好。
这样的感觉,新奇中又带着几分刺激,常常让他觉得手足无措,却又甘之如饴的希望继续下去。
一直到外头莲枝进来说三位姨娘过来请安,李建安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漠然的神情。
纯歌不免在心里腹诽。
这人还真是爱装样子
正好两人也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就叫人收拾了桌子,把三个姨娘请进来。
李建安听见在旁边不自在道:“请什么,叫进来就是。”
纯歌马上顺着他意思改口道:“把三位姨娘都叫进来。”
等柳姨娘和安姨娘,还有薛姨娘进来,纯歌看见她们头上不约而同的木制簪子,下意识的就摸上了自己的发髻。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在沐浴过后换了赤金的雀乌钗,唇角就泛了无奈的笑意。
纯歌叫人给她们都端了小机子坐下,看着薛姨娘的眼神还一直在桌上打转,就笑着道:“你们几个都用过饭没有,若是没有,就在这儿凑合着吃吃。”
薛姨娘忙陪笑道:“国公爷和夫人的吃食,哪有咱们用的份。我是早就吃过了。”
柳姨娘跟在后面怯怯的应和。
安姨娘却小声嘟哝道:“不过是剩菜剩饭,也好意思拿出来打发人。”又看了桌上的菜几眼,想着急己的分例是两个肉菜,两个素菜,一碗扬,这边却都是八个肉菜,十二个素菜,还有两道汤,心里一口气梗的慌,脸上不由带出了几分。
纯歌听见安姨娘的咕哝,只能苦笑。
这个安姨娘,真是……
李建安脸色已经冷如冰霜,厉声道:“你吃不得剩下的,难不成还要夫人吃你剩下的!”
第五章 缘故(上)
安姨娘面如土色,抬起头望着李建安,眼中蓄起了泪水,一身自衣衬得整个人如同娇弱梨花般楚楚可怜。
“国公爷……”语气婉转似清扬飞絮。
李建安皱着眉,看着安姨娘,没有再开口。
纯歌看着,不知道为何,就有几分想笑。
薛姨娘在旁边看见了,忙上前道:“国公爷,安姨娘也是不愿意乱了分寸,这才不敢吃夫人房里的东西,毕竟尊卑有序。”
安姨娘听到尊卑有序几个字,只觉得浑身都难受,不过看到李建安脸色缓和,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是内院事情,妾室还是该正妻来管束。
李建安也不想多话,就坐在了旁边看着。
正沉默的时候,外头又说大姑娘,三姑娘,还有五姑娘都过来给夫人请安了。
三娘进了屋,看到安姨娘,脸上先是浮现一丝诧异,接着就有几分欢喜。
因先前几日的接触,蕤娘早就和纯歌之间有了几分熟悉,就要自在些,先拉着三娘和五娘坐到了纯歌赐的圆凳上。
安姨娘看着急己的女儿,比自己高一截,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蕤娘看着屋中静悄悄的,又看到安姨娘脸上似是有泪痕,再看到三娘投过来的哀求眼光,心中微动。
只怕是安姨娘又惹了什么祸!
当着父亲的面前,安姨娘胆子也太大了。三妹妹往日过的多辛苦,几个婶婶,都不舒坦三妹妹那里好东西多,常常找个由头就过去随便取用,三妹妹也不敢反抗。
以前是那位母亲,如今这个母亲,要好说话的多,本以为她们姐妹几个都能轻松自在些,没想到……
蕤娘就看了一眼上面的李建安,大着胆子和纯歌说笑,“早就听说母亲这院子热闹,我们几个就想着来您这儿坐坐。”
纯歌笑逐颜开道:“我一个人在院子里,也没什事,你们往后常常过来,我给管饭。”
薛姨娘有心想要试探试探李建安的态度,就低声道:“夫人这里的份子钱,可别都给几个姑娘吃光了,到时候夫人瘦了,国公爷可要怪罪。”
李建安见到一屋子和和气气的,心中舒畅,也没再板着脸,就很大方道:“花光了,就从我份子里出,你们几个好好孝敬母亲就是。”话中满是笑意,冷俊的脸上如同冰山化开。
所有人都怔住。
纯歌脸上就飞了几朵红云,责怪道:“国公爷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就穷到这个地步,连自己姑娘的饭钱都出不起了。”
李建安没有察觉到众人脸色各异,还笑道:“不是都说给你贴补了,你还埋怨我。”不由禁中就透出了往日两人独处时候的亲昵来。
柳姨娘只是望着纯歌发呆。
薛姨娘笑意都凝结在了唇边,片刻后,掩饰般的低了头。
安姨娘的目光却化成了剑。
三娘在旁边看见,早已经是担忧万分。
纯歌不动神色的将各人神情都收在眼底,一句话都没有说。
还是五娘瞧见案几上摆着的核桃糕,就上去扯着纯歌的衣襟,晃了晃,眼睛巴巴的看着糕点。
纯歌微笑着把她抱起来,从案几上拿了一块糕点给她。
五娘狼吞虎咽的吃了,满腔都是残渣,一双眼还亮晶晶的望着纯歌。
纯歌失笑,给她擦了擦下巴,哄她道:“五娘乖,这糕点是冷的,你可不能多吃了。”
五娘望了纯歌半天,忽然就扭动着身子钻下来,跑到柳姨娘怀里,小声的告状道:“姨娘,我想做小少爷。”
柳姨娘一直担心着纯歌会在陈纯芳死后对付五娘,见到五娘从纯歌怀里出来,还直扑过来,又看到李建安不悦的眼神,忙把五娘拽出来,看着纯歌哀求道:“夫人您别怪五姑娘,她只是……
“这有……”
纯歌话还没出口,那边李建安就目光如剑的盯着五娘,沉沉问道:“为何说想要做少爷?”
五娘将头又埋在了柳姨娘怀里,不肯说话。
李建安看到五娘这幅做派,没有再看五娘,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柳姨娘,冷冷道:“你教了五姑娘些什么?”
柳姨娘吓得浑身似是筛糠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薛姨娘站起来刚想帮着说几句话,就被李建安冷酷的眼神吓住,脸色难看的又坐了回去。
安姨娘却憋不住笑了几声。
李建安心中厌恶更甚,却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斥责。
纯歌见到情形不对,又看到三娘和蕤娘两个人,都在旁边用希冀的眼神看着急己,只能开口嗔道:“国公爷,小孩子家家,想当一次男娃娃,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您把孩子都吓着了。”
就站起身要去拉五娘。
没想到一贯乖巧的五娘却甩开纯歌的手,站直了身子,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脸色通红的望着纯歌,大声道:“大家都说了,你生不出小弟弟,所以想把别人的弟弟领过去养!我不许你抢我的小弟弟!”
又跑去抱着柳姨娘,哭道:“姨娘,我变成小少爷好不好,我把自己送给母亲,她给我好吃的好玩的,让她别抢您肚子里的小弟弟”
柳姨娘吓得不轻,一把就捂住了五娘的嘴。
李建安气的不轻,一下子把手边案几上的香炉子和茶盅,杯盘都推到了地上,站起身怒斥道:“这都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等低着头看见地上的香炉,又想到方才五娘说的那句你生不出小弟弟,就想着陈纯芳干的那些事,偏偏李家顾全大局,为了武哥儿,也休不得陈纯芳,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压下去了,谁知道竟已经是连个小孩子都知道了。
怒上心头,一时之间,抬手就把五娘拽过来,想要打,又想到姑娘金贵,就朝着目中满是泪水,惶恐不安的柳姨娘瞪了几眼,把五娘推到了一边战战兢兢的乳母怀里。
“你身为她的母亲,也要好好管教管教她!”
说着,掀了帘子,就朝里屋走。
纯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见柳姨娘吓得面色苍白,又想到刚才五娘喊出的话,生怕她被吓出个好歹来,就上去道:“你肚子里有消息,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幸好今天五娘说出来了,要是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就叫人去请大夫来。
柳姨娘忙拦住,跪在地上道:“夫人,我,我没怀身子。”
纯歌困惑,“那五娘……”又担心柳姨娘是害怕自己生气,安慰道:“你别怕,你有国公爷的子嗣,是大好事。国公爷也是一时气急了,才没露出几分高兴的神色来,等瞧了大夫,太夫人都会赏你。”
薛姨娘就过去扶着柳姨娘,顺着道:“是啊,柳姨娘,这可是大好事呢。”
柳姨娘却泪落如雨,只是一个劲摇头,哭道:“夫人,我真的,真没有……”还一个劲捂着肚子,不让人碰。
安姨娘在旁边轻轻地笑了一声,“这可奇怪了,五姑娘说有,你说没有,五姑娘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要不是别人跟她说你肚子里有了小少爷,她哪里知